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返回B市后，黎洵拿着调查好的资料，以及当年当地岛民和集团签署的协议，一大早便去了集团公司。

　　若青女士看到调查结果的时候，很平静，好像一直就在等待这一天似的。

　　黎洵并不急着看祖母向罗薇诺挥刀，他在等待一个检测结果。

　　先前他拿到了父亲的毛发和黎渊的毛发，他要去做一个科学性很高的对比，他很清楚：科学数据，才是说明事实的最有利证据，有了这个，甚至不需要他去费太多口舌。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黎洵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相反的，觉得有几分悲哀。他不知道父亲得知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反应，抛弃了一心支持他的女人，娶了所谓的心爱之人，这个人，是否就真的一心一意爱着他了？

　　若青女士只让黎洵先回去处理手头事务，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黎洵没有多问什么，就离开了。他知道：若青女士，还在做最后的权衡。

　　就在黎洵回公司的两个小时之后，从黎家传来了惊天消息—黎渊溺水，救护车来的之后，当场宣布死亡！

　　黎洵握着电话的手，僵了好久，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慕晗得知消息，是在更晚些的时候，她立刻搭车去了黎家别墅。

　　抵达的时候，除黎洵之外的其他成员，都在，包括很少能碰到的，罗薇诺的大女儿—黎汐。

　　黎汐是个极端热爱钻研的姑娘，每天的生活就是泡在实验室里，在慕晗看来，她算是这个家里，最干净的一个了。

　　黎汐站在角落里，看着家里人此刻各异的反应，表现得很淡然，她和罗薇诺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平时住在寄宿制学校，很少回家。

　　黎洵站在窗口，没有说话，只有慕晗出现的那一刻，微微回了身。

　　若青女士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她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在安抚罗薇诺。

　　罗薇诺哭得最厉害，眼圈红成一片，似乎悲伤过度，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慕晗注意到黎洵的大哥大嫂，一直在接电话和打电话，似乎在和殡仪馆方面对接，这个时候，除了罗薇诺和丈夫，其他人，似乎都表现得挺镇定。

　　慕晗稍稍权衡以后，还是走向了若青女士。

　　若青女士看到慕晗，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慕晗冲着她也回了一个点头礼。

　　“慕晗。”

　　慕晗回头，见叫她的，是黎洵的大嫂。

　　大嫂清秀温柔，和罗薇诺不同的是，她的温柔，是偏向柔软的那种，这和她自小接受的教育有很大的关系。她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爷爷是曾经的书法协会会长。

　　“节哀。”慕晗起身，还是向她表示了该有的慰问，虽然她很清楚：这个女人的丈夫对黎渊都没什么感情，让她一个外姓人能有多深的感触？

　　可有些事情，尽管心知肚明，还是要走个过场，这是让慕晗觉得心累的地方。

　　***

　　因为黎渊是未成年人，按照当地的风俗，是一定要在当天下葬的。

　　从买骨灰盒到墓地的安排，给黎家的时间，本就不充裕，但只要人脉资金到位，一切都是可能的，毕竟事在人为。

　　慕晗偷偷观察了罗薇诺的反应，按理说，她应该很难接受孩子的死亡，虽然说司法已经介入鉴定确实是溺水意外，可以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说，尤其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是如何眼看着其他黎家成员淡定地联络殡仪馆、墓地之类的事务，她自己却只是选择默默伤心哭泣呢？

　　这样的反常，只能验证一种说法—黎洵先前对于黎渊血缘的怀疑，八成是真的。

　　罗薇诺害怕再深入调查，会暴露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到时候，她才是真正的人财两空！

　　不愧是罗薇诺啊，慕晗在心里暗道：这种时候了，还可以考虑到这么多！

　　想到黎渊的死，慕晗不由将视线投向黎洵，她看到的是他的冷静，不知道为什么，倏地生出一种可怕的念头：黎渊的死亡，和黎洵，究竟有没有关系？！

　　慕晗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她知道这样的怀疑，对黎洵来说似是不公平，但仇恨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她自己心里，也恨不得罗薇诺人财两空，一无所有不是吗？更何况是黎洵？

　　这时候，若青女士起了身，朝黎洵走了过去。

　　慕晗注意到，她在黎洵身边停下，轻轻说了一句什么话，紧接着，就上二楼了。

　　黎洵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上楼了。

　　慕晗知道：若青女士对这件事，肯定也是有怀疑的。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未免表现得也有些太淡定了，对于黎渊的死，她心里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黎洵推开书房的门，若青女士正站在落地窗前，目光看向楼下的小道，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正在那里玩耍。

　　黎洵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祖母身后。

　　“小时候，黎渊也是像这样追在你身后的。”若青女士音调浅浅，听不出具体的情绪。

　　黎洵微微扬了扬唇，“他小的时候，我就不爱搭理他。”

　　若青女士听到他这样说，没有太大的反应。

　　“您想问什么就问吧。”黎洵开门见山，他的心里，有些反感，他被认为狠厉冷血，倒是没什么，那都是外人的看法，尽管一再劝说自己祖母是不太看中所谓感情的人，可害死“弟弟”这样的罪名，他不想背，也确实不是他做的！

　　若青女士微微转过身，看向他，看了许久，见阳光在他的脸颊上，投下暗影。她没有亲口告诉过他—每每看到他，都会觉得：他和他的爷爷，实在太相像了！在若青女士看来，黎洵和她丈夫的相像，更多是在气质上，一样的都让人看不透，让人本能觉得清冷，即便他是笑着的，也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不是你吧？”若青女士还是问出了口。

　　“当然。”黎洵说完，轻轻扯了扯唇角，语气里的轻松，是违和的。

　　若青女士从他的清浅笑意里，看到了令她寒冷的东西。

　　***

　　黎洵走出书房，关上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慕晗的目光，第一次让他觉得别扭，其中包含着关心和担忧，确实不假，但分明还有隐隐的探寻，探寻的，究竟是什么呢？黎洵能猜得出：慕晗和祖母怀疑的，是同一件事！

　　慕晗的余光瞥见，黎洵从她身边，没有停留地，擦过去了……

　　黎洵觉察得出慕晗扭过头看向他，对于他的反应，她自然是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可他呢？被祖母怀疑过以后，还要被慕晗继续怀疑？她不是最懂他的人吗？

　　这时候的黎洵，似乎没有清醒的头脑，让他能够去思考：这世上，百分之百的懂得，是不存在的。

　　就好像当初，他们之间确定彼此心意一样，不也是一波三折，几番试探以后，才明白的吗？

　　很多时候，了解，就意味着受伤害，似乎只有彼此伤过以后，才能更真切地感受到所谓的“爱情”。

　　黎洵下了楼，留慕晗站在原地，立了许久。

　　直到若青女士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慕晗才回过神。

　　若青女士没有多问什么，以她的洞察力，似乎稍微一思考，便能想到刚才门外发生了什么。

　　慕晗微微点了点头，跟着若青女士下了楼。

　　楼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来了，罗薇诺的情绪比刚才还要失控。

　　“像什么样子？！让黎渊安静地走吧。”若青女士站在楼梯上，微微提高了声调。

　　空荡的大房子里，回荡着这位强势当家人的声音。

　　黎洵瞥了一眼父亲，见他并未发表什么意见，他只觉得：父亲，还是那个父亲，不敢违逆若青女士的想法……

　　想到这儿，心中又是一片悲凉。

　　若青女士的话很奏效，工作人员顺利进了一楼的卧房，用担架抬出了黎渊的尸体……

　　看到被白布单盖着的黎渊，慕晗只觉得：那种白色，是能够让她心底彻底凉透的色彩。

　　看到罗薇诺痛不欲生的模样，她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开心……

　　众人分成几辆车，前往殡仪馆。

　　黎渊要从殡仪馆前往火葬场，这也是当地的风俗。

　　离开前，慕晗特意瞥了一眼黎洵，他却连看都不看她一下。

　　黎洵，没有出现在殡仪馆。

　　***

　　仪式很简洁，考虑到黎渊年龄尚小，也没有举行特别的祭奠仪式，来吊唁的，都是黎家亲戚。

　　慕晗中途，也离开了。

　　一来，她终究是外人，二者，她心中对于黎洵今天的一系列反应，很是在意。

　　慕晗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她一直在心里琢磨：黎洵这时候，在干什么呢？

　　黎渊被火化后，安葬在了郊区的公墓里，罗薇诺当场哭得晕了过去。

　　这些，都是后来有人转述给慕晗的。

　　慕晗坐在地铁里，听到因为跑动起来而发出震动的气流轰鸣声，脑袋上方被热风吹着，心里，却凉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