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梦接到孙汝静的信之后，在药王谷自己的房间里面，独自一人坐了两个时辰。

　　直到腿都麻了，她才恍然回神。

　　外祖就站在窗边，慈祥地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郑云梦有些痴痴地问，“外祖，我应该去吗？”

　　外祖也没说话，只是反问，“萱萱不是有答案了吗？”

　　郑云梦垂眸。

　　是啊，她在收到灿灿信的第一时间就有了答案，但却犹豫到现在，不知道该不该下这最后的决心。

　　这次回去，可就真的再也出不了京城了。

　　郑云梦歪头问外祖：“外祖，当年您是怎么舍得把娘亲嫁到阁老府的呢？一个是江湖儿女，一个是重臣之子，明明都是不搭界的。”

　　外祖只是笑笑，从窗外翻进来，走到她身边蹲下，给她捏着蹲麻的腿。

　　“因为你娘亲那丫头，是个主意顶大的，我可做不来她的主。她当时说了，她喜欢就是最大的底气，若是有一天她不喜欢了，自然就能安然抽身。”

　　郑云梦有些迷茫，“可……在皇家也能抽身吗？”

　　外祖抬头看着她，“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郑云梦沉默着。麻掉的腿也在外祖的按摩之下慢慢有了直觉。刺痛的感觉并没有减弱多少，就像有许多蚂蚁咬着她的腿一般，都叫不出声音来。

　　郑云梦抿着唇，缓缓说道：“外祖，我明天就走了。”

　　外祖笑着站起身，“把药王谷的小子们都带出去见见世面。”

　　郑云梦也笑着点了点头。

　　再后来，郑云梦踹开了紫寰殿的门，看到了她思念了很久的人。

　　他瘦了，下巴上也长了胡茬，以往妥妥帖帖的衣裳也有些皱皱巴巴，连头发都变得有些毛躁。

　　他也在看自己，目光灼热，就像很久之前的每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一样。

　　郑云梦却又躲了。

　　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她再次开始迷茫和不确定。

　　甚至连宣文帝的赐婚圣旨，她都央求祖父去哭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答应，或者，她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娘亲一样，有那样滔天的勇气。

　　她去找了娘亲，娘亲只是淡淡说，皇家和世家还是不同的，萱萱要想清楚。

　　她还去找了灿灿。看到灿灿和楼嵘甜甜蜜蜜的样子，有些羡慕，还有些泛酸，止不住地想楼铮。

　　所有人都把选择权交给了她，她却不像原先那般能够果敢地拿主意了。她好像就突然丧失了原先那股子能把楼铮都撂翻在地的虎劲儿了。

　　这三个月，她偷偷躲在一边看着楼铮在自己师兄们的操练下功夫越来越好，也肉眼可见地看到楼铮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好几次她都想去帮一帮，但都停下了脚步。

　　她不知道见到楼铮与他说什么，更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他。

　　今天楼铮要和大师兄过招了，郑云梦有些心慌地在屋顶猫着，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后天就要去秋猎了，今天要是大师兄把楼铮打伤了，那怎么得了？

　　郑云梦的娘亲端着药罐出来晒的时候，看到自家的傻姑娘一脸担忧地猫在屋顶上的样子，有些无语。

　　这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该虎的时候磨磨唧唧，不该虎的时候胆子又天大。

　　楼铮今天上门，也知道要面对萱萱的大师兄。弟媳说，这大师兄好像有意要求娶萱萱。怎么着，今天他都一定要来。

　　被打死，都要来。

　　楼铮站在阁老府的花园中间，看着面前眉眼如剑的男子，一时间也有些紧张。楼嵘也知道今天有热闹看，一大早就把孙汝静从床上挖起来看热闹了。

　　孙汝静还迷糊着呢，就被楼嵘抱着上了屋顶。她往下一看，是太子和萱萱的大师兄，往旁边一看，是时刻关注战场的萱萱。

　　孙汝静抬眼看楼嵘：什么情况？

　　楼嵘勾起嘴角笑着悄声道：“我哥今儿要挨打，带你看看一生只有一次的太子挨打，瞧好了！”

　　“……”还真是亲兄弟。

　　孙汝静从楼嵘怀里挣扎起身，看向了郑云梦，小声喊道：“云梦！”

　　郑云梦正紧张着，被孙汝静一嗓子一嗷，立马脚下就松了劲儿，一个不留神就往下掉了。孙汝静倒吸一口冷气。

　　楼铮和大师兄立马收手，齐齐奔向郑云梦。但是还没跑过去，郑云梦已经自己稳稳落到地上了。反而因为两个人都冲了过来，郑云梦又被挤翻到了地上。

　　一时间，场面又好笑又尴尬。

　　郑云梦气得直捶地。楼铮和大师兄都伸出手要扶她，郑云梦直接就挥开了，自己站起来。

　　想吼人，又不知道吼谁。郑云梦干脆又上了房顶。

　　楼铮和大师兄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郑云梦在屋顶上运气，看着底下木头似的两个人，没好气地吼道：“你们打啊！”

　　楼铮垂眸，大师兄也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楼嵘有些奇怪，叫住了大师兄问道：“大师兄不是喜欢灿灿？”

　　大师兄一脸疑惑地转头，有些愠怒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喜欢这个疯丫头了？饶您是太子，也不能这样说，害我风评吧！”

　　这回轮到楼铮奇怪了，他抬头看向屋顶的孙汝静。孙汝静也第一时间把头埋到了楼嵘的怀里装鹌鹑。楼嵘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硬着头皮对上了自家大哥的眼神。

　　郑云梦在屋顶上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吼道：“瞪我灿灿干什么！”

　　楼铮立马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郑云梦，破天荒地嗫嚅说道：“那……我可以看你吗？”

　　郑云梦被楼铮这个态度弄了个大红脸，在屋顶上转身就想跑。楼铮立马也飞身上屋追上了郑云梦，拉住了她的手。

　　郑云梦为了挣脱他，就开始和他过起招来。孙汝静这会儿也不躲着了，就和楼嵘在另一边的屋顶上兴致勃勃地看起热闹来。

　　楼铮又不敢使劲儿，更不敢还手，和郑云梦过起招来只能让自己挨打不那么痛。这边郑云梦也像是出气一般，招招雷霆之势，敲得楼铮的背嗡嗡直响。

　　孙汝静光听着都感觉疼，楼嵘也替他的老哥龇牙咧嘴。

　　这会儿也和“太子挨打”差不多了。

　　郑云梦打着打着就开始哭，又委屈又凶巴巴，都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和想法。围观的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

　　楼铮也心疼，捉住了郑云梦的两只手，“我们谈谈好么？”

　　郑云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抽泣地说不了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使劲儿挣扎开了楼铮就跃下了屋顶，跑回了房间。

　　楼铮站在屋顶上，看着郑云梦的背影，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郑阁老也从正院里面走了出来，叹了口气。

　　楼铮跃下了屋顶，虚心向郑阁老行了一个学生礼。楼嵘也抱着孙汝静从屋顶上下来了。

　　郑阁老这几日仿佛苍老了许多，看着楼铮又是长叹一声，“太子殿下，不该如此啊！”

　　楼铮倔强地挺直着自己的背，抿唇不语。郑阁老也是从楼铮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他，他怎么能不知道楼铮的性子。

　　“萱儿做不了后妃。”郑阁老也是亲手养育的郑云梦，更是明白萱萱是怎么个跳脱性子。

　　楼铮目光坚定，“萱萱不为后妃，而可当后位！”

　　平地惊雷，一句话打得在场的人都有些晃神。郑阁老立即摇头摆手：“那更不可了。”

　　楼铮在这个问题上格外坚定，他看向郑阁老，比任何时候都认真地说道：“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也放手过一次了。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可皇家情深，对萱萱来说，并不是好事！”郑阁老用拐杖捶地，又气又恼，“您如今对萱萱新鲜，爱慕，渴望，但有一日，萱萱色衰爱驰了，她如何自处？”

　　楼铮抬头，目光炯炯，“我不纳妾！”

　　话音落下半晌之后，郑阁老才缓缓转身，苍老地摆摆手说道：“小辈儿的事儿就交给小辈吧，我老了，管不动了。”

　　郑阁老回了正院，留下了一个苍老的背影。

　　楼嵘和孙汝静走到了楼铮身边。楼嵘没大没小地把手搭在了自家哥哥的肩上，煞有其事地啧了一声。

　　楼铮转头瞪了自家这位看热闹而且丝毫忙都不上的弟弟，十分心烦意乱。

　　楼嵘还是安慰道：“哥啊，我看秋猎的时候再加把劲儿吧，至少我嫂子现在愿意和你说话了。”

　　楼铮本来还心烦意乱的，但是被熊弟弟一句“嫂子”极大地取悦了。又看了看郑云梦的房门，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宫了。

　　孙汝静也让楼嵘陪着楼铮回去，自己则是去了郑云梦房间。

　　进了郑云梦房间，孙汝静一眼就看到萱萱正在窗户后面偷看楼铮。

　　“你们俩这又是何必？”

　　郑云梦把窗户悄悄关上，转头看向了孙汝静，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神情之中还有些委屈。

　　孙汝静好笑，“你别跟我在这儿委屈啊，要委屈去找太子殿下。”

　　郑云梦气得想挠孙汝静几爪子才好，嗔道：“你就这么袖手旁观？任由自己的姐妹在水深火热刀山火海中苦苦挣扎？”

　　孙汝静叹口气，拉住了郑云梦的手，“这究竟是刀山还是火海，还是两说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萱萱怎么想，怎么决定。你现在可是好大的面子，拒了天家的赐婚。现在大家说到底都是在等你表态，所以呀，你自己想清楚最重要。”

　　孙汝静顿了顿又说道：“我看太子对你是痴心一片，也有诚意，你得好好斟酌。”

　　“我又何尝不知……”郑云梦哭丧着脸，“但如今我手上有了选择权，所有人都等着我的时候，我反倒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总觉得……要是这一步走错了，日后都没有机会补救了。宫院深深，一锁上，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孙汝静也心疼郑云梦，“那你好好想想，左右还有时间。”

　　郑云梦垂眸，叹了口气。

　　稍晚时候，孙汝静坐着马车回了楚王府。刚刚掀开马车帘准备下车的时候就被楼嵘一把抱了下来。

　　孙汝静吓得拉紧了他的衣裳，凶巴巴地说道：“再吓我今天去睡书房！”

　　如今的楚王妃可是说一不二的英雄人物，楼嵘立马求饶。

　　“好灿灿，”楼嵘抱着孙汝静一脸狗腿，“那我嫂子有没有说什么？”

　　孙汝静把头埋进了楼嵘怀里，“没。”

　　“……啧。”楼嵘如今也觉得难办。若大哥喜欢上的是个别人，这一切都还好说，也好操作，但偏偏造化弄人，那人就是京城里面出了名不像姑娘的郑云梦……

　　孙汝静也叹了口气：“只能看看秋猎还有没有机会了。”

　　楼嵘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

　　这边秋猎不少人准备着撮合郑云梦和楼铮，连宣文帝都对大儿子的婚事上了心，连着几天都和德妃凑在一起想办法。

　　而另一边，也有人盯着楼铮身边的位置蓄势待发。哪怕挣不到一个正妃之位，侧妃也是好的啊。

　　就这样，秋猎拉开了帷幕。这次秋猎阵仗可比春猎还要大，许多世家大族都把姑娘小姐带上了，就为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被太子看中。

　　送走了不知道是第几波过来打探太子的主母们，德妃叹了口气，对着一边帮忙的孙汝静说道：“郑家那个姑娘来没来？本宫这边头都大了，快快把她叫过来也体验一番。”

　　孙汝静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德妃是打趣还是认真的，只说郑云梦可能现在还在路上。

　　而郑云梦，还真被困在了路上。

　　她早上起得稍微晚了些，爹爹娘亲还有祖父他们都先乘着马车走了。娘亲还三令五申让她坐马车，千万不能骑马。她也知道现在她就是个移动的焦点，自然是坐着马车出发。

　　但是，千算万算没算到马车会坏在半路。

　　郑云梦对着马车运气半晌，最后甩手说要骑马过去。吓得郑云梦的丫头立马抱住了她的腰，说什么都不让她骑马。

　　郑云梦无奈望天——看吧，这不是她不去的，是天意如此。

　　可就在郑云梦准备骑马回去的时候，楼铮就从围猎场方向过来了。而且，一看就是冲着郑云梦来的。

　　郑云梦有些局促地看着他，准备骑上马就遛。

　　楼铮似笑非笑地看着郑云梦这个样子，高声问道：“这就准备遛了？”

　　郑云梦怂哒哒地转身，又凶巴巴地叉腰道：“干嘛！我马车坏了，还不让我回去换个马车明天来啊？”

　　“明天来黄花菜都凉了。”楼铮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挥手对着郑云梦说道：“给你准备了马车，上车吧。”

　　郑云梦劲儿上来了，别别扭扭地看着楼铮，骑在马背上不肯下去。“我这要是坐着你太子标识的马车过去，不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楼铮气笑了，“首先，你已经和我说不清楚了。其次，你觉得和我一起骑马回去和坐马车里回去，哪个更难解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