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家母亲。瘫痪。转学。

　　这几个关键词在季核脑袋里一转，再结合眼前活生生的人，两年前的不告而别也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季核酝酿了很久的情绪，最后也没能憋出一个字，只是紧紧地盯着女孩刺眼的笑容。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奥利佛是个识趣的人，自然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他以出去接水为由，给了二人独处的空间。

　　“桃梧。”

　　“嗯？”

　　“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实话。”

　　季核握着轮椅的手背青筋有些微微凸起，似乎有些紧张对方的回答。

　　“我发给你的每个字都是实话。”

　　“季核，你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女孩。这是你所谓的实话？”

　　“是。”

　　季核的眼神骤然尖锐，“如果我不爱你，那我那么多年为你做过的又是什么？”

　　“如果你爱我。”桃梧深吸一口气，“你就不会放弃我了。”

　　“我几乎尝试了所有办法来找你。”

　　“不要欺骗自己，你心里有数，不是找不到，是你放弃了。”

　　“桃梧，是你先放弃我的。你母亲——”

　　“我还有事，有缘再见。”

　　记得两年前她发给他的分手短信，最后四个字也是有缘再见。这个缘持续了整整两年，下一次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

　　季核觉得有点可笑。他不缺女生，从小到大都有女孩追，但他只谈过一次恋爱，就彻底对恋爱这东西失去兴趣了。爱情，太容易牵扯一个人的情绪。

　　没动心的时候，你可以尽情保持高冷，无所畏惧，动心了，你就会一步步走向深渊，无法回头。尤其是爱上桃梧这样的女孩。

　　时而猫系时而犬系。性格多变，漂亮且优秀，你很难感到厌烦。而在习惯了她的存在后，也很难再爱上其他女生。

　　奥利佛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季核正在望着办公桌发呆。

　　“你前女友？”

　　“女人真是矫情的生物。”

　　“女人只对在乎的人矫情。”

　　私人管家已经将季核的行李整理妥当，他可以直接入住，甚至在他面部解锁进入房间时，管家就会递给他一杯鲜榨的蔬菜汁。身后一直默默跟着的表弟元玺今天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公寓的风格完全是按照季核的喜好来布置的。以高级的灰色调为主，间杂复古墨绿色和原木色家具。就连墙上的挂画都是他最爱的画家弗朗西斯培根和萨尔瓦多达利的高级复制品。

　　“全是灰色那也太沉闷了，加点粉色应该会有不同的视觉效果。”

　　脑袋里突然闪过这样一句话。他完全能回忆起女孩当时活泼的语气和生动的表情。

　　季核注意到纯白的餐桌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玻璃花瓶，里面是一整束粉玫瑰。

　　在充斥着性冷淡和单身汉风格的公寓里也并没有格格不入，反而增添了一丝柔情。他记得自己确实是在个人档案里提到希望房屋的装修设计能稍微加点粉色元素。不得不说，桃梧对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有些细节的改变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

　　“哥，今天暂时没有其他的安排了，康复训练从今早开始进行，接下来的时间你要做些什么？”表弟在旁边提醒道。

　　“你刚刚在门口应该也遇见她了吧？”

　　“小梧姐吗？”

　　“对。你能帮我弄到桃梧近期的行程吗？”

　　“哥，其实，小梧姐母亲的房间就在您对面，而且奥利佛先生目前手头上的客户就只有你和桃妈妈两位。”

　　……

　　那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了。

　　也不知道这算孽缘还是良缘。

　　第4章 第四颗

　　桃梧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和季核重逢。

　　她在奥利佛办公室门外就看到季核的表弟元玺，正在和康复院的总服务中心的艾达女士聊天。元玺看到她的时候，表情也很怪异。

　　她上前一边敲门一边问元玺，“阿玺，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玺在心里求助，谁能告诉我这种情况应不应该把我哥残了的消息告诉我哥前女友啊。

　　不过没等他回答，桃梧就已经打开门，然后，愣在原地。

　　看来男生的蜕变真的是在成年以后，现在的季核棱角更加分明，尤其是下颌骨，线条硬朗，眼窝也比以前深邃，即使眼眶有些微微发青，也挡不住那双眼睛的风采。

　　两年前他的身高已经有180以上了，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更高……她无法得知，因为他坐上了轮椅。

　　桃梧不知道这是短暂性还是永久性的。

　　但是会来这家康复院的，一般都是重伤的富贵人士。

　　她在见到季核的那一刻脑袋开始进入脱机工作状态。所说的话，所有的表情好像都不是她自己在控制。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体某处的开关似乎被碰触了。差一点就把积存了两年的情绪和心思倾泻出来。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前两天应该是季核的生日。

　　二十一岁正值青春就坐上了轮椅。

　　好惨一男的。

　　这个事实直到晚上桃梧和妈妈共进晚餐的时候都没能被消化。

　　自从桃妈妈患上抑郁症，桃梧总是会主动和她说很多话，分享自己看的书，电影，或者在学校遇到的趣事，哪怕桃妈妈一直都面无表情，没有过多的回应。而今晚，沉默的桃梧成功地引起了桃妈妈的聊天欲。

　　“你怎么了？”

　　桃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遇到前男友了。”

　　“小核？”

　　“嗯……他腿受伤了，会在这里进行治疗。”

　　“他高中毕业后就没练街舞了吗？还好他不是靠跳舞吃饭的。”

　　“他或许不会把街舞当事业，但这是他的荣耀。”

　　桃母放下了碗筷，神色哀伤，“舞蹈也曾是我的荣耀。”

　　桃梧意识到自己无意触碰到了禁忌话题，“妈，我拿到你前几天的报告了，奥利佛说你的腿有好转的迹象。”

　　“嗯，小梧，我想休息了。”

　　“不吃了吗？”

　　“饱了。对了小梧，隔壁好像新来了个邻居，下午有个男孩送了很多的水果零食还有鲜花就走了，你有空还是去给人家道个谢吧。”

　　“好，我明天也去买点东西作为回礼。”

　　次日清晨，桃梧照旧把桃母送到康复楼然后赶去学校上课。

　　康复院门口就是巴士站，可以直接坐到市区再换乘地铁。好在桃梧每天只有上午两节大课，有蛮多的时间陪伴母亲。

　　医生也提醒过她，抑郁症患者往往表面看上去很正常，其实内心有很多恶魔在互相斗争，不管哪个恶魔获胜，对患者本身都没有好处。要维护他们内心的平静，就得从外部瓦解，找到漏洞，把那些困扰他们的恶魔一只只抓出来。

　　桃梧的日常生活异常简单，上午下课后在学校食堂吃饭，然后到形体房参加社团的舞蹈训练，下午回康复院照顾母亲。但今天因为要去给隔壁邻居买礼物，桃梧难得抽了些时间去购物，她没做过多犹豫，买了质感比较高级的手账本和钢笔，以及一本狄兰托马斯诗选。不知道邻居是哪个国家的人，所以她买了英文版。此外，她还破天荒的买了只口红，烈焰蓝金，标准正红色。桃梧的五官是很优越的，尤其是一双眼睛，开扇型双眼皮，眼尾上翘，眼睫浓密，瞳色漆黑，在左边的眼角下有一颗泪痣。鼻子小巧且高挺，再加上有些小性感的M唇唇形，她在没有笑容的时候，真的很像一只猫，清冷而又带着一丝危险。平时基本上素面朝天的她，在薄涂了一层正红色口红后，整个人看起来确实容光焕发。果然，口红是女人的利器。

　　当桃梧提着精心包装后的礼物来到邻居门前时，季核刚好准备出门参加下午的治疗。

　　两人撞个正着。

　　“你就是新邻居？”桃梧有些诧异，简直不要太有缘。

　　季核自然也看到她提在手上的东西，“嗯哼。”

　　“好吧，谢谢你送的礼物，这是还礼。”

　　季核接过袋子递给身后的元玺，“要进来坐会吗？管家刚刚做了些甜品，还有你爱喝的杨枝甘露。”

　　桃梧礼貌一笑，“不用了，我现在不怎么喝杨枝甘露，我还有事，先回家了。”说完，转身就人脸识别进了自家的门，多余的话都不给季核机会说。

　　“很好，阿玺，告诉安迪管家，把杨枝甘露从我的菜单里彻底删除。”

　　元玺在背后偷笑，这么多年，能让季核吃瘪的依然只有桃梧。

　　季核虽然言辞比较愤怒，拆礼物的手却极为小心翼翼。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当他翻开黑色的书封壳，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句经典诗句。听到他念出声，元玺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哥，小梧姐送的书吗？”

　　“你小梧姐是个文化人，送的狄兰托马斯的诗歌集。”

　　“念几句听听？”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Rage，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咆哮吧咆哮，痛斥那光的退缩。）

　　季核的母亲是英国人，学的也是标准的英式发音，念起诗歌来，音色低沉动听，但元玺还是没有忽略诗歌的内容，“old age？？should burn？？at close of day”

　　“阿玺，你还小，不懂其中的内涵。”

　　“我觉得挺积极的，真的，嗷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这首诗这么熟悉，中文版是不是叫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我之前收拾我姑妈的遗物的时候，在她床头柜上看到过。”

　　季核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其实这首诗要表达的意思是别屈服，要抗争，无论身处那种境地。”

　　“就是让你不要放弃治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