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wave，再一个rolling，对，没错，好，跪地，旋转。右手再抬起来点，对，稳住。one and two and three and four。”

　　奥利佛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男生坐在轮椅上全神贯注地指导女生的舞蹈动作，手指还不断敲着扶手打节奏。

　　这是什么感人肺腑dancer情。

　　而且桃梧还穿了一身三叶草运动服，上身的灰色短袖T袖的下摆塞进了运动内衣里，展现出完美的腰身线条以及川字腹肌，奥利佛由衷地感叹“you are so hot”，察觉到旁边传来一道阴测测的目光后，没敢继续发表“言论”。

　　奥利佛把桃梧带回了办公室，神色略微有些严肃。

　　桃梧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是妈妈的事？”

　　“你母亲现在已经不怎么配合治疗了，肌肉训练的时候会长时间发呆，我们也不好办，总之情况似乎没有好转的余地了，你要不考虑接她回家吧。”

　　桃梧是第一次听到奥利佛说这么决绝的话，之前他还会因为在桃母身上自尊心受挫，觉得砸了自己招牌而坚定不移地要把桃母治好。如今却要她们离院。离开这所疗养院只有两种人，要么痊愈，要么永远无法痊愈。很残忍，桃母属于第二种。

　　“如果连您都没有信心，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会回去询问妈妈的意见。”她的尾调有些颤抖。

　　奥利佛轻柔地拍拍女孩的头，毫无疑问，她是他见过最坚强的女生之一。想当初，第一次见面，她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面容青涩，不笑的时候，清冷疏离，孤身一人带着她的母亲住进疗养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坚定，眼神却出奇地温柔。

　　“医生，只要您说还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希望，我都会坚持。”

　　当时的他很轻狂地笑着说，“首先，不必叫我医生，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病人。其次，把你那小数点往后移两位。”

　　得到这样肯定的答复，桃梧心里自然是欢欣雀跃。但他们都忽略了一点。这件事的关键点本来就不在于桃梧是否坚持，而是桃母自己有没有意愿。

　　所以在桃母擅自离开监管区投湖自尽，后被路过的工作人员所救时，所有人都懵了。

　　奥利佛依然记得他满脸羞愧地去到桃母病房，恳求桃梧原谅，而女孩却只是无声地拭去满脸的泪水，冲他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说道：“不怪你们，是我没看好妈妈。”

　　那件事后，桃母被确诊为抑郁症患者，自杀倾向非常严重。桃梧一个月内几乎没怎么去学校上课，随时守在母亲身边，开导她，安慰她的情绪。可惜患了抑郁症的人从来都不会给身边人造成伤害，而是不断折磨自己，表面平淡无事，内心却不知道隐藏了多少难以言喻的苦楚。而桃梧总是万分自责，因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整个疗养院后方有一栋图书馆大楼，她每每憋屈得慌，便会趁母亲熟睡之时，去图书馆旁边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哭泣，发泄。

　　奥利佛自然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最让他惊讶的是，桃梧年纪不大却拥有非常强的情绪把控能力，哪怕前一秒哭得撕心裂肺，下一秒也能稀松平常地跟你问好。所以你如果要问疗养院和桃梧接触过的人对她的评价，答案出奇的一致——很好啊，很温柔。

　　好在最难熬的那一年已经成为过去。后面在桃梧的陪伴下，桃母的心理状态有所好转。没想到最近又开始出现不好的迹象。

　　因为奥利佛发现，桃母总是把“我不想成为她的拖累”这种话挂在嘴边。他真的有点害怕自己的手上会无故沾上鲜血，所以哪怕说他是自私也好，他也不想再铤而走险了。

　　这个世界很现实，而他也并不是心理专家。他才三十多岁，不想毁在一位顾客手里。在桃母这边花费了两年时间，这两年内，他几乎没有接收其他的伤病顾客，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桃梧的眼神多了几分自如和坚定。

　　“你和你母亲决定好了可以给我说。我这边会帮你妥善安排退院事宜。”

　　“谢谢。”

　　桃梧回到器材室接母亲，远远地看见两个坐轮椅的人正在愉悦地攀谈。

　　是季核和桃母。

　　桃梧压制住惊诧的心情向前走去，这两个本不应该如此谈笑风生的人居然在谈笑风生？变的人究竟是她还是他们？

　　靠近后听见他们的主题似乎是她。

　　“对啊对啊，小时候收到别人的表白还被吓哭，真的可爱。”

　　“妈，谁可爱？”

　　话题主人公冷不丁出现在背后，桃母被吓得不轻，“你这来得也太突然了。”

　　“你俩这是相见恨晚聊得挺起劲啊。”

　　季核收起了刚刚标准的“24孝女婿笑容”，立马切换成一名追求者的宠溺模式，“桃——”

　　“停止你那做作的表情。我现在没心情和你打情骂俏。”

　　旁边两人皆是一愣，随后桃母微怒道：“小梧，妈妈教过你的素养都忘了吗？怎么说话的。”

　　桃梧自己也没想到会说出那样的话，明明这两年她都隐藏得很完美，却在季核面前轻而易举就原形毕露。

　　向季核道歉后，她便推着桃母离开了，和追着她过来还手链的奥利佛擦肩而过。

　　奥利佛也被刚刚脱下了平时温和外袍的桃梧给震慑住了，握着手链无所适从，只好求助不远处的季核。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小桃生气。”

　　季核又是一愣，“她在这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乐观又温柔的女孩儿，从来不发脾气，从来不摆脸色。”

　　“噗。”季核笑了，“以前的她可是个暴躁小可爱啊。”

　　“可能只是在你面前吧。”

　　“那确实。”

　　……

　　奥利佛：我这是吃了把分手情侣的狗粮？这算隔夜狗粮吗？

　　奥利佛想起正事，“哦对了，这是刚刚小桃掉在我办公室的手链，你有空给她吧。”

　　接过手链那一刻，季核心底慢慢升上一股暖流，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手链的纹路，准确说这不是手链而是手串。正宗的沉香手串。他从一位禅学兼收藏大师手中以高达七位数的价格强行购入，也是他送给桃梧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听起来似乎已经脱离了21世纪范畴，但季核是个被老古董带大的小古董，在谈恋爱方面确实继承了季家“遗风”，礼物能送就送，能贵就贵，至于外形靓丽与否不重要，重点在于值钱以及不可替代，以季老爷子的话说就是“买别人买不到的东西”。所以这个沉香手串看起来普普通通，相当淳朴，拿给识货之人一掂量便知其中深浅。

　　这串黑褐色的沉馥郁在主人常年佩戴以气滋养下变得更加黑亮，自然清幽木质香味混合着淡淡药香缠缠绕绕钻入鼻中。给十五六岁的少女送这玩意儿足以证明季核的脑子里没有丝毫恋爱细胞。

　　他本以为桃梧英年早逝的父亲有收藏爱好，其女也懂得收藏界的一些行货。没想到少女拎起“沉甸甸”的七位数手串，满脸嫌弃，“季核你这狗东西从哪个路边摊讨来的，还亏是定情信物？”

　　狗东西季核没有做任何辩解，回过头就把他爹埋怨了一顿，“你这老东西哪来的歪理论让我买最贵的东西给她！我被骂了！”

　　季父：“你买什么了？”

　　“从轻尘大师那抢来的沉香手串！花光了我全部压岁钱！”

　　“哦那怪不得，下次记得送钻石，十克拉的。”

　　“……”

　　不过桃梧嘴上把这定情信物嘲出天际，这么多年了却一直带在身边。

　　原因无他，主要是后来小古董季核带她去了一个寺庙，神叨叨地说要为他的手串讨回公道。寺庙的大师也很给力，把这手串的好处足足讲了一个小时，她盘坐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麻。

　　“这位师傅，季核给您写了这么多词？”

　　轻尘大师微微一笑，咬牙切齿，“姑娘，你可知道你这早恋可价值七位数。”而且，本大师并不想要那七位数。手串你不要就还我！

　　……

　　最终，桃梧被说服了。

　　有那么玄乎？这一普通手串还能延年益寿？改善心性？

　　出了寺庙，季核便开始循循善诱，“刚刚大师说当你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时，就把手串取下来在手里盘啊盘，盘啊盘啊盘，脾气就会被盘得无影无踪。”

　　桃梧亲昵地挽上季核的胳膊，“可我不想盘手串，我想盘你。”

　　“冷静，佛门重地，不易涉及情-爱话题。”

　　“？？？”

　　回忆的涌现让季核微微愣神，直到奥利佛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

　　“我问你个问题奥利佛，”季核捻着手里的珠子，问道，“桃梧她……有没有像这样玩手串的习惯。”

　　奥利佛看着他手中的动作，似乎想起什么，“对，之前我没怎么注意，但刚刚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好像是一直在捏这个手链。”

　　话题到这里，季核意识到不对劲，沉声道：“你和她聊了什么。”

　　“抱歉，客人隐私不方便透露。”

　　“和桃阿姨有关？”

　　“治疗问题？”

　　奥利佛不语。

　　“如果是费用问题我马上可以帮她处理。”

　　眼看季核就要拨打电话，奥利佛终于松口，“抱歉，小桃的母亲以后不会在这里接受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