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 大家都成末日熟练工了。

　　2012年，2018年等年份，分别出过好几次“笃定”的、“千真万确”的世界末日。

　　每一次都据说是石锤， 都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还有人说末日确凿是已经末日过了， 我们自以为活了下来， 其实不过都是幻象而已。

　　正如佛家所言， 这世界，梦幻泡影。

　　然而这一年， 世界末日10周年，2022年12月21，又有人指天发誓，这一回是真正的末日。

　　甚至他们说，这一次如果不是真的末日， 直播吃屎……

　　也不知道非得证明世界末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就跟直播吃屎，对别人也没有一点吸引力， 一模一样的没逻辑。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

　　很多本来应当严格保密的内容，全都被散播了出去，以那种方式：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告诉别人啊……

　　比方宇宙反恐组织平拆队的那些事啊， 比方国际联盟军出征太空啊……

　　真假参半、闪烁其辞， 因而更能掀起话题，端的是沸沸扬扬，人尽讨论。

　　玫姨又发挥对舆论的控制力，表示末日什么的， 都是吃饱了撑着， 是孩子上学压力不大，还是买房买车都不用操心了？

　　没事在这操心什么末日！

　　但是这一次没人听玫姨的， 大家都说，都末日了，谁还管这些事，剩下的这点时间，大家要享受人生，真正活出自我。

　　“假如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这命题突然出现，很多人都开始热情地进行文艺创作。

　　有一些被催婚生子的年轻人简直得到了灵魂解放。

　　而一些为生活殚精竭虑、焦头烂额的成年人，觉得沉重的人生迎来了狂欢之日。

　　为这些狂乱添砖加瓦的是，“灵异”事件层出不穷。

　　莫慈为了更改这一轮时空，以期获得不同的结局，尽量去改变了那些已经发生过的那些事。

　　比如小陈父亲没有死，比如刘德荣、王德林也都活了。

　　比如玫姨也没有进静修院招来大祸。

　　这一系列的改变，导致平滑向前的时空变得毛躁了起来。

　　也就导致普罗大众遇到了许多灵异事件。

　　真的如黎动预料，真有人推开家门，忽然到了欧洲，简直乐得开了花，省了多少机票钱啊。

　　甚至有国外媒体宣称，玛雅人当年留下来的十二颗水晶球全部不见了，包括一颗私人收藏的。

　　这些事基本上就等于是把末日给石锤了。

　　很多人竟然不自觉之间就同意，这是真正的宇宙终结日，所有华丽文明黯于一旦的日子。没有审判，没有救赎。

　　宇宙核心守不住了，人类文明即将离场。

　　当然由于黎动提醒过，平拆队重点关注此类无理由穿越，五个大队在跟进这种事件，一旦出现，立刻由行动员遣送回家。

　　问题平拆队人员又不会催眠术，灵异部同事虽然各种威逼利诱，但是总有人不惧强权也不不为金钱所动，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喜欢搞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些人以知情人身份在各大社交媒体上活跃，比营销号还积极。

　　一时这种时空穿越的“亲身”经历层出不穷，自然掺了大量的注水虚假事件。

　　但是传播的人才不负责鉴定真假，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时空已经出现问题了，要官方账号给出解释。

　　官方当然能拖一天是一天，这种事要是承认了，世界绝对陷入巨大的混乱当中。

　　已经如此狂欢了，人是不可无秩序的，一旦秩序不再，国将不国。

　　雅丹文明的陷落就是榜样。

　　好在新时代网民有个优点，忘性大，过不了多久就忘了，闹了一阵子一看日子还是那个日子，多数还是专注在自己的生活上。

　　但也有些人持续不断更新对末日的关注，甚至有账号开始打卡。

　　——世界末日到来之气，就是打卡停止之时。

　　玫姨看着这些言论，都快气死了，那要是世界末日到了，确实也打不了卡了，死得一干二净，还打个屁！

　　他们这头尽量压制人们的奇思妙想，好在黎动他们都在其他世界，没有受到此地世界这种躁动氛围的影响。

　　王德林把厄斯带到星海外层的太空站。

　　莫慈站在宇宙之境边，看着已经抵达五大世界的莫动队，她只要在此地统筹，很快生息盘就将会开启。

　　厄斯占了一具尸体，脸色青白，眼珠子瞪着，血痕像漆淋下来，穿过鼻梁到嘴角。

　　厄斯说：“莫慈，金枝给我，我回去神龛复命，然后我们签订条约，不再动你的五层宇宙，怎么样？”

　　“我可以相信你吗？”

　　“这一次可以，下一次就不一定了。”厄斯僵直地笑起来。

　　实话比谎言更有效，莫慈提唇笑了笑，一丝冰冷凝在嘴角。

　　莫慈转头看着厄斯的眼睛，说：“厄斯，你怎么进来五层宇宙的？”

　　厄斯一咬牙，决定说实话，说：“神职在神龛也建了一座眼塔，将我带了进来。”

　　莫慈一动不动盯着厄斯的眼睛，她在这死人的眼睛当中看到了厄斯的编号。

　　她说：“你进来是想要做什么？”

　　厄斯说：“我得知道你想做什么，看你是不是像上一次一样，又要把神龛搅得不天翻地覆。”

　　“谁派你来的？”

　　“阿零哥哥。”

　　“明明已经要末日了，为什么还要派你来刺探这些？”

　　“怕你想办法阻止。”

　　“为什么阿零神非要致我和我的宇宙于死地？”莫慈脸上涌过一层煞气，“我碍着他什么了……”

　　厄斯说：“你处处跟他作对，碍着他的地方多了。”

　　“已经发生的，还会再一次发生，原来这一切，已经发生过一次了。”莫慈浮起一个沧海桑田都无法形容的寂灭的笑。

　　莫慈的眼神给厄斯带来了剧烈的不安，有一种什么被颠覆了的动荡和恐惧。

　　莫慈一字一顿地说：“阿零神当年是怎么对我的，我会还回去，一点一点还回去，慢慢地还回去。”

　　厄斯蓦地想起阿零神对莫慈的惩罚，神职那样对五层宇宙肆意破坏，就是因为阿零神先把五层宇宙给碾进泥土。

　　阿零神是神龛的管理神。

　　厄斯拼命摇头，像摇头给自己看，像说服自己：“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不可能，你不能伤害阿零哥哥。”

　　莫慈真是觉得好笑，“你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灾厄女神，偏偏我一提到阿零神，你就乱了，该怎么做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一开始跟你之间本来也没多大仇怨，但是你要动阿零神，我不允许。”

　　“不在你允不允许！”莫慈厉声说，“你越这样，我越觉得痛快。没有用的，我一定会打开五行离境，让阿零神到我的世界来，在我的规则里感受生不如死。我马上就要开启五行生息盘了，你阻止不了我。就像二十一年前，我阻止不了你一样！”

　　莫慈脸上出现一个烈烈的恶煞表情。

　　“阿零神为什么要留着你？他那个时候就应该杀了你！”厄斯眉目锁着明目张胆地恨，她就是恨莫慈。

　　莫慈笑：“就是说啊，偏要留着我。还记得末日是怎么到来的么？早在二十一年前，就写就了！你给我多了这二十一年，以为我不可能逆风翻盘对吧？我偏要翻盘，偏要开了五行离境，偏要让神也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天道不仁慈！”

　　厄斯：“你非天道，逆天，你会夭。”

　　莫慈平静地说：“我非要逆天不可，甚至我还要翻天。你没办法，你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天你没能把我引回神龛，你就再也做不到了，对吧？”

　　厄斯胸膛剧烈起伏，她不行，她的确做不到，莫慈没有在虚张声势。

　　而阿零神一旦被莫慈拉进来，就会跟她一样，无能为力。她连阿零神皱下眉头都受不了，怎么能受得了阿零神如此无能为力？

　　莫慈笑：“不然你求我？跪下来求我。”

　　厄斯望向莫慈，当年造的孽，早晚是要还的。当年，她让莫慈给她下跪过，莫慈为了她的宇宙跪了。

　　现在为了神龛，厄斯也一样可以跪。

　　莫慈快意地笑起来，想起二十一年，她所经历的那一切。那时候她跟神龛的战争已经到了尾声，他们的终战不是在神龛，而是在五行离境。

　　战火绵延，在宇宙中创造出一大片漂亮的色彩，火焰、星辰、轰炸拖出长长的尾线。

　　莫慈看到二十一年前，她的最后一战。

　　——报！

　　“报莫皇，木门失守，上将殁，死伤无数，敌军已攻至灵湖，直逼冰山宫。”

　　——祸事了！

　　“报报报莫皇，大事不好，星火国被招安，投诚敌军。大军即将自火门攻入五行离境……”

　　——急报！

　　“……”

　　战况连连告急，莫慈捏着眉心，猛地转头，“再没好消息，你就把你脑袋踢过来给我当凳子算了。”

　　将令如山，人工智能马上把脑袋一摘，双手捧着向前一送，示意，请！

　　莫慈扶额：“装回去……”

　　人工智能：“报莫皇，无方有消息，请您亲启。”

　　“小七，火门堵上了，别担心了，”无方的脸出现在显像上，“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机密显像很快消失，3天后，无方自星火世界穿越时空甬道，空间包被炸毁，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莫慈的五行军团节节败退，退无可退。

　　身前身后，再无生路。

　　澜起的高潮到来前最后一分钟，莫慈接到一封公开信，全宇宙播放，来自神龛。

　　“小七神，只要你当着全宇宙的人跪下，这一回合，我给你一线生机，给你一个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声音，是厄斯的。

　　莫慈看着这公开信，冷笑跟震怒杀到脸上，真是想太多。

　　跪就跪，有什么了不起的！

　　人工智能热泪滚落，所有战斗中疲倦不堪的目光盯着大屏幕上的显像，莫慈单膝向下弯。

　　“莫慈！不能跪，跪了就输了！”

　　“莫慈！不能跪，不能认输！”

　　在这个宇宙里，莫慈是全宇宙负责人，全知全能。

　　她不是她自己，她代表的是五层宇宙的尊严。

　　但是现在为了保命，莫慈觉得这尊严，碍事。

　　莫慈一笑，“没什么的，我赴汤蹈火，不是为了我这点可笑的尊严。我是大家的铠甲啊。”

　　只要能保住她的性命，保住五层宇宙，卷土重来未可知啊对吧？

　　没人再劝阻她，只是看着屏幕上下跪的莫慈，所有人脸上凝滞着苦难式的沉默。

　　苦难被日常压成了常态，可终还是有人，愿以一己之力，替人们遮挡漫天风雨。

　　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全宇宙的五行军团，半蹲，陪莫慈下跪。

　　一颗流星划过。

　　——“我将至死守护我的宇宙，我将保留宇宙所有的文明，我会让粗糙扭曲的时空重归平滑，我会开启新的纪元。”

　　——“除了我，没人能在我的宇宙里撒野。”

　　——“我要让我的宇宙，在干涸贫瘠之中，开出一朵，永生之花。”

　　当时的事，整个被洗刷。记得的人几乎没有，连当事人的记忆当中也是各种版本。

　　二十一年前，莫慈跪下，厄斯撤离，给了她终结前的最后机会。

　　二十一年后，厄斯对着莫慈跪下，求她放过神龛。

　　原本厄斯是可以等莫慈找到五行离境再做破坏的，但是莫慈现在恢复了记忆，人也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奶凶奶凶、任人欺凌的小姑娘了。

　　气场一变，厄斯原本笃定的那些计划，都不作数了。

　　厄斯开始怀疑。

　　厄斯觉得莫慈一旦打开五行离境，把所有神职给带到她的宇宙，那一定是诸神毁尽的后果，根本没有人拦得住莫慈。

　　厄斯只能跪，如果跪能解决问题，她可以跪到地老天荒。

　　莫慈看着跪在她脚下的厄斯，快意的笑、凶神恶煞一样的脸表情倏地消失。

　　她微笑着说：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个爱字？阿零神这拨操作，真是选对了人。”

　　厄斯猛地太头，迷茫：“说什么？”

　　“眼前的真相，是什么真相？我们以为的仇恨，是什么仇恨？”莫慈对厄斯说，“回神龛，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真相。”

　　“你什么意思？”厄斯不解，莫慈对她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敌意了。莫慈刚才是在逼她？逼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