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黑暗瞬间笼罩整个房间，秋枫将灯关了。

　　咚一声，郁染抬起的手指重重落在Keyboard上，连接的音响发出轰隆震动，混响四起......

　　“你做什么？!”郁染条件反射起身，想在自己陷入恐惧前快速走到门口开灯。Keyboard距离开关只有几米，而他前进的路却被秋枫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

　　周遭那么黑，空气都好似凝结，可他的呼吸声却那般重，势如破竹闯进郁染的心里。

　　一只有力坚决的手抓住郁染的肩膀，拖着他回到Keyboard前坐下，“别动。”

　　郁染呼吸加剧，四肢不由开始发冷发麻，产生轻微痉挛，不敢乱动，“你到底......要干什么？”

　　秋枫如搂孩子一般坐在郁染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将他完全保护起来，他一只手搂住郁染的腰，另一只手摸黑覆盖郁染的眼睛，“如果看不见，你怎么知道自己在黑暗里？”

　　“我当然......当然知道。”郁染稍稍移动身体，只觉当下尽是困窘。覆盖在面颊上的那只手很暖，指尖粗糙，有着常年弹吉它的老茧，蹭在细嫩的皮肤上如砂纸打过。有些疼。秋枫将掌心压在郁染的睫毛上，不让他乱动，不让他挣扎。

　　闭上眼睛，试想自己站在阳光之下，忘记所处的环境......

　　不要将黑暗当作自己的对立面，试着去感受……

　　恐惧的根源在于内心，心里装着什么，眼中就能看到什么......

　　……

　　这些类似的话郁染听过许多次，来自心理医生，来自家人。

　　可事实证明对郁染根本不管用，自始至终能让他的紧张得到缓解的......只有音乐。

　　“怕黑，还是怕我......”秋枫在他耳边开口，声音打在耳膜上，闯进郁染的心里。

　　---

　　咚......咚......咚......

　　心跳剧烈，震耳欲聋。

　　黑暗让郁染惊恐万分，秋枫的声音亦让他浑身战栗，“都......怕。”

　　“只能选一个。”秋枫压低声音，用那寒冰包裹的匕首刺穿郁染，“为什么怕黑？”

　　“你松开我。”郁染吞咽口水，如临大敌，对抗的是自己心底多年的忌讳，“求你......松//开//我......”

　　“你敢跟姚跃嘉说我没有指点你的音乐，不好叫我‘老师’，怎么什么都不敢对我说？”

　　郁染一惊，慌乱间不知秋枫意欲何为，只能连声服软，“秋老师，我从今天开始叫你‘老师’，好不好？能不能把灯打开！”

　　秋枫声音淡然，甚至带上了些玩//味，“嘘......别叫我‘老师’，辈分乱了。”

　　郁染听他这话故意讽刺自己，着急了，嗓子口蹦出哭腔，忐忑惶恐，梨花带雨，“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为什么怕黑。”秋枫感觉到郁染的手抓住自己，因此动了动嘴唇贴着他的耳根说，“不回答我，我现在就松开你。”

　　“我小时候被人关在屋子里......”郁染开口说得很快，身体又往他怀里缩了缩，眼角也因吐露心中的“秘密”而染上泪水，打湿秋枫的掌心，“就我一个人，好几天时间......就我一个人在......那屋里......我不知道具体有多长时间，因为屋里很黑......”

　　眼泪夺眶而出。郁染哽咽开口，说出的话毫无意识，完全陷入深度恐惧之中，“那个屋子特别安静，一片死寂，我怕自己会在那里一直待下去......但我也怕屋外有声音，那脚步声......特别让人害怕......我怕黑，也怕别人看到我，怕……你的视线......”

　　“嘘……”秋枫又将温柔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附声安慰，“别说了，不想那些。”

　　郁染的思绪都听命于秋枫，他说“不想”，郁染便在心里告诫自己，别想。

　　如乖顺的玩偶，如讨巧的野猫。

　　泪水在掌心化作春情，晕染两人间的气氛，让郁染感到一丝依靠。

　　---

　　秋枫感觉他呼吸减缓，于是在他耳边嗯了一声，蹭了蹭他的头发，细碎动人，“你不适合进入演艺圈，因为你避不开别人的视线。你签了合约，没有选择。”

　　发梢已经完全干了，可发根又染上了一层薄汗。“我……知道。”

　　“这屋里很黑，但我陪着你......还怕我吗？”

　　郁染沉默。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

　　他的身体在秋枫的怀里颤抖，他的后背紧紧抵在秋枫的胸口，他陷入当下这样的惶恐不安中，都是因为秋枫......

　　他曾经崇拜秋枫视其音乐为神诋，带他走出梦魇，平复他的情绪......

　　他仍崇拜秋枫却也止不住怕他，合作的每一天都觉得自己不够好，觉得自己需要更加努力......

　　可还有些东西在他心里，与崇拜相似，与崇拜不同......

　　“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下次再觉得怕黑，就叫我的名字。”秋枫的声音再次响起，撞碎了郁染心中最后一丝防线，“试一试？”

　　“秋......”郁染许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秋老师。”

　　“我说了，别叫我‘老师’。”

　　郁染深吸一口气，哽咽不止，满心任凭他造次，甚至为所欲为，只求快点能开灯，“秋枫。”

　　“我在，我陪着你。”

　　郁染反应过来，又唤了一声，“秋枫。”

　　“我在。”秋枫将他搂得更紧，得寸进尺，提出更多要求与疑问，步步为营，“谱子你都记熟了，怎么还错？因为怕我，所以错。”

　　“不......不是......”郁染舌头打结，怕秋枫动怒生出更严厉的“惩罚”。

　　“那就是不专心。”秋枫反倒轻笑一声，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给了他一些光。

　　秋枫让他重新开始弹琴，说，不出错，我就给你开灯。他还说，“要是错了，连这点光都没有。”

　　---

　　恐惧逼出了郁染的潜力，那如牢笼般的压迫感让他必须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

　　一气呵成的弹奏，无论是那些差强人意的小失误，还是令人难以容忍的纰漏，通通消失不见......

　　郁染手指颤抖，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想不到。

　　直到尾音落下才意识到，刚刚那短短几分钟，他心中竟忘却了黑暗带给他的阴霾，只有音乐和......秋枫。

　　他耳边是秋枫沉静浑厚的呼吸声，胸口则是喷薄而出对音乐的向往与执着。

　　音乐是他的养分，而秋枫是他的光。

　　Keyboard声音落下，郁染如沙漠中的旅人，久旱甘霖，迸发出“哇”的哭声，“你干什么欺负我？！”

　　他突然回忆起自己最初写下《星途》时的纯粹，想起第一次听到《苦甜颂》的震撼......

　　音乐的世界都与秋枫有关，当下的完美演奏恍若是郁染的答卷。

　　终于夺得满分，受了嘉奖。

　　“这不是弹得挺好？我并不可怕。”秋枫在他沾满泪水的脸颊上啄了一下，微微松开手臂，顺势关了手机，“我去开灯。”

　　再次陷入黑暗，郁染哭的更凶，怎么能失了那最后一分光芒。“你别走，别动！”他慌忙转身搂住秋枫的脖子，张嘴狠狠在秋枫的肩膀上落下一口，咬着不松，哼起鼻音又质问他，“你到底为什么......欺负我......”

　　又怕又委屈，恨不得当场跟他闹，跟他喊叫，跟他厮打撒泼。可秋枫就是他在黑暗中的慰藉，一刻都不能撒手。

　　明明怕他，而他又成了对抗恐惧的力量。

　　“别推开我。”

　　“再说一次。”

　　“别……推开我。”

　　---

　　谁知，郁染的话音刚落下，秋枫突然推开郁染的身体站起来，速度极快。

　　“你去哪儿，我害怕……”郁染抬高声音，顾不得丢人，着急的哭出声，“秋枫，求你……”

　　“在。”秋枫来到郁染身前，手指则伸进郁染的头发里，“我在。”

　　郁染赶紧搂住他，接着便听到秋枫说，“我说了，你叫我的名字，我就在。”

　　“你别乱动。”

　　呼吸打在他的衣服上，可又似印在他的皮肤之上。那么深的痕迹，只属于郁染。

　　“好。”秋枫应答一声后便缓缓向下蹲，接着在黑暗中与他面对面。

　　双眼无用，全凭感官。

　　郁染不确定他是单膝跪地，亦或者双膝着地，可直至秋枫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颊上，他那忐忑不安的情绪才终是再次缓解些许。

　　这般相立，有些郑重其事，有些举重若轻。

　　郁染紧紧环住这个男人，整个人如同树懒挂在秋枫身上，紧闭着眼睛。

　　“没事了。”秋枫轻揉郁染的后颈，顺势拍拍他的后背，就像哄一个孩子，“我只是想搂着你去开灯。”他的手掌顺着郁染的双腿向下滑，抚摸膝盖，最终落于脚踝。

　　细腻莹润的皮肤有些凉，强劲有力的指腹透着燥。不知是谁晕染了谁，是谁撩拨了谁。

　　---

　　咫尺天涯，这样靠近的距离却比天南海北还要遥远。

　　郁染不由自主抬起头，送上自己的嘴唇，在黑暗中亲吻秋枫。

　　在这让郁染最不安的环境里，他第一次主动吻过秋枫有些干涩的嘴唇。

　　他吻得很慢，很含蓄，很......不情愿，就像不愿承认胸膛涌着的热浪被称之为“爱”。

　　秋枫闯进他的黑暗世界，让那些看不到的、听不见的，都开始因本能倚靠而云开见月惊。秋枫如一把钝刀，撕开他曾经的伤口留下刀刃上的纹路，同时也将他自己落在郁染心底最深处。黑暗中的拥抱竟让郁染的灵魂抽离，而一声一声的安抚更让他如破茧重生般感到撕裂疼痛。

　　随着亲吻不断深入、唇齿交缠，郁染心口处扑通扑通尽是难以扑灭的火星。

　　秋枫是那片炽夜，要将他燃烧起来，要将他燃尽。郁染张开眼睛，在黑暗中放肆的看着秋枫，用热到足以灼伤皮肤的视线看他……

　　“这么舍不得松开我。”秋枫逗他，像是在轻啄甜腻的糖果，全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郁染哼着鼻音，流泪冲他撒娇，“我就错了那么几下......你用得着......用得着欺负我吗？！”

　　“没欺负你。”

　　“还说没有欺负我，你怎么这么坏！”

　　“真没有，这是训练。”

　　---

　　秋枫拖住郁染起身，走到门口将他的后背抵在墙上。

　　啪，灯亮了......

　　郁染的背后是开关，身体则被秋枫稳稳拖在怀里。

　　“是不是很后悔跟我合作？”秋枫笑着提问，目光如繁星夜空般闪烁，“是不是很后悔签了合约？”

　　“后悔！特别后悔......”灯光有些刺眼。泪水在睫毛上一闪一闪，形成五彩缤纷的斑斓，让郁染睁不开眼睛，“我要毁约......”

　　秋枫笑他可爱，抬起在郁染后背的那只手，轻揉后颈与头发，“那还怕我吗，怕到错音？”

　　“怕个屁！谁怕你，你有什么可怕……”

　　“训练效果不错。”秋枫甚是满意，一扫先前的冷峻，“很好。”

　　郁染侧开头不让他动，这才从先前的黑暗中回过神，“放我下来。”

　　秋枫扬眉，嫌他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记疼，“别乱动，开关在你身后，小心碰到。”

　　郁染心生畏惧，对刚刚的一切心有余悸，“你...放开我。”

　　秋枫前倾身体，又落下一个吻，“今天演奏训练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