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出去以后，杜明泽再次问了一遍。

　　“告诉你，然后呢？”他认真严肃，顾白反而笑了：“然后就像上上次那样，亦或者上次那样，一个直播间，来的全都是你的粉丝，明泽，我只是表现得心胸宽广而已，你以为，我真的不会介意的么？”

　　“可是……”杜明泽想要辩驳，可话到嘴边，却又显得苍白无力。

　　顾白叹了口气，望向窗边的风景，幽幽地开口：“明泽，我倒也不是恨你，我不是那种受了恩情还反咬一口的白眼狼……你帮我那么多，我都记在心里，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飘远。

　　“只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的，喜欢演戏，恰巧观众也喜欢看你演戏，而我们这种倒霉蛋，喜欢唱歌，偏偏没人愿意听你唱……能怎么办呢？也只能搞些花哨伎俩了。我从前是不屑做，真正做起来，也未必比他们差。”

　　“可是，也不必要这样啊。”杜明泽依然不太认同：“你不是都说过么，做音乐，那就得首先自己喜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顾白打断。他自嘲地笑笑，问：“明泽，你也觉得，我和那制片人，是那种关系？”还没等杜明泽开口回答，他自己先摇摇头，自嘲地笑了。

　　“也是，我明白了我等你说什么呢？说你信任我？你这样的幸运儿，是不会明白的，但是——”

　　他顿了顿，转身之前，话音悲哀又凄凉。

　　“要是能站着赚钱，谁又愿意跪着呢，明泽？”

　　“不是，阿白……！”杜明泽还想说点什么，顾白已经自嘲般再次摇摇头，走远了。

　　※

　　杜明泽特别沮丧。

　　他当然相信自己的好朋友顾白，不会做到潜规则那一步，多年的人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只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没用，作为一个当红的明星，他似乎只是一个赚钱的商品，别说什么人设自主权，甚至连帮一下自己朋友的资本都没有。他红了，但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好朋友去讨好资本。

　　特别无奈。

　　可他接触到的资源，确实又以电影为主，除了推荐顾白去唱个片尾曲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出路。

　　——这也许是红了之后的代价？亲友们发展地普遍不如自己，对比起来难免不平，朋友，也就越来越少。

　　他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等到回剧组看剧本的时候，也想得出神，被周导提醒了一句：“明泽，发什么呆呢？剧本读完了没？谈谈你的感想？”

　　杜明泽点点头，说：“我觉得前半部分主角一直没找到她想要的，等到中间那段终于醒悟了，其实她擅长演戏，又有贵人指点，所以进步飞快……”

　　他说到这里，忽而停住了，刹那间，灵感忽现——是啊，贵人！

　　阿白现在需要的不是在影视圈中的知名度，而是一个能让他的创作更“炸”的贵人！只要作品传唱度够高，到时候再接个认知度高一点的电影曲目，不就更好推广了么？

　　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一下戏后，杜明泽立马就打电话联系了王姐，经过一番波折后，通过她联系到了国内最知名的音乐公司，联系上被称为“国内第一人”的音乐人华笙。

　　紧接着，他又拨通了阿白的电话，告诉他这一好消息：“你就跟着他们的流程走，肯定可以学到更多东西的！”

　　“……”电话那头沉默些许，顾白幽幽开口问道：“我能问为什么么？”

　　为什么我如此嘲讽你，你还能不计前嫌地帮我找人教学？你就不觉得，我是一个善于阿谀奉承，口是心非，知恩不报，甚至还有潜规则嫌疑的小人？这是心大，亦或者是什么？

　　“那哪儿能啊。”电话那边，杜明泽的声音传了过来：“咱十几岁时候就在一起玩儿，我还不知道你？你这个人，也就嘴硬罢了，真正叫你巴结个人，你简直是个呆子好嘛。”

　　“喂，你说谁呆子呢！”顾白反驳了一句，心里却暖洋洋的，低声道：“谢谢你啊，明泽。”

　　“小事。”杜明泽爽朗劝道：“阿白，你也不要把身段放太低了，我杜明泽的朋友，犯不着去讨好一个才投了几千万的副制片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肯定相信你啊，你为什么那么不自信？我们这么多年的相处，你要抱大腿早抱大腿了，还犯得着舍近求远去找别人？我只是刚刚好苦恼，没替你想好出路。我杜明泽的朋友，要讨好人也是讨好关键人物，我之前方向错了，老是让电影资源带你，确实耽误了你啊。”

　　这一番话，说得顾白心里热气腾腾的，是啊，多年的朋友了，彼此还不明白？明泽至真至纯的心性，他不应该早知道的么？怎么会误会他和别人一样怀疑他？

　　“明白。”

　　大恩不言谢，一切都记在心里。

　　顾白点点头，郑重地带着这份嘱托，去音乐公司潜心学习前辈的经验去了。他发誓，这一次，一定要做出点人样来。而在另一边，放下电话的杜明泽，对身边的人道谢道：“谢谢你啊，唐老师。”

　　原来，就在刚刚走程序联系华笙的时候，唐老师也赶来探班了，他们那一代似乎有交情，打了个招呼，再联系时，就容易多了。

　　不过，对于这个人情，唐熠不置可否：“举手之劳罢了。真正能不能留就要看你朋友本事了，我只是，做了点微小的工作罢了。”

　　“还是很感谢您……”杜明泽攥了攥手指，有点不好意思：“之前说好的要帮忙的，这弄得又欠您一个人情了？”

　　唐熠笑了，他的笑意如同醉人的酒，他说：“慢慢想吧，我不急。”

　　※

　　经过了这番折腾，《重回十八岁》终于赶着主唱签约华笙音乐之际开机了。新电影的片头曲是清新的，顾白一个人弹着吉他，在林中弹唱——

　　夏日的蝉鸣/

　　细碎的耳语/

　　和我们反反复复的约定

　　还是他原创的那首曲子，还是熟悉的校园小清新的画风，可是经过了著名音乐人华笙的一番指点后，这首曲子的旋律却莫名魔性起来，听几遍，便会不自觉地跟着哼唱——受影响的人包括杜明泽。

　　进组拍戏的时候，脑内都还持续循环着这首歌，他努力揉了揉脸，调整了好久表情，才终于在下车前的一秒满脸肃然地踏出了第一步。

　　然后他遇到了导演助理，助理问：“明泽你怎么了？不开心？”

　　杜明泽：……

　　“啊。”他讪讪地随便扯了个理由：“没睡好。”

　　“那就行。”导演助理点了点头，说，“前半部分还是以轻喜剧为主的，你不要先预设那种怀念母亲的悲伤了——快过去吧，周导还在等你呢！”

　　“嗯。”杜明泽点了点头，剧本他早就看过了，最感兴趣的还是新的电影技术，边走边问：“AI呢在哪里？我可以跟他对话嘛？”

　　“嗨，你还真敢想，你真以为这是机器人啊！”导演助理被他这话问笑了，朝他怒了努嘴：“喏，你去看吧，本剧女主角。”

　　杜明泽凑过去一看，周导正在跟特效组那边调试，过了好半天，镭射灯下，投射出一个苗条女子的身影来，眉眼美艳又精致，不是别人，正是影像资料里十八岁的杜采撷，穿着白色的衬衣，怅惘地坐着，光影清晰，一瞬间竟有种时空颠倒的感觉。

　　他十八岁的，母亲。

　　杜明泽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被过来与他接洽的周导晃了一下，惊醒了。

　　“怎么？逼真吧？”周导笑笑说。

　　“是挺逼真的。”杜明泽点了点头，对剧组工作人员的成果表示敬意：“我一开始看的时候都傻了。”

　　“没办法，技术人员，就是这么强。后期我们还会做实体化，看起来就和真人一样。”周导笑眯眯地接了句，这个声名在外的大导演却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严厉，拉杜明泽过去讲戏的时候，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今天呢，就主要拍摄少年时期那一节，杜采撷在高中时代，遇见了她喜欢的人，在球场上一见钟情——话说回来，你会打篮球么？”

　　打篮球倒是没有问题，但问题是……杜明泽一脸纠结，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开口道：“周导，这个角色设定，真的没问题么？”让他去演自己母亲的初恋什么的……听起来就好奇怪啊！

　　“没办法，只有你最合适了。”周导耸耸肩，“时光不能倒流，谁最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那必然是你了——开拍之前，我都不跟你打过预防针了么？”

　　杜明泽于是只好点了点头，满脸纠结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但还有个问题是……他的父亲。

　　是的，谁都不是无性繁殖出来的，虽然杜明泽不太认他那个渣男父亲，两人简直跟陌生人一样，但问题是，他本人现在也还在世，在圈子里能量不小，之前看剧本的时候杜明泽以为关于感情的事一笔带过就接了，哪里想到现在讲起细节来，简直处处都是在暗讽，所以问题是……

　　“周导，你这个拍法，到时候真的能过？”

　　“怕什么。”周导满不在乎地说：“这都是我最后一部片子了，拍完就退圈，怕他做什么。再说了，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片子，也算是勉强给你妈妈讨回点公道了。”

　　是了，周导算是跟杜采撷合作过最多电影的导演了。

　　杜明泽怀着有点复杂的心情去化妆做造型去了，不过，到真正拍摄的时候，氛围倒挺简单，演同班同学的青年群演们演技都还不错，中间站着个虚拟光影也能自如地把她当做真人对话：“采撷你看噢，那个男生好帅啊！”

　　在一群男生的围堵下，杜明泽一个矫健的跳跃，球流畅地飞了出去，正中中心。

　　“三分球！”

　　旁边充作裁判的男生喊了一声，观众席都欢呼起来。

　　打了会儿球，汗水悄悄地浸染了杜明泽英挺的眉，他回望过来，是生机勃勃的笑容，镜头给到特写，明亮的少年，扬眉笑了。眉尖一挑，便是万众欢呼。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简单得乏善可陈，却如此令人心动。”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仅是个学生，还是演艺圈里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