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山精神病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

　　罗城找到了马凯东的背包, 理了理里面的武器, 和司尘简单分配了一下, 然后把包背到自己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吧。”

　　两人走出特殊病区, 天还没有亮，夜晚浓黑得像沉入了最深沉的墨色，仿佛一头藏在暗处虎视眈眈，能够吞噬一切的凶兽。

　　也许天不会再亮了。

　　医院里还有几百个感染者，基本上都集中在主楼, 他们的策略是“悄悄地进村, 打枪的不要”，尽可能地避开其他楼层的感染者, 减少弹.药损耗。

　　解决掉盛长宇并不难, 比起这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更加重要。

　　罗城属于“医生”方的红队, 也就是盛长宇的守卫者；而司尘则属于“病人”方的白队, 他的任务是杀死盛长宇。

　　如果罗城杀了盛长宇，他就是杀了自己的队友, 下场是生存点数清零死亡。

　　如果司尘杀了盛长宇, 那么罗城所在的红队任务失败，罗城的下场还是死亡。

　　也就是说，一旦盛长宇死了，罗城也就没命了。

　　他们无法对房间里的大象视而不见, 罗城和司尘谁也不是逃避问题的人，一踏出折磨了他们这许久的特殊病栋，两人就把这个问题摆到了明面上讨论。

　　司尘问：“你有什么打算？”

　　“盛长宇是一定要杀的，”罗城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解决他，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他还有一句潜台词没说：解决了盛长宇，他们至少能活下来一个，才能接着对付S1。

　　他这是把选择权交到司尘手里了。

　　司尘不意外这个回答，这个答案简单粗暴，光明磊落，很“罗城”。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你就这么相信我？

　　你就相信我会解决掉S1然后自己乖乖回地府接受审判，而不是和S1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利用它继续逃跑？

　　司尘当然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紧紧抿着嘴唇，把想法都憋在了心里。

　　然而罗城看他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了。

　　“你知道的吧，”罗城慢吞吞地说，“如果功败垂成，我没能把你带回去，我是要受罚的。轻则被剥夺代理司长的身份，重则因为渎职、徇私，还有和任务对象有不正当关系，被流放，被关进幽冥海……”

　　司尘没料到罗城会用这点来“威胁”他，一时之间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酸涩间还慢慢泛起一些他从未体会过的，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动容。

　　司尘忍不住摇头，笑意却也止不住，如涟漪般泛开：“你啊，你这家伙……你可真是……”

　　罗城十分从容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是这么有自信，没办法。”

　　“为了不辜负你的这份自信——”司尘抬头望向矗立在夜色中的主楼，唇边逐渐扬起一个锋利而冷锐的笑，“我只好多努力一点了。”

　　之前堆积在一楼安全通道口的尸体已经全都变成了感染者，在一楼的各个地方游荡着，他们只能先从外墙爬到三层，然后再翻进建筑内部。

　　有了热.兵.器在手，对付这些行动迟缓、肢体僵硬的感染者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S1的目的原本也不是用这些感染者拖死他们。

　　罗城感觉他们就像两只排队自杀的旅鼠，向着S1给他们设定好的、明知的无解结局，一路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但是机器毕竟不是人，它永远不能预测也不能理解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用雷.管.炸断了六楼到七楼的通路后，楼下的感染者对他们已经没有威胁了，剩下的感染者基本都集中在盛长宇所在的十一层，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动静，争先恐后地从上面涌下来。

　　罗城以身为饵将它们引到了七楼，然后和司尘一前一后把它们通通炸了个干净，剩下几个还能动的挨个补枪。

　　剩余通往十一层路上的小猫三两只，解决起来也十分容易。

　　直到走到了十一楼，罗城才明白为什么这一路过来都没见到盛长宇了，他还暗暗猜测那老不死的该不会真的没被变成感染者，还是个人吧。

　　他们在盛长宇之前藏身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

　　盛长宇已经被彻底感染了，但由于只剩下半截身子——下半截身子已经被感染者分食了，肠子拖了一地，甚至隐约还可以看到办公桌底下几根血淋淋的腿骨——盛长宇只能在地上用双臂爬行，缓慢僵硬，不停地发出“嗬嗬”声。

　　哪还有原本的人模狗样、衣冠禽兽的样子呢。

　　罗城忍不住蹲下看他，盛长宇嗅到人味儿，顿时狂暴地张大嘴试图扑过来，被罗城用一杆狙.击.枪顶着脑袋，双手狂挥却前进不了一毫米。

　　罗城啧了声：“宝贝儿，你说丧尸感觉得到疼吗？”

　　司尘呆了呆，反问：“……你叫我什么？”

　　“宝贝儿啊，”罗城一脸理所当然，有些无赖兮兮地讲，“怎么，我都没几分钟好活了，还不让我从个心啊！”

　　司尘皱着眉毛一脸不适，“你……”他勉强忍了忍，还是忍回去了，“算了，随你。”

　　罗城就笑：“宝贝儿，动手吧宝贝儿。”

　　司尘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好。”

　　罗城于是站起来，一脚稳稳踩住盛长宇的脑袋，解下背在背上的斧头递给司尘。

　　司尘接过去，连带着握住了罗城的手。

　　他们看着对方，手指交缠，传递属于彼此的温度。

　　司尘低声说：“等我回来。”

　　罗城笑得灿烂，点头：“嗯，我等你。”

　　司尘握紧斧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砍下。

　　-

　　罗城一回到地府，就接受了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臭骂，被训得狗血淋头找不着北。

　　阎王脸色黑得像锅底，用雷公嗓把罗城吼晕乎了之后，就直接把他轰了出去，揪着胡子愁眉苦脸地想这事儿兜不住了该怎么和天上解释。

　　崔判官拉着他好一通长吁短叹，明里暗里的意思，是罗城官儿肯定没了，能不能继续待在轮回司也还两说。

　　总之谁都不信他的“司尘自己会回来的”。

　　这他妈不是搞笑么？谁听说过，还有叛逃的人乖乖回来接受惩罚的？更何况是那么骄傲的司尘呢？

　　罗城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晃荡出阎罗殿，却瞧见汲川就站在外面等着他。

　　他现在看到这位大人，心情十分复杂。

　　毕竟司尘变成如今的模样，汲川或多或少都有责任。

　　汲川看到罗城，浅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罗城，跟我来。”

　　罗城跟上去，问：“大人，我们去哪儿？”

　　汲川步伐平稳，神情淡定，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吓死鬼：“去幽冥海。”

　　罗城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在暗指什么，心跳瞬间变得飞快，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罗城克制着激动，压低了声音问：“您要带我去看他？这不合规矩吧？”

　　汲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问道：“那你去不去？”

　　罗城答应得飞快：“去去去，当然要去了！”

　　他们到了最近的忘川渡口边，渡口停泊着一艘乌蓬小船，船头静静站着一名黑袍人。

　　罗城没想到连幽冥海典狱长都来了。

　　这算是，他们三个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违反地府工作条例？

　　想想还有点小刺激呢！

　　待罗城和汲川上船后，九夷吹了一声口哨，乌蓬小船顺着忘川的浊流，顺流而下，直到忘川的尽头。

　　幽冥海不是一片海，在万年之前，这里赤地千里，幽魂厉鬼无数，太阳不曾经过，是三足金乌都不愿到来的地方，也被称为遗弃之地。

　　后来人族出现，三界六道初成，幽冥海被神族收复，改造成了关押天上地下最十恶不赦之徒的监.狱。

　　司尘被关押的地方位于幽冥海的最深处，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就是汲川曾经待过的牢房。

　　由于司尘的神魂尚未全部归位，再加上他叛逃的事一直被阎王压着，因此司尘并没有被当做囚犯对待，而是暂时关押在这里。

　　他躺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嘴唇红润，栩栩如生。

　　罗城走过去，在床边半跪下，伸手摸了摸司尘的头发，

　　这家伙睡着的样子倒是不刻薄了，孤峭的眉眼舒展开来，气息平和，几乎有种天真柔软的感觉。

　　“现在只剩‘恨’和‘嗔’最后两块灵魂碎片，他就完整了。”汲川站在门边安静地看着他们，神色中流露出淡淡的怀念。

　　罗城握住司尘微凉的手，指腹习惯性地搭上他的手腕，感受到皮肤下微弱却规律的跳动，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会回来的。”罗城笃定地说。

　　汲川挑了挑眉，惊讶于罗城如此肯定的语气：“你就这么确定？”

　　罗城低头笑了笑，道：“我或许不完全了解他，但我相信他。”

　　“他答应了我的，就一定会做到。”

　　汲川一怔。

　　他当然知道，罗城暗指的那个“了解司尘，却不相信他”的人，就是自己。

　　汲川无法反驳，他和司尘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就已经分不清、说不清了。

　　但终究是自己亏欠了他。

　　汲川笑笑，温和地问：“那么这段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罗城长腿一曲，直接在床边坐了下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他醒过来。”

　　汲川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也好。阎罗殿那边现在正恼火，你要是回轮回司，少不得被他们磋磨指责，不如顺便在这儿避一避。等司尘回来了，阎王和崔判官自然也不会揪着你不放了。”

　　罗城摆摆手，“随便吧。”

　　反正，他等着就行了。

　　他等他回来。

　　【副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