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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独轮的自白

肉肉喵 14328字 2023-01-19

  林念坐在小房间里,这个小房间藏在地牢的石阶之下,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可以藏人,很是隐蔽。里面有专业的窥孔,可清晰地看到地牢里的场景。

  这地方就是程征书房下的地牢,曾经关押了她三个月。故地重游,百感交集,身份和经历都大不相同了。

  如今她坐在铁栅栏之外,程征却还坐在那个当初与她对峙的位置,耳边恍惚响起他从前的话:“勃朗宁M1906,中国此枪不少……”

  她和他的命运,在那以后,又一次交叠了。

  她听见外间程征说话了:“王副站长,今天请你来,是想请教几个问题。”

  程征很温和,一口一个副站长。他这么客气地讲话,独轮脸上的神情却变幻莫测,还是不开口。

  程征问:“除了中统,你可还有给谁做事么?”

  他这句话一出,刚才还一副麻木不仁样子的王宁悚然而惊,他甚至拖着残破的身体强撑着半坐起来:“你怎么知道……”

  中统是他的靠山,他的底牌,程征怎么能一开始就掀了他的底牌。

  “你的两个狱友记性很好,一出来就找到了那家中药铺。”程征笑了笑,淡淡道:“不过,他们在去之前先来找了我。四物汤,很巧妙的暗语。”

  “那两个小瘪三……是你安排的人?”

  程征道:“正是。”

  “那狱警打我也是你安排的?”

  “是。”

  王宁的第一反应是眼前男子的狠辣和谋划超过了他的想象,绝对不是现在表面上的这种温文模样。如果在狱中的折磨都是他的授意,那么他不仅精通拷打的技巧,更深谙人性的弱点。怪不得小瘪三一开始对自己冷嘲热讽,后来却对自己越来越好。王宁那时心里还有点感动,最后才信任他们,把秘密告诉他们,没想到自己却被深谙人性缺陷的程征在瓮中捉了个正着。

  就连林念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程征早前说已经派人将独轮看住,她只以为他叫人跟住了,却没想到是这个意思。其心思和谋划之深,连自己也看不透。

  程征微笑,道:“多亏了你,我才能将中统上海站一网打尽。现在外间的人知道叛徒是你,日本人要杀你,因为你是共//党;中统要杀你,因为你出卖了他们;而中//共要杀你,因为你叛党。”

  林念知道,程征在诈他,他今早才刚刚收到消息,并未清剿中统的人。况且现在国共合作,他是三面间谍,怎么可能去与国民党为难。

  可是王宁不知道。

  他只知程征投伪,又刚刚升任军务处处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率人清剿前任主子的爪牙,以图给汪精卫留下好印象,乃是再合适不过的良机。

  完了。

  王宁如坠冰窟,他现下脑袋里的唯一念头就是,他完了。他往石壁上一仰,后脑勺重重地磕到了墙上,浑然不觉疼。

  他半天不开口,程征就在那里等着,也不恼,也不急,也不催促,气定神闲,恍如春日里赏花走马逗鸟,守株待兔,充满无限耐心。

  王宁瘫软着,脑袋里乱成一片。他心知肚明,自己熬不过眼前这人的手段。

  半晌,他开口:“程处长,有烟吗?劲儿大点的那种,疼得难受。”

  程征扔进一包烟,王宁喉咙里发出带血的嘶嘶笑声:“程处长,我手废了,连火柴都划不起来,劳驾您咧。”

  程征笑了笑,他耐性一向不错,于是起身给他打了火。

  “嗬,这大重九的味道就是不一样。”王宁深深地吸了好几口,眼睛眯起来,烟瘾把疼痛冲淡了,连话都多了,“程处长,老实说,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吗?”

  程征道:“王副站长一出手就是两根金条,这个价钱中统都给不了。你自然不是为了钱。”

  王宁无声地笑了,喉管发出嘶哑的沙沙声:“你说的对,我不是为了钱,我有钱,我有的是钱。我本名叫王世宁,是王世安的弟弟。对,就是你程处长从前很熟的那个大汉奸王世安,我们俩,嗬,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我出生巨富之家,怎么会为了钱出卖自己呢,哈哈。”

  独轮看着手上的大重九。

  “大重九”是云南烟,为纪念云南响应“辛亥革命”推翻清帝制,实行共和的“重九起义”而创牌,一条的市价要两根金条,堪比黄金。他从前将这烟赏给遛狗的小厮也毫不眨眼。

  可现在这么一条烟值的两根金条,也值他的一条命。

  烟没变贵,是他的命变贱了。

  入了党以后,他也买得起,可是不敢抽,也不能抽。

  中//共一贯提倡朴素廉洁,反对奢侈浪费。于是他只能抽街边小摊卖的香烟,五毛钱一包,很多年了。

  “我只帮中统卖命,没有别的组织。我读书,知道三姓家奴的命运多舛,结局不会好。”不知道王宁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说完瞧了瞧程征,程征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好继续说下去。

  他是两年前被中统特务抓住的。那个时候抗战还没有爆发,中统是CC党的嫡系,势力遍布全国,如日中天。中统盯上了他,不但抓了他,还扣住了他的家人。

  他投降以后,他的任务是回到中//共上海的组织潜伏,并暗中收集齐地下党人员名单,为的是将其一举剿灭。

  清剿的时间大致是在林念来上海之前。也正是因为那次清剿,上海站几乎全军覆没,上海无人可以执行任务,组织才将林念从北平调来。

  抗战以后,戴笠领导的军统的势力渐渐赶超徐恩曾领导的中统。

  中//共特科的高层顾顺章叛变后,带着大量情报加入中统,后来他却又偷偷摸摸与戴笠勾结,帮军统训练特务,并且挑拨中统和军统之间的关系,弄得徐恩曾跟戴笠老死不相往来。

  蒋极善权力制衡的“驭下之术”,对于这种情况,他一向视而不见。中统军统就像明朝东厂和锦衣卫的关系,都是鹰犬,却又互相牵制制衡。

  臣子互斗,有利于大局之稳定。

  中统在斗争中落于下风,王宁的任务就变了。

  徐恩曾察觉到总是有人将情报传给中//共,中//共像是有了神通一般,次次险情都能避开,遂开始怀疑国民党里有内奸。

  一次,抓到一个共//产//党的间谍之后,他们拷问出党内高层中确有卧底,且是亲戴派的高层,代号佛头,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徐恩曾闻之大喜,立刻命秘书总结出关于佛头的情报,下派给各地的中统站,定要找出此人,借此栽到戴笠头上去。

  据说,徐曾经私下放话:“不管佛头是不是亲戴派,他戴某人这此一定要在我手上犯栽。”

  程征和林念都没有想到,寻找佛头的计划竟然起源一场内斗。

  国事糜烂如斯,高层却顾着东风压倒西风,借此在“总裁”面前立功。两人无言,都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只听王宁继续说下去。

  王宁接到任务以后,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当时中//共上海站基本上无人可用,他看来看去,竟发现有一绝佳的人选未被清剿,便是林念。

  此时,林念的这条线上,除了康小虎被关进警局而侥幸逃生之外,其他的上下级全部死了,孤身一人,最是容易利用。

  偏巧,几个月后,康小虎这个愣头小子,还真的替他找到了林念。

  王宁心中默算,中统许诺了,只要他先找到佛头,便替他伪造死亡的假象,将他和他的家人送出国,永无后患。此时,他和他的家人分别已经两年多了。

  “可是佛头,佛头在哪呢?当时夜莺跟你留在上海投伪了,我就意识到,这事就错了,她不听话了,所以我才派了康小虎盯住她。可是康小虎去了之后,竟然也不主动向我汇报夜莺的情况。哎,我猜到夜莺喜欢上你了,你程处长魅力真是大啊,她不做任务了。这种事有先例,我早该想到的……”

  程征笑了一下,王宁却觉得他的笑带了层什么别的意思。

  程征淡淡道:“夜莺同志是一个很尽责的间谍,她应当是中统一干人里最先找到佛头的。”

  “找到了?是谁?”

  “我。”

  “你……”王宁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惊恐而不敢置信的表情,突出的血红色眼球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仿佛看见了活鬼,“不是,你不是……”

  他宁愿程征在诈他,而不是真的是佛头。因为,若程征真的是佛头,在他面前这样暴露,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今晚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林念坐在小房间里,想起小时候喜欢吃糖塔,麦芽糖熬的,薄薄的糖片堆叠上去,成了一座晶莹剔透的糖塔。

  她以为它坚固,便拿到太阳下去玩,正拿着,糖塔的宝盖“啪”的一声掉下来,紧接着,四周的塔身也融化了,掉在地上成了一小快一小块云母片似的东西。

  她大哭,姆妈闻声过来寻她,知道情况以后,姆妈笑着说:“傻阿宝,有些东西是不能拿到太阳下玩的。进屋去吧。”

  有些东西是不能拿到太阳下玩的。

  心中有什么东西像那个糖塔一般,渐次崩塌了。她彻底明白了,按照那些模糊的线索去找,找出的也许根本不是佛头,而且其他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高层红色特工,但是他们根本不在乎到底是谁,能挖出一个算一个。

  她还诚实而可笑地向王宁汇报了她和程征同居的事。王宁装作震惊,进里间那个电话却不是拨给中//共的上级,而是中统的上级。

  难怪他那天露出来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了一番语焉不详的话,原是心中窃喜,正在道天助我也呢。

  绥远的根据地里,林念和其他同志一起,接受了政治教育。政委告诉他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变通,只有信仰不能变。

  信仰从何而来,没有人问。去相信拥有同一个信仰的人变成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一开始就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坚定的革命者也是根据地里流行的做法。

  所以信仰轻易地坍塌了,像没有根基的糖塔一样,美好、梦幻、不坚牢。

  仁人志士是笑话,信仰主义也是笑话。

  此身如寄,无处可依。

  地牢里没有暖气,但林念身上沁出了一层一层的冷汗,黏在背上,有如虫爬。她站起来,转身从小房间逃离。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程征坚决不让自己来审问这个叛徒,原来他比她本人更了解自己,明白她接受不了这样细细解剖的屈辱和后怕:被人欺骗,被人戏耍,被人当作一把利刃,捅进了同志的心房。

  林念恍惚地走出去,听见背后的程征说话声音渐弱下去:“你的家人现在在中统的手上,而你妹妹却在延安……”

  她一走出去,发现外面下起了细雨。霏霏的雨雾中,飘来不可名状的草木香气。

  林念慢慢往绮楼走,夜深了,小径上的路灯孤悬,程征今晚特意将程公馆的人遣得远远的,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她极慢极慢地走到绮楼外面的小湖旁,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湖畔的大石头边,正仰首痴痴地看着她房间的方向。

  她走时,特意拉亮了房间里的台灯。此刻幽黄的光线透过窗帘的一线漏出来,在寂静的黑夜里很是渺茫。如此星辰如此夜,那影子就着这渺渺的光,冰凉的风露中呆坐着。

  林念认出来这身形,但她有些不敢确认,迟疑地叫了一声:“……康小虎?”

  小虎没想到林念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脸色发白,额头有细汗,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连忙上前扶住她,轻声问:“念姐,你怎么了吗?”

  小虎很懂事,隔着衣袖才敢碰她的手。尽管隔着一层布料,她手上冰凉的寒气还是叫他打了一个激灵。

  林念摇摇头,没说话,靠着小虎的搀扶,往绮楼走。

  她没有力气再问小虎为什么在这样的深夜里在她楼下徘徊,而小虎自然也不会说。

  四月,春日的风和雨将一切肃杀都抹去了,院子里的梧桐枝桠长出嫩叶,摇曳间的作响再不复冬日之金石声。燕子也回来了,树间有唧唧声。

  上海渐渐褪去了“八一三”的痛楚,以无可比拟的自愈和自欺关照孤岛上的和平光景和歌舞升平。人们又开始讨论电影、舞台剧、歌星和雪花膏。

  就像程公馆里,下人们最关心的事不是徐州僵持的战事,而是某夜拉出来的一具尸体,和那晚以后,绮楼的林小姐仿佛受了惊,一病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持续搞事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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