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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续四

肉肉喵 17136字 2023-01-20

  从建兴十二年的秋天开始,蒋琬的脸上越发少了一些表情。比如那些开心的,又或者伤心的。建兴十三年,蒋琬回到成都后,受诸葛亮生前密表举荐,迁大将军,录尚书事,封安阳亭侯。建兴十五年,敬哀皇后崩逝,季汉改年号“延熙”。“熙”之一字,有光明振兴之意,只是自季汉丞相去世后,虽谁都没有说什么,但仿佛都心有默契一般,包括我自己亦觉得,季汉若要振兴,大约不太可能了。

  他那一走,竟带走了许多人的信心与希望。

  蒋琬在这样的境况下,要顶替诸葛亮以前在季汉的位置,平衡势力,稳定人心,着实难为他。可他还是做到了。从上任那日开始,下边的人都眼巴巴盯着他,看他的应对。诸葛亮在世时,蒋琬不过一介长史,官居六品而已。骤然高升,面对群臣各自惴惴不安,蒋琬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从容。连我看他时,也发现他在任何事上都不露悲色,亦无喜色。渐渐的,众人也就真的对他心服口服了,称他“有威重”。

  自蒋琬继承了诸葛亮的事业以来,加之前些年司马懿屯驻渭南,恐有动作,他越发的忙碌,我也与他更少再见面。渐渐地,有关蒋琬的许多的事情,也只是从旁人嘴巴里听说来。比如前些日,蓝玉陪我整理物件时,打趣与我聊起过去诸葛亮手下的一位主簿杨戏,近来蒋琬每每与他说话时,杨戏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时间久了,不免有人与蒋琬道杨戏为人傲慢无礼,应与处罚。

  “夫人可知道蒋大人如何回复的?”蓝玉还是像过往那样活泼,此时,她问我。

  我想了想,摇摇头道:“不知。”

  “我来说与夫人知吧。”蓝玉来了兴致,道:“蒋大人说——”

  此时蓝玉学得像模像样,嗓音也连带粗了几分,道:“人的心原本就该和人的面目一致才对,杨戏不赞同我的观点,却没有如别人一般作出顺从的样子,说明他是个表里如一之人,既如此,我怎能罚他?”

  “夫人,你说蒋大人的话是不是很有趣?”蓝玉回复了自个的腔调,嘿嘿笑着,我听了,只觉得理所当然,是蒋琬的行事作风。

  不惊不乍,一贯沉稳如水,无论丢下多大的石头都溅不起浪花,波澜不惊。

  蓝玉见我不动声色,脸上反而有些凝重,小心翼翼的探问着:“夫人……?”

  “已是延熙元年了。”我突然感叹道。

  “是呢。”蓝玉回道。

  “第几年了?”我又问。

  “夫人是说丞相吗……”蓝玉声音也小了下来:“第四年了……”

  “这么快吗?”我略苦涩的笑了笑,其实心里都知道。

  “还会有多少年呢?”

  我问了句让蓝玉摸不着头脑也无法回答的话。

  延熙元年刚刚过去,刘禅又授蒋琬开府治事之权,加大司马。而“丞相”这一职则再未设立,季汉再也没有丞相。

  孩子们长得很快。转眼间便从那些个追逐嬉闹的总角孩童拔笋似的长成了英俊挺拔的少年。

  诸葛瞻十七岁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他一直坚持喊我“阿娘”,以前我还是会微微驳斥他道:“说了多少遍了呢,我不是你的亲娘。”

  “可是阿娘养育了儿子,就是儿子的娘。”诸葛瞻不肯退让分毫,说得也铿锵有力的,我只好随他去了。

  在他还小的时候,我有时候也会问他,“想父亲吗?”

  他说,“想。”

  “想父亲的时候,阿瞻都会做些什么呢?”我问。

  诸葛瞻沉默了一会,跑去屉子里拿出许多缣帛来与我看。我翻动着,发现都是他抄写的那篇《诫子书》。

  那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延熙六年,刘禅下诏,诸葛瞻授骑都尉,尚公主。婉宁唯一的女儿最终成了诸葛家的媳妇,不知她在天上魂灵有知,是否会稍加安慰。

  刘禅也算满足了前皇后的唯一遗愿。

  我请了蒋琬当证婚人。再次见到他时,他好像沧桑了许多。就同过往,我一步步看着诸葛亮由焕发精神走向衰老朽迈,也仿佛不过一夜之间而已。

  原本是大喜的日子,我的心却如同被针刺了一样隐隐发痛。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到蒋琬就会没完没了的想起诸葛亮,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早已经镇定下来了,和那些曾经失去挚爱的人一样,最终要重归平静,一个人,两个孩子。

  看到蒋琬,我的心又掉回了旋涡。

  蒋琬、诸葛亮、我。我们三人是互相联系最紧密的几个人,那几年但凡有大事发生,我们几人一直都在一块儿。无论喝酒品茶,聊天解闷,甚至是国家大事,也不是没有对坐至深夜一起畅聊过。

  蒋琬使我骤然揭开回忆的一角,一发不可收拾。

  婚礼办得很热闹,大家都很自在,拥闹着新人,蒋琬也简单的讲了几句,看了看时辰,走到一旁与我道:“夫人,朝中还有些事待处理,琬恐须先行一步,扫了夫人的兴,万望饶恕。”

  “哪里的话。”我躬了身子,亦回礼道:“大人能来,已经是阿瞻的福气。”

  说罢,我送他出去。

  我也不知道我们二人说话怎么如此生疏起来了,他曾说不想与我带来不必要的非议与麻烦,没想到代价却是拉开如此长的距离,长到光阴里仿佛从没出现过这人一般,陌生至极。

  送他到了门口,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已经这样忙了吗?”我问。

  他听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答了一声:“是。”

  我点点头表示知了。

  “那么还是要保重自己。”我道,心里忽然涌出一阵酸来:“不要学他……”

  不要学诸葛亮,那一生,太累。

  我在心里说。

  我看着蒋琬的脸,他听了我的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风大,夫人快回去吧。”

  蒋琬道。

  “我会……保重自己的。”

  离开前,听到他压低嗓音说了这句。

  蒋琬是个骗子,他没有做到那天他与我说的话。

  延熙九年,秋末。阿瞻回来时带来朝中的消息,说,“大司马病重。”

  彼时尚儿才出生不久,我正用以前他父亲玩过的小藤球逗他,霎时听到这句,小球从手中脱落,滚到了地上。

  “娘要不要去看看……”

  阿瞻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今天我嫌马车太慢,便自己骑了马。

  穿过那条街道时,我想起许多。想起我们的初识、玩笑、争吵。我在这里的某间酒肆里骂了他,还拿杯子狠狠砸了他。那时候的他沉默不语,一副任我宰割打骂的模样。后来,他在大雨里背我回去。这些事情,哪一件不历历在目?!

  如今,就连他也要离我而去。

  蒋琬躺在榻上,紧闭双目,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

  此时他连睁眼都费力了。

  “你怎么来了。”

  蒋琬说道。声音低沉且无力。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问他。想不通,一个好好的人,才多少年的功夫,被生生磨成了这样。

  这个国家,这个天下,对他们而言,当真如此重要么?

  “如今我的年岁也同丞相一样大了,丞相都没有迈过这道坎,我若迈不过去,也实属正常。”

  蒋琬笑笑,这么回答我。

  “好好养着,别的都不要操心。外边的事情,费祎会帮着打理。”我劝慰着他,只见他听到费祎时,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愁容。

  “休昭(董允)一走,文伟身边又少了个得力的助手。”蒋琬叹道:“如今这副模样,到了地下,恐怕也无颜面见丞相……”

  “胡说什么。”我即刻打断他:“他未做完的事情,还等你去帮他完成。”

  “是啊……”蒋琬轻叹口气:“守护他要守护的天下,守护他要守护的人……可惜,我……”

  闻言,我的睫毛微微跳动了一下。

  “没什么可惜的。”我道:“你还正当壮年,想想斌儿,他还没有成家立业,这些事,还得你来安排。”

  “你若是好起来,我就做主将果儿嫁给斌儿,他俩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果儿大了几岁,你会不会嫌弃?我也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嫌弃,我就不嫁了……”

  我碎碎说着,忽然莫名一阵哽咽。

  “这么好的媳妇,高兴还来不及……”蒋琬咳嗽几声,有些难以自掩的快乐:“有你这句话,我竟安心了许多。”

  “那前提是你必得好起来,好起来!”我颇带了些命令的语气。

  蒋琬看着我,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就像回到十数年前,老是戏谑我的样子。他艰难伸手从我的脸颊上抹下一颗泪珠,笑道:“哭什么呢?人总会有这一天的,你也算见得不少了。”

  “还记得咱们头一回见面吗?”蒋琬回忆了片刻,道:“你穿着奇怪,不知道怎么闯进了丞相的庭院里。”

  “还说,都是你一口咬定我是刺客,拔剑就要劈我,要不是丞相拦着,我哪里还有命到今天、到你榻前?”我笑起来,玩笑间,气氛不再如之前沉重,活泼了许多。

  “唉,说你记仇呢?就那一件事,记了这样久,以后还怎么做亲家?”蒋琬笑道。

  “我可不止记仇,我什么都记着呢。”我继续道:“你觉得十数年来,有没有最让你难忘的时候?或许对于你与他而言,满心都是匡扶汉室,有的也只是那些北伐政事。可对于我而言,总是难忘建兴六年的那日元宵。那时我们三人一起出行,去看繁华的锦街,去酒肆喝酒,喝醉了便快意的唱歌,看着你们二人商讨国事,那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此生此世都不想忘掉……”

  “多想回到那时候啊。”我叹道。

  那是我在这里度过的最为快乐的时光,听着我的回忆,蒋琬的眸子也透出几分亮色。

  “是啊。”蒋琬亦叹息道,“仔细想想,竟已过去快二十年了。”

  “也是那一年,你送我离开,后又接我回来。”我回忆道:“还记得吗?”

  “记得,从未忘记。”蒋琬道:“对不起。”

  “怎么又说对不起了呢?”我问。

  “以后,再不能去接你了。”顿了顿,他继续道:“也不能再帮丞相、帮自己守着你们仨了。”他道着歉,笑容越发苍白。

  “保护好自己。”

  这是我听到蒋琬说的最后一句话。

  延熙九年,冬,季汉大司马蒋琬卒。

  举国一片哀悼之声,这样的阵势,不禁让我想起诸葛亮去世那时的光景。那时他葬在汉中,甚至有许多官员从成都跑来为他奔丧,百姓们来不了的,都设了路祭,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四处可见白茫茫一片,尽是白皤白纸白烛。尽管刘禅一直未同意设立祠庙之事,百姓们每年都会偷偷在家中祭拜,刘禅也无可奈何。

  “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修饰为先”,这话是诸葛亮在世时对自己的要求,亦是夸奖蒋琬的话,在继任诸葛亮遗志的这十二年来,蒋琬一直以这句话作为自己为政为官的标准,从而也受到了季汉百姓的爱戴。

  出城的队伍很长很长,姜氏穿着素服,面有戚色,想必蒋琬病重这数日以来,她都有没有吃好睡好过。我见她步履有些蹒跚,一个趔趄,我赶忙上去扶住她。

  姜氏一见是我,有要行礼的意思,被我止住。

  我们俩人并肩走着,长久的沉默。蒋斌如今也大了,他作为长子,捧着蒋琬的灵位走在最前头。

  “斌儿大了,长高了不少。”我想了想,低声劝慰着姜氏:“蒋大人虽走了,斌儿如今也可以照顾府上一片妥当了。你放心,将来若是有什么为难的,或可以告诉我,这样多个人,凡事也能一齐想想办法。”

  “谢谢夫人。”姜氏嘴角挤出一丝疲惫的笑意,“妾也知道,生死有命,谁都奈何不得。”

  姜氏叹息了这句,似乎,她还是想得开的。

  城外又添了新坟。回来时,姜氏的精神好了些,也愿意与我说些话。冬日的天暗得很早,姜氏一面走着,一面望着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忽而与我道:“过去他们都说,妾有些像夫人。”

  我正走着,听闻这么一句,脚下不禁一滞。

  姜氏见我如此,只笑了笑,继续走着。

  “后来见到夫人,却发现自己与夫人并不相似。”她说,“那时妾才知道,他们口中的‘像’,并非指的我们的样貌,而是彼此的脾气与性子。大约因为妾出生将门,第一次见到夫君的时候,夫君便说妾明朗活泼,像一位他认识的故人。”

  “这样说来,那位故人,应该就是夫人吧。”

  她的话灌入我的耳里,心中瞬时五味杂陈起来。

  “倾慕夫君的人有很多,可他却偏偏选择了妾,妾虽欣喜,却亦知其中一定有缘由。”

  “妾知道,夫人与夫君原是密友,后不知为何生疏了许多。”姜氏见我迟迟不再开口,索性自己说了起来,“可是夫君对夫人记挂之心,这十多年来,从未改变。”

  “我……”

  我动了动嘴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夫君一直关心注意着府中的动向,您与瞻公子、果小姐的动静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偏偏这个傻子还要藏着瞒着……妾是他的枕边人,这些事怎会不知道呢?”

  “抱歉……”

  我听了,有些无措,不知说什么好,突然与她道起歉来。

  “夫人千万不要这样说。”姜氏忙阻止我,“如若不是因为夫人,妾大约也没有与夫君结为夫妻的缘分,况且我与他婚后一直相敬如宾,又有了斌儿,亦算美满。该是妾与夫人道谢才是。”

  “之所以与夫人说起这些,只是希望夫人知道,夫君表面上与您生疏许多,但内里的关心是从未少过的。他在用他的方式守护您,我虽很羡慕您,却也不怨恨您。”

  姜氏说完,行礼离开,独留我一人站在夜色里,直到那轮万古不变的月亮探出头来。

  我看着它,它亦看着我。

  北风漫过蜀地,我问月亮:“冷吗?”

  没有回答。

  最熟悉的人接连离去,偌大的季汉,偌大的蜀地。

  只剩我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疾转增剧,至九年卒,谥曰恭。”——《三国志·蜀书·蒋琬》

  作者爆哭。

  真的很喜欢蒋琬。

  大概是最像丞相的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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