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仕强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望向声音来处，就见项燕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她身上穿着一条黑色蕾丝长裙，脖子上系着一条咖啡色纱巾，齐腰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脚上踩着一双半新的黑色皮鞋。脚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小行李箱，就仿佛是刚刚旅行回来的样子。

　　但许仕强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老了。

　　不到五年的时间里，项燕就像是老了十来岁。她的脸上长出了皱纹，在灯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本来正值七八月份，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项燕脸上却没什么血色，像是害着什么重病似的。

　　许仕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项燕面前的，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项燕已经紧紧地抱住了他。

　　项燕比走前瘦了很多，抱住他的时候，他觉得有点儿硌得慌，当然，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项燕抱了许仕强很久，总算松开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苍白的脸颊上爬上一抹血色，她紧张得搓了搓手，道：“对不起，我有点儿太激动了。”

　　许仕强一脸木然地摆摆手，“没关系。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曾千百次地设想过，两个人再度重复会是怎样的场景。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样平静，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许仕强的心里竟真的是平静如镜了。

　　项燕则显得有些局促，她将自己半旧的皮鞋往行李箱后面挪了挪。她没有回答许仕强的话，而是苦笑道：“你一定很恨我吧。”

　　“是，”许仕强苦笑着点了点头，“开始的时候的确如此。我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没有错，只不过，你该提前跟我说一声。毕竟，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项燕有些愕然，她以为，许仕强一定会很恨她。那就表明，许仕强还爱她。而现在这种情况，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她有些慌张道：“对不起，强子，我真的知道错了。”

　　许仕强摆摆手，淡然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项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仕强的表情，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我回来的……还不算晚吧。”

　　许仕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永远是乐乐的母亲。”

　　项燕听了这话，眼泪立刻掉下来了。她说：“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许仕强不想骗她，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项燕擦擦眼泪，苦笑两声，“我知道了。”说完，拎着行李箱慢慢往外走。

　　看着项燕的背影，许仕强脑海中回想的是当初俩人恋爱时的场景。他深吸口气，道：“这么晚了，有地方去吗？”说完这句话，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

　　项燕的眼里闪过希望的光，嘴唇都哆嗦了。“可以吗？”

　　许仕强很想反悔，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只好一口气撑到死地说道：“跟我来吧。”

　　俩人上楼的时候，正赶上乐乐爷爷起夜。

　　乐乐爷爷怔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女人是谁。

　　项燕把行李放下，局促不安地叫了一声：“爸。”

　　乐乐爷爷目光复杂地看了项燕两眼，没吭声，转身去了厕所。他虽然不想让儿子单着，但也绝不会轻易原谅这个女人。最开始的时候，他就看不上她，没想到，俩人结婚后她还离家出走。

　　项燕有些尴尬，心里泛起一层苦涩。但她知道，这都是她应得的。

　　许仕强把项燕带到自己屋里，低声道：“乐乐已经睡着了，明天再见吧。你今天晚上就睡这儿吧。”

　　项燕知道，这屋子不大，因而问道：“那你睡哪儿？”

　　许仕强摆了摆手，道：“我睡客厅就行。”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许仕强是被一阵饭香叫醒的，看了眼挂表，才六点半多点儿。

　　平时，乐乐爷爷做饭都是六点钟，做出来大概是七点一刻，正好赶上许仕强父女俩上班上学。但时间上，多多少少有点儿紧巴。

　　很显然，项燕在六点之前就起来了。

　　乐乐爷爷在看到一桌丰盛的早餐后，脸色比昨晚好看一些，但依旧没有跟项燕讲话。

　　项燕也不强求，低低地叫了声爸之后，转身去了许乐乐屋里。

　　许乐乐还正睡觉，听到有人轻声唤她，努力睁开了眼睛。见到项燕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竟然没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谁。过了片刻，她才大叫着喊道：“妈妈！”

　　她虽然对项燕的离开耿耿于怀，但毕竟血浓于水。在见到项燕的那一刻，所有恨意都化成了满腔的委屈和欢喜，她哭着扑到项燕怀里，叫道：“妈妈，你总算回来啦，我都想死你了！”

　　项燕也是一阵感慨，搂着许乐乐就不松手了。

　　在外打工的这些年，项燕经历了很多。她年轻稚嫩的梦想很快在现实面前破灭了。为了养活自己，她每天只能像个老妈子一样不停地干活。她也想过回去，但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其间，项燕想的最多的就是许乐乐了。每当看到别的父母领着孩子出门，她都羡慕得不行，对自己离家出走的决定也就加深几分悔意。

　　随着年龄渐长，在生了一场重病之后，她总算是做出了选择，决定重新回归家庭。于是，她坐上了通往B市的火车，在辗转倒了各种类型的交通工具之后，回到了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家乡。

　　很快，母女情深的戏码在餐桌上再一次上演。

　　吃完了饭，项燕主动提出去送许乐乐上学，乐乐爷爷虽然不大乐意，但项燕毕竟是许乐乐的亲妈，所以，也就没吭声。

　　许仕强跟着母女俩一起下了楼，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交给项燕道：“你要想回去，就回去。”

　　项燕看了一眼钥匙，眼圈立刻红了。她自然认得，这是她和许仕强一家三口的小窝的钥匙。将近五年过去了，钥匙竟然没换。

　　许乐乐充满期待地看着项燕，“妈妈，你不跟我们一起住吗？”

　　项燕看了许仕强一眼，见许仕强没什么表情，眼神暗了暗，勉强笑道：“不了，爷爷这里地方小，住不下这么多人。妈妈暂时先住咱们原来的房子。”

　　许乐乐有点儿不高兴，嘟着嘴道：“妈妈也一起住嘛，可以挤挤啊。”

　　项燕还没说话，许仕强先道：“乐乐乖，妈妈先住那边。你要是想妈妈了，也可以过去住两天，好不好？”

　　项燕接着许仕强的话茬说：“妈妈也可以每天过来接你上下学啊，然后给你做饭，哄你睡觉。等你睡着之后，妈妈再走，好不好？”

　　许乐乐这才不再纠结，闷闷不乐道：“好吧。”

　　许仕强见状，这才骑着电车去上班。到了汽修厂，许仕强一连抽了一盒烟。末了，他拿出手机，给陈少华发了条微信：项燕回来了。

　　陈少华那边马上就打来了电话。“怎么回事？”

　　许仕强掐断最后一棵烟，简单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

　　陈少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在许仕强以为陈少华已经挂了的时候，他听到电话那边说：“你打算怎么办？你发那条微信又是什么意思？”

　　许仕强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这不才来寻求华少的帮助吗？”

　　陈少华的语气十分平静，听不出喜怒。“你离婚吧，断了她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