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之身，神族之魂，魔族之血，邪魅之心，混沌之子，即名神墟。神虚若出，毁天灭地，万物尘糜，归于矇昧。为救世故，必当其未出，斩其母，其母形神灭，则苍生无虞。

　　“吟光……”

　　血红的双眼从苍白的掌中抬起，目无焦点，不知在看向何处，他漠然开口，声音沙哑，“只有青阳剑不够吧……”

　　赤色长剑被召出，吟光痴痴笑了笑，“准备的还真妥当啊……”

　　垠野：“只是为防意外……”

　　吟光仰头看着他，呵呵呵地惨笑着，“连你都开始跟我解释了，我到底是有多可悲……”

　　“吟光……”

　　吟光收了赤幽剑，踉跄起身，神色突然平静地如一潭死水，“大护法不必担心，都是我一手促成，怪不得别人，我不会忘了自己的职责，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你回天界待命吧。”

　　“吟光——”

　　吟光眼眸淡漠，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威严神色，“大护法，我要你回天界待命，若功成，来接我，若事败，来替我。”

　　“是。”

　　吟光闭眼感知了片刻，灵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耀星，岚霖，我回来了！”

　　“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们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了？”

　　耀星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天象有异，征兆不详，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阿婴瞥了一眼连日灰暗的天空，轻轻笑了笑，“无论要发生什么，当下，饭还是要吃的吧，我渴了。”

　　正说着花时端着茶出来了。

　　“你怎么天天在这儿？做妖怪这么闲的么？”

　　花时哼了一声，“你管我在哪。你今天回来的倒是巧，我给你准备了点东西，跟我进去吧。”

　　屋里窸窸窣窣了一阵，花时先探出了脑袋，看着耀星和岚霖，捂着嘴，笑得得意，“你们两个可要睁大眼睛了！”

　　阿婴被牵出来，一身嫁衣，头发半挽，插着殷红茶花一朵，衬着几支茉莉，娇而不媚，艳而不俗。

　　“果然是更适合这种清丽脱俗的装扮，是不是？”

　　岚霖点了点头，“你这是？”

　　“那日瞧着你出嫁，有个丫头问我若她寻得如意郎君，我可会赠她红妆，我自然不能偏心了。只是当时，也不知是谁，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红鸾星动啊。”

　　阿婴眼波流转，浅浅笑着，“我记得我是说‘天底下自然是没有’，没说不在九天之上吧？”

　　花时娇嗔地看了阿婴一眼，“嫁衣我为你做了，你家上神什么时候来娶你啊？”

　　“这，不已经来了。”

　　众人扭头，吟光已经落于院中。

　　花时忙抬袖挡了阿婴的脸，“上神，你来之前好歹说一声，这出嫁之前，男女可不能相见。”

　　吟光面无表情，冷冷道：“都让开。”

　　耀星下意识挡在了阿婴身前，“上神，怎么了，有什么事能直接说么？”

　　“我叫你们都让开。”青阳剑横空而出，金光猎猎，晃得人心惊。

　　岚霖退到了阿婴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耀星：“上神这是要干什么？”

　　“你们现在最好离她远一点。”

　　吟光飞身闪过耀星，直取阿婴而来，一直低着头的阿婴轻笑了声，手腕用力，一把扯过拉着她的岚霖挡在了身前。

　　青阳剑停在了岚霖胸前，剑尖凌厉，森森逼人。

　　“岚霖！”耀星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婴，“阿婴，你——”

　　阿婴抬头，整个人如罂粟妖冶盛放，赤色眼瞳闪烁着魅惑的光彩，“吟光，这么快就要我为你殉情了么？”

　　吟光：“怎么，不肯么？”

　　阿婴：“是你的话好像真的不忍心拒绝呢。”

　　吟光：“那就乖乖赴死好了。”

　　阿婴：“可是，我舍不得你的孩子啊……”

　　话未说完，一击骤出，将耀星钉在了神木上，“我可没让你动哦，本打算给你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你可别辜负我啊。”

　　“耀星——”

　　灵光自脚底起，巨木破土，阿婴微微皱了皱眉头，后撤半步，岚霖脱手。

　　“哼，怎么你也不想死的安稳呢……”指甲暴长，瞬间切断巨木，直直插入了岚霖后背，穿胸而出。

　　“不要——”

　　眼前突有云雾飘散，阿婴定了定神，才发现捂着胸口跪下的是花时，岚霖已经被推到了耀星身边。

　　“幻术？”来不及细想，青阳剑已逼到了眼前，阿婴合掌凝诀，遁入虚空，吟光毫不迟疑地收了剑追上去。

　　岚霖将耀星解下，一阵力竭，瘫软在地。

　　“岚霖，你没事儿吧，岚霖……”

　　岚霖摇了摇头，指指花时，耀星神色一痛，快步奔了过去，扶起她。

　　“花时，花时，你怎么样？会没……”手上温热，衣衫瞬间被染红，花时眼神涣散，耀星半句话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耀……耀星……你要好好对岚霖……永远别犯傻离开她……什么……什么大道苍生，都不值得……被留下……太痛苦了……”

　　“花时……”

　　花时伸出手摸了摸耀星的脸颊，一滴泪从眼角滚落，“好不甘心啊……你就这么忘了我……好不甘心啊……”胸口的茉莉突然被她捏碎，一缕精魂注入耀星眉心，“岚霖，我都还你，要幸福啊……”

　　“花时，花时，你在说什么，我忘了什么？”

　　“烛原……来世别再留下我一个……啊，我忘了……你没有来世了……”

　　“花时，我忘了什么？花时，你告诉我啊，花时——”

　　手颓然滑落，终于可以放下了。

　　“小女子名唤花时，投亲不成反受了伤，无处可去，公子可否收留？”

　　“可以是可以，但不能白白收留，你会洗衣做饭么？”

　　“想这么久，难道是不会？”

　　“会。”

　　“那就好。上来吧，我带你回家。”

　　一路追逐厮杀，光影变幻，互不留情。吟光似不知痛，任伤口血流如注，染红白衣，动作始终没有丝毫迟疑。

　　双剑夹击，阿婴渐渐落了下风，被青阳、赤幽逼到死路，她捂着伤口抵到山边，四下环顾。

　　“不必看了，无路可退，还跑么？”

　　“哼，吟光，你还真是狠心啊。”

　　“彼此。”

　　“你看看我这张脸，你确定下得了手么？”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青阳剑在头顶盘旋，阿婴瞪着眼吼道，“吟光，你想清楚，神形俱灭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可都是为了你，你真的要杀了我么？”

　　没有回答，青阳剑瞬间没入胸口，将她定在了原地。

　　“吟光！”

　　赤幽剑回手，吟光紧紧握住，飞身刺出。

　　“吟光……痛……”

　　剑已没入寸许。

　　眼前人浅茶色的眼眸闪着泪光，声音轻得缥缈虚无，“吟光，我痛……”

　　握着剑的手剧烈抖动，吟光低着头，肩膀不断起伏。

　　“吟光，我不想离开你，管他苍生如何，他们又不曾为你想过，你何必为了他们呢，就和我一起不好么？”

　　“吟光，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阿婴伸手捧起他的脸，轻轻拭着他的泪，“你都哭了，这么痛苦，谁理解你呢，有我爱你就好了，不是么？”

　　吟光轻轻笑了笑，泪光盈盈的双眼突然凛冽，“阿婴才不会这么说呢。”

　　双剑穿心。

　　时空似有一瞬间的静止。

　　阿婴伏在他肩头，吐出一口黑血。

　　“对不起，阿婴，对不起，阿由，对不起……”

　　脑中突然清醒，一片空明，青山如黛，绿水婆娑，斯人如画，心却在瞬间缩紧，不是因为剑伤，而是眼前突然浮现的少年甜笑的模样。

　　眼泪一颗颗滚落。

　　阿由。

　　“同生必当共死，我们怎能分开呢……”

　　“我陪你啊，永远做你保护的那一个。”

　　“不过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你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么，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活着，忘却前尘，连累亲故，重蹈覆辙，看起来不可笑么？

　　“名字？”

　　“青泽好不好？”

　　“青泽啊，青天白日救于大泽。”

　　“好。”

　　“就叫我青泽吧。”

　　“自己取的名字也能这么快就忘掉么，青泽，青天白日救于大泽的青泽……”

　　“阿泽。”

　　“你到底会是谁？”

　　“起码现在是你师弟。师姐，请吧。”

　　“师姐，给个面子通融一下，仅此一次。”

　　“阿婴……我心里有你和阿由啊。”

　　忘得可真够多啊……

　　云婴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嘴巴张了张——

　　“阿泽，我讨厌你……”

　　“阿婴！”

　　肉身一点点飘零，散入虚空，无影无踪，转眼间，怀中所拥只余斑驳血迹和她头上那一株殷红。

　　青裙玉面初相识，九月茶花满路开。

　　“啊——”

　　斯人永逝，泪如泣血，锥心苦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山影从三生石前抬头，拨云见日，天朗气清。

　　终于，结束了么……

　　云息，这六百年你过得还好么，还恨不恨我，还爱不爱我？我倒是有些想你了。

　　“吟光。”

　　垠野轻轻唤了声。

　　背对着他的人抛去了自己手上那支殷红的茶花，花瓣散开，纷然飘落。

　　“垠野，”吟光回头看着他，神印五色流光，眸如彩虹，“我们回去吧。”

　　眉眼恍惚如故人，垠野呆了一瞬，低眉颔首。

　　“是。”

　　九重天宫的最高处，帝宫重新点亮，迎接新任天帝吟光。

　　所谓万世千劫，终如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