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阳再一次去了隆通地下赌庄找人，在此前除去中途被人拦截暴打的那次，已经去了三次了，每次都扑了个空。

　　但他很坚持，每隔几天都去一趟，相信总能偶遇一次半次吧。

　　他到隆通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半了，越夜，这里汇集的人越多，鱼龙混杂。

　　秦正阳进了赌庄，里面一堆堆人聚在一起，抽烟的喝酒的嚼槟榔的，臭味相互混杂，而且人声鼎沸。

　　“我靠！堵大堵大！这一把绝对大！”有个人嚷嚷。

　　“行，你赌大，我就赌小，每次和你这孙子反着来总能赢。”

　　“小！小！”

　　他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因为这是地下赌庄，不像正规营业的那种可以造得高大上有档次，这里就像个拥挤的贫民窟。

　　秦正阳已经穿过了整个赌庄，观察了每一张赌台的人，都没找到许志强的身影，莫非他的容貌变化很大，他认不出了？

　　他来到了赌庄的后门。

　　后面有人在围着一个人踢打，匍匐在地上的那个人捂着肚子，痛得嗷呜嗷呜叫。

　　这种场面在赌庄不少见，都是欠了债还不上被揍的。

　　一般不会搞出人命，但是不会好过。

　　那群打人的停了，估计他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尾声，秦正阳正准备转身走回去，忽然瞳孔缩紧。

　　许志强！

　　这次绝对不会认错，除非他整容，不然他化成灰都认得出。

　　那群人散开后，许志强的脸露了出来，满脸的血，嘴也肿了，眼睛淤紫，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

　　秦正阳跑了过去，探了探许志强的鼻息，还有气，但是人昏迷了。

　　他把许志强拖出了赌庄的后门，叫了路口的一辆收破烂的三轮车大叔帮忙，把许志强拉去了医院。

　　刚到医院，马上送进了抢救室，说是脑震荡重度昏迷。

　　可能是因为受了伤又坐了三轮车，总之情况不太好。

　　秦正阳坐在抢救室外面，埋怨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叫救护车。

　　之所有不叫救护车，考虑到那边是赌庄，伤人甚至死人都是经常的事，如果他大张旗鼓地找救护车拖人走，他很可能会被赌庄的人找麻烦。而且，没有人会为了救这些无业人员下重本救人的。

　　医护人员问他情况，比如人是在哪救的，受到什么创伤之类，他就说是在路边看到的，怀疑是被打了。因为秦正阳和他没有亲属关系，医院一开始不肯做手术治疗，秦正阳咬牙，垫付了三万块费用才做的手术。

　　这三万块是他妈留给他的，他从来不花那张卡的钱，现在也是迫于无奈。

　　在医院从晚上九点等到凌晨零点多，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秦正阳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的命这么重视。

　　一个穿绿色手术服的人走了出来。

　　他上前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语气平淡：“情况算是稳定了，不过还在昏迷中，看看这几天的情况。”

　　秦正阳的心落了一半，还有一半悬着。

　　“好，谢谢医生了。”

　　这意思就是，人救了，能不能醒还不好说，毕竟被打成了那个样子，都是有目共睹的。

　　手术结束后，许志强被推到了普通病房，脸上的血印已经处理干净了。

　　他看着许志强睡得安稳，也有了些倦意，在椅子上打起瞌睡。

　　第二天，他从医院出发回的学校，许志强还处于昏迷状态，有护士看护着，身上插的到处是管子。

　　回到学校已经是第二节课开始了，没办法，那里离一中远，来回很折腾。

　　沈樱本来想当面问他去哪里的，想了想还是发了微信给他，两人在打架后那晚后加的微信，沈樱评判他正式成为可以联络的对象，就互相加了好友。

　　——你去哪里了？早上语文小测了。

　　很快，有了回复。

　　——去找线索了，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沈樱看到后怔了一瞬，随后笑了。

　　——恭喜你，加油。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秦正阳没有回复了，但他看着沈樱的后脑勺，嘴噙着笑。

　　放学后，秦正阳飞快地往医院跑，打车去的。

　　他到的时候，看到许志强醒了，有名护士正在给他打针。

　　护士看到秦正阳后，跟许志强说：“阿叔，就是这位小伙子送你来医院的哦！”

　　许志强听说自己是被好心人送进医院的，还给他付了救命钱。

　　许志强看到秦正阳后挣扎着说要下床磕头感谢，被护士和秦正阳按住。

　　“许伯，你的谢我心领了，才刚醒来，不要激动。”

　　许志强这才坐下了，其实他是担心，自己这条烂命是捡回来了，但是他没钱还给别人。

　　打完针后，护士在一个登记用的本子上画了几笔，走出病房。

　　秦正阳上前，放下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他刚买的白粥，他想着如果许志强醒了可以吃点东西，没醒就自己吃，顺路买的。

　　“小伙子，你……你在哪救的我呢？”许志强笑着问。

　　“隆通后门。”

　　一听到隆通，许志强面色变了，在那里找到他的，那这个人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

　　秦正阳从塑料袋里掏出粥，打开盖子，“吃点吗？”

　　许志强点头说好，不客气地接下了，正好饿着呢，吃了一天空气。

　　秦正阳看着他吃，眼里有话。

　　许志强不是蠢人，他喝了几口粥后被秦正阳盯得没了胃口。

　　秦正阳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志强愣住，抓着塑料勺子的手在发抖，他慌乱摇头，“不、不知道。”

　　“也是，这么多年，我已经长大了。”

　　许志强更慌了，不会是仇家的儿子寻上门了吧，他这些年在外头没少作，自己得罪了多少人自己心里都没谱。

　　秦正阳深深凝视他，眼珠子像黑洞要将许志强吸进去。

　　“秦学民，你认识吧。”

　　许志强拿着的勺子跌回了碗里。

　　“我……”

　　“看这样子，是还记得。我是秦学民的儿子，秦正阳。”

　　“我去调查过，十二年前你根本没有在富海湾大酒店对面那条街乞讨，为什么去跟警方爆料时说自己是因为经常在那里乞讨留意到大众帕萨特的？”秦正阳去那条街走访过真正的乞丐，问有没许志强这个人，有些乞讨十几年的人都说没听说过这个人。

　　许志强不敢看他，低着头看碗里的粥。

　　“你说啊！你是不是真的看到大众帕萨特？”

　　秦正阳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对着一个刚做完脑部手术的人怒吼。

　　许志强吓得哆嗦，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不要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秦正阳强迫自己冷静，他为许志强举棋不定的态度而兴奋，这说明其中可能有猫腻，如果是许志强报案说的是事实，那他还在害怕什么？

　　“许伯，对不起，可能是我操之过急了，你不要……”他话还没说完，许志强忽然瞳孔放大，身子变僵硬，陷入了昏迷。

　　心跳检测仪上的心跳轨迹变成了一条直线，还发出嘀嘀声。

　　秦正阳懵了，大喊：“医生！医生！来人啊！”

　　外面马上冲进来数名医护人员，医生拿出听诊器还有各类仪器检测生命体征，马上采取紧急救援措施，并且将秦正阳赶出了病房。

　　两天内在他面前又一次发生抢救，秦正阳右手摸了一把脸，想到许志强可能是因为他而再次病发，就颤栗。

　　手机忽然震动，是沈樱发的微信。

　　——寻找线索进行的还顺利吗？

　　秦正阳看着信息心情难以平复，听着病房内嘈杂的说话声，看着时不时开门冲出来又冲进去拿药品和送药品的护士。

　　他回了一句——好像被我搞砸了。

　　沈樱在家里，看着消息愣了下，再打电话过去却说已经关机。

　　她想了想，也是，这个坎，只能他自己跨，谁也帮不了。

　　秦正阳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站起来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走动，经过护士站的小房间时，门没关紧，他听到了一些事情。

　　“竟然注射了超量如此多的胰岛素，这不是杀人行为吗。”

　　“好像是新来的那个，叫什么陆美娟。”

　　“她还是实习生吧，我之前就觉得她很多医学常识都不懂，留着是个祸害。”

　　门突然被关上，或许是察觉到这种话题不可外泄，但是秦正阳听到了。

　　他抬头看到走廊另一头的方向有医生走了出来，他跑了回去。

　　“医生，怎么样？许伯还好吗？”

　　那个医生摘下口罩，垂眸，摇头，说：“尽力了，没救回来。”

　　秦正阳愣住，跌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没了，他努力了这么久的结果就这么没了……

　　秦正阳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种窒息和绝望的感觉。

　　许志强被拉上了白布，推去了太平间。

　　医院这个地方，每天重复上演着生老病死，在这里工作的人都习以为常，并不会因为谁的降临而特别喜悦，也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特别悲伤。

　　推床出去的时候，有人还在聊着天，麻木不仁地说：“今天第四例了吧。”

　　“嗯，比昨天少一点，我还以为今天能刷新这周的记录呢，看来又要改一下表。”

　　在这里，生与死变成了冰冷的分析数据，今日死亡率，昨日出生率，什么病死亡率高，什么病死亡率低，而这些，分别流入了学者的论文数据、生育统计数据等等。

　　秦正阳关心的，是通往真相的大门，在短暂开启了一瞬后，又紧紧关上了。

　　路，又变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