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洵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慕晗的下落，皆无果。

　　若青女士对罗薇诺的调查，还在进行，罗薇诺却从那天开始，每天精神恍惚。

　　这一天，黎洵回到家中，正赶上吃饭时间，便坐在了祖母的对面。

　　“还没消息吗？”若青女士对于慕晗的失踪，也抱有很大的疑问，她对于慕晗那孩子，还是觉得有几分可惜的。

　　黎洵轻轻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吃饭，该咆哮的，他早就发泄过了，可这样的行为，一点作用都不起，黎洵的理智，慢慢恢复了，他能安慰自己的，就是：慕晗肯定活着！那个包裹，也能说明这个问题。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呵笑声。

　　“她怎么跑出来了？”若青女士的声音，严肃又冷漠。

　　“夫人，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负责照顾罗薇诺起居的帮佣阿姨，连忙道歉，试图将罗薇诺请回房间。

　　“那个女人死了吗？”罗薇诺任由阿姨拉扯她，可嘴里却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黎洵本能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罗薇诺继续痴痴地笑着，面上很是得意，“不是要整死我吗？我倒要看看谁先死！”

　　听到这句，黎洵彻底愤怒了，他站起身，上前要掐罗薇诺的脖子。

　　罗薇诺不知退缩，一旁的阿姨却试图阻止，可她哪里是黎洵的对手。

　　黎洵的手，狠狠地掐住罗薇诺的脖子。

　　罗薇诺的脸，憋得通红，连连咳嗽起来。

　　若青女士稳稳地坐着，没有说话。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饭厅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黎洵不用回头也听得出，那是父亲的声音……

　　“你还护着她吗？一个背叛了你的女人！”黎洵扭过头，眼圈里满是红，瞪着父亲。

　　“背叛谁？”父亲对于黎洵，从来没有说过重话，对于他的很多行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想看关于黎渊的DNA报告吗？”黎洵看着父亲的脸，就会想到母亲被精神折磨致死的事实，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谁先诛了他的心，他就要加倍奉还！

　　父亲明显怔了一下，“你不要口不择言……”

　　罗薇诺的身体，又开始颤抖个不停，丈夫抚在她肩膀上，原本是要安慰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若青女士将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起身离开了。

　　黎洵看着父亲的脸，语气淡淡地说“我母亲的命，您可以不在乎，但祖母的脸色，您是一定要看的呀。”

　　这句话，让父亲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可他仍然没有回击儿子。

　　当年黎洵母亲的事，确实事发突然，也有很多疑点，可他始终不相信：自己深爱的女人，会是心肠歹毒的人……

　　“她不可能害了慕晗，这几天她都待在家里，甚至连电话都没有……”

　　“她可以拜托别人去做这些事，什么年代了，还需要电话联络外界？”黎洵听到父亲到了这时候，还在替罗薇诺辩解，瞬时心如死灰……

　　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他厌恶这里的每一个人……临走之前，他对着罗薇诺轻轻地笑了笑，丢下一句“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罗薇诺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的精神状态很差，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就像刚才，她只是为了表达内心真实的厌恶和愤怒，没有仔细去想，黎洵被她真正逼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慕晗的事，确实和她没关系，可没有人会相信。

　　***

　　慕晗在一个二线城市的医院彻底清醒过来，她没有想到这几天一直守着她的，会是她的母亲！

　　当她觉察到自己的手被母亲握着的时候，只觉得心口被压上了重重的石头……

　　那天，慕晗的母亲终于下了决心，要回国去跟女儿解释当年的事情，可当她看到慕晗的一刻，又不知如何开口，便一直暗暗跟着她。

　　那天，她在机构会议室的门口观察，得知慕晗要去地下室，便提前躲进了地下室，这个机构，她太熟悉了，从前在这里当过义工，她了解地形，她更清楚地下室的那间储物室里，是有一个通向外界的密道的，这一点，没有多少人知道，她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当意外发生的一瞬，她本能冲出去护住了女儿，好在被她推到的架子，阻断了蔓延的火头，她趁机将女儿拖拽向了密道的出口，她顾不了那个已经被腾起的烟雾整得措手不及的工作人员，只想着让慕晗不要有危险。

　　逃离出来以后，她突然萌生了要带女儿走的想法，她知道了慕晗和黎洵的关系，可她并不想女儿和黎家再扯上什么关系，当年的事情，让她带着内疚和遗憾离开，她潜意识里就认为那里是个火坑，那个家族的人，一个比一个危险……

　　慕晗只记得自己当时听到了一声巨响，之后便被困在了火海之中，失去意识之前，隐约觉得有人救了她，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人的身份……

　　她不是不爱我吗？不是不在意父亲之死的真相吗？慕晗的嗓子还是一阵干疼，说不出话来，她有感觉母亲是在逃避，可后来，她却相信那多半是母亲为了自保的选择，如今，她好像没有办法这样看待自己的母亲了……

　　“阿晗，妈妈当年就害怕这次这样的事发生……”

　　慕晗听她一字一句地讲述当年的故事，只觉得心里越听越凉。

　　当年父亲无意间知道了黎洵生母的死因，将关键的证物，也就是那只胸针混在一堆杂物里，保存了下来，后来，他意识到罗薇诺可能发现了这件事情，便将证物托付给了若青女士的司机，他知道司机是个对黎家忠心耿耿的人，他不会容忍有人觊觎黎家的财产，可司机看到了慕玄的结局，也就没敢太过激进，而是选择带着盒子，离开了黎家……

　　慕晗听了这些，心里最深的绝望来自于—父亲的死，竟然和黎洵母亲的死，是有联系的，或者换个角度看待，若不是父亲正直，而是不理会黎洵母亲的真正死因，会不会就没有之后的一系列遭遇了？

　　倘若没有这次意外，她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倘若还有机会和他相见，将如何面对？是不是一看到他的那张脸，就会想到父亲最后的凄凉结局呢？慕晗不忍想下去……

　　***

　　黎洵接到助理反馈回来的调查信息，有两点：1.那家慈善机构，战时是医院，有密道。2.事发当天，有一家私人医院接收过一个意识不太清楚的女人，陪同她一起的，是个中年女人，两个人的长相，很相似。

　　从助理带回来的消息，结合收到的包裹，黎洵大概能判断出慕晗是被母亲接走的，他只需要通过查询近期对方的出入境情况，就能知道这个猜测的可信度。

　　慕晗至少是安全的，黎洵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关于那天火灾发生的原因，黎洵一刻都没有停下调查的进度，他是怀疑罗薇诺，可他得让她死得心服口服才行。

　　最终的调查结果，出乎黎洵的意料：那件事，似乎确实是个意外……

　　对于这样的结果，黎洵甚至是有些不愿意接受的，他不愿意相信慕晗已经遭遇了这么多了，命运竟然还想整死她？！

　　他原本打算去见慕晗的，可却收到了来自慕晗母亲的第二件包裹。

　　看到里面记录的关于当年事情前因后果的解释，第一次，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界定这件事，罗薇诺确实应该受到严惩，但慕晗父亲之死，却又和母亲有极大的关系……

　　黎洵不得不感叹命运的戏剧性，它似乎做好了要阻断他们之间缘分的打算……

　　黎洵不能就这样去见慕晗，他知道会刺激到她，可他也不忍就这样和对方彻底失联……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传来了另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罗薇诺自杀了……

　　让罗薇诺彻底绝望的，是来自丈夫的有意疏远，黎渊血缘的真相，给了丈夫沉重的打击，黎洵所说的背叛，让他不敢相信，可若青女士甩给他的“证据”，让他似乎不信也得信……

　　罗薇诺很确定她此生只爱丈夫一个男人，当年若不是因为意外滑胎，她不想让丈夫失望，也就不会和发小发生那样的关系，她为的是让已死的胎儿复生……

　　在所有人看来，罗薇诺的做法，就是不想丢掉继承股份的野心，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在集团里，获得不了什么……

　　罗薇诺心里，不是没有一丁点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当她看清了婆婆的观念之后。在这个家族里，除了她本人，不允许有更强大的女人出现，孙女在她眼里，似乎一钱不值……

　　第22章 他成了“心念爸爸”

　　慕晗出院后，和母亲在靠近海边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

　　她每天除了做点心，就是在海边坐着，看海浪将沙滩上的沙砾卷入海里，又再次冲到岸上。

　　慕晗的母亲，主要的任务就是给她做饭。

　　对于罗薇诺的死，她们是从报纸上得知的。

　　对此，慕晗没有发表任何观点，母亲见她不想说，便也没有多嘴，她知道女儿心里承受的痛苦，她知道女儿的茫然，知道她要做出选择，是很难的。

　　黎家再去世一位成员的消息，迅速登上头条，整个家族陷入极大的舆论压力之中。

　　黎洵的父亲，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带着憔悴和不甘，准备去国外了。他跟若青女士说的是，他什么都不要，属于他的那部分股份，全部分给黎洵兄弟俩。

　　若青女士闻言，摔碎了全家福，她说儿子过了这么多年，果然没有任何长进。

　　黎洵对于那张人人都在假笑的照片，没什么特别的情感，碎了，更好。

　　看着家里乱作一团，他倒像个冷眼的旁观者。这一场对抗，他和哥哥，看上去算是赢家，可丢掉的，又怎么算？甚至……根本无法挽回……

　　集团公司的公关团队能力之强，在业内都是出了名的，黎渊的意外，罗薇诺的母爱情深，甚至让很多人生出了同情，集团总公司的业绩不降反升，这让黎洵觉得讽刺。

　　若青女士不改当年风范，再次在分岔路口，将家族企业带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她将儿子出走的事情，说成了是去海外拓展，至于国内的生意，有黎洵兄弟，她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看着终于到手的这一切，黎洵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车载广播里响起一首并不大众的歌曲，歌词却字字戳心：

　　甜蜜储起

　　仇恨至死

　　哪个猜心者不卑鄙

　　让我毫无余地

　　机关算尽

　　博全场赞美

　　却比不起

　　预计中欢喜

　　在我得到整个宇宙突然怀念你”

　　黎洵将车子停靠在路边，倚靠在靠背上，脑袋很沉，心也很沉。

　　这一场博弈里，没有真正的赢家，大家，都是输家……

　　***

　　慕晗吃过早饭后，又去了海边。

　　正坐在沙滩上发呆，感觉到原本能照在脸上的阳光，被遮住了。

　　本能抬头，看到对面站着一个老婆婆。

　　婆婆脸上的皱纹非常细密，可笑容却亲和祥和。

　　“您有什么事吗？”慕晗轻声问。

　　“你见过一个笑容好看的男人吗？”

　　慕晗闻言，怔了一下，她不知道老婆婆问这句话的意思，可脑海里本能闪现而过的，是黎洵，他的笑容，淡淡的，但却是让人过目难忘，是那种带着一丝疏离，却又会忍不住去看两眼的神奇魅力。

　　婆婆见慕晗没有回答，继续说“你会和他重逢的，缘分这种事，人力是无法阻绝的。”

　　慕晗怔怔地看着老婆婆，对方却捡起了慕晗身边的一个空塑料瓶，离开了。

　　她究竟是真的能看得出来，还是……慕晗不敢确定，但老婆婆所说之事，何尝不是她内心的纠结所在，她很想念他，但想见却不能见，才是最焦心的。

　　慕晗的烘焙坊，由晴英暂时代理，她联系不到慕晗，更不相信慕晗已经遭遇了不幸，她能想到的，就是努力经营好烘焙坊，让慕晗可以专心做她自己的事。

　　黎洵来过两次，晴英自然认得他，也知道他来的目的，恋情被报道的事，她也听说了，可她确实帮不了黎洵，因为目前，她和慕晗也是失联的状况。

　　慕晗这样一消失，就是两年。

　　***

　　慕晗在B市的烘焙坊，还是由晴英打理，期间她们联系过几次。慕晗则在海边开了一间小面积的咖啡馆，也供应甜点。

　　旅游淡季的时候，咖啡馆客人不算多，慕晗则研读之前留在咖啡馆留言箱里的信。

　　其中叫“给心念的话”的一封信，引起了慕晗的注意，里附带了一张特别可爱的小姑娘的画像。

　　从留言里，慕晗了解到，这是一个单亲爸爸写给女儿的信，大意是女孩的成长中，一直都缺失母亲的爱，母亲将孩子留给了孩子的爸爸，爸爸独自照顾。

　　看到“虽然你很想有个妈妈，但爸爸的心里，那个位子，似乎很难腾出来，但我会尽力改变这种情况的。”

　　慕晗觉得被什么戳中了，小女孩长期缺失母亲关心的这一点，足够让她感同身受，她思考再三，按照信里说的大概地址，寄去了一封手写信。

　　信件寄出后，这件事，被慕晗暂时放在一边，她的想法是：收到回信的概率，微乎其微。

　　一个月以后，她竟然看到母亲拿回的回信了！

　　慕晗抱着好奇的态度，拆了信封。

　　里面讲到了小女孩的近况。

　　慕晗感觉自己像是交了个新朋友，她认真地读了信里的每一句话。

　　回信的时候，她特意在信封里，塞进去了一张她利用拍摄的海景制成的明信片。

　　一来一回两封信，连结了她和小女孩之间的缘分。

　　慕晗知道了：小女孩即将上小学了，几天前，她跟着父亲一起去了乡镇火车站，聆听了汽笛的声音。

　　一个星期后，慕晗的信件抵达B市，出现在黎洵的办公桌上。

　　慕晗如何也想不到，黎洵，就是信件里被她称呼为“心念爸爸”的那个人……

　　***

　　黎洵的钢笔字写得不错，小时候专门练过的。

　　对于没有用稿纸打印的信，慕晗自然加倍珍惜，她从字里行间体会到的，是一个小女孩快乐长大的过程，那些她从前缺失的，她希望在小女孩身上能够弥补，慕晗有意无意便想送给小姑娘一些小礼物，渴望知道她的近况，书信便变得频繁起来。

　　“晗姐姐：

　　你好，我是心念爸爸。

　　收到你送的发卡，心念很开心。她说要戴着它走进学校，她最近又长高了，笑得也很多，古灵精怪的。

　　在最近一次艺术节上，她得了一等奖，同学们都祝贺她，她听了之后，高兴得不得了。”

　　慕晗捧着信，勾唇笑了。

　　耳边是吹拂的海风，是海鸥的啼叫，是轮船汽笛的声音。

　　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就像是她的另外一个化身，她为小女孩可以眉开眼笑而开心。

　　黎洵专门去了精品店，挑选了信纸，那是慕晗最喜欢的天蓝色。

　　结账的时候，收银台的服务员特意打量了黎洵一眼，浅浅地笑了，现在这个年代，还来买这种信纸的，大多是中学生，多数都是小女孩，喜欢这种颜色清新，画风可爱的小玩意儿。

　　“买给女儿的。”黎洵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啊～您看着可真年轻。”服务员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说对方实际年龄老的感觉。

　　黎洵并不在意，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服务员报了价格，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黎洵结了帐，走出精品店。

　　站在车旁，他抬眸瞥了一眼，马路对面站着一个女孩子，利落的休闲衣，正对着身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笑得欣然，那笑容，亲和又好看。

　　慕晗，你现在也是像这样，笑着的吧？要是不能，那我就是罪人……黎洵在心里默念。

　　这两年时间，他除了派人打听和汇报慕晗的生活状况，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年答应她帮她调查父亲之死，是不是错了……

　　他好像比以前更孤独了，感受过一刹那的温暖，之后，这温暖走了，更可悲的是，还是他亲手推出去的……

　　坐在车里的黎洵，拧开车载广播，特意调到了慕晗喜欢的那首—《亲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