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许仕强送了许乐乐上学，就去了汽修厂。

　　吴彬上去先抱了许仕强一下，笑道：“师父，你的膝盖好啦，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给你办个欢庆会什么的。”

　　刘京阳也拍拍许仕强的肩膀，笑道：“就是，我们说过去看看你，你还不让去，说，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许仕强打了个哈哈，他住在陈少华家里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吴彬和刘京阳几次提出要去家里看他，他都拒绝了。“又没什么大事，不值得你们跑这一趟。”

　　说着话，张仁和过来了，上下打量了许仕强一通，笑道：“好了？”

　　许仕强笑着点了点头，“好了。”

　　张仁和脸上带着自得的笑意，“我说什么来着，陈医生医术精湛，有事找他准没错儿。”

　　许仕强除了点头道是，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身体刚好，就先在厂子里呆着吧。陈医生的车又该保养了，”张仁和想了想，看向吴彬道，“这样吧，吴彬，你去一趟。”

　　许仕强生怕陈少华和吴彬透漏出什么消息，没等吴彬答应，抢先说道：“还是我去吧，人家陈医生给我看的膝盖，我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这次去正好顺道买点东西，表达一下谢意。”

　　张仁和想了想也是，“那行，那就强子去吧。”

　　许仕强等没人注意的时候，拨通了陈少华的电话。

　　对方依旧是简单利落的一个字。“喂？”

　　许仕强干笑两声，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儿发紧，他清了清嗓子道：“是我，许仕强。”

　　陈少华的声音听上去淡漠了很多，“我知道。有事吗？”

　　许仕强自然能感觉出语气上的生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昨天还见面呢，今天就他妈装陌生人，于是语气也冷下来了。“没什么，就是你那个车该保养了，我想问一下，需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陈少华停顿了几秒钟，淡声道：“麻烦你转告一下张仁和，月检的事，取消了。”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许仕强气得差点儿摔了电话。操，这孙子有病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给陈少华打了过去，怎么说，也不能把这单生意给丢了。谁知，对方连接都不接，直接就挂断了。

　　操，这孙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没办法，许仕强只好把陈少华的原话告诉给张仁和了。

　　张仁和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儿奇怪，道：“这样吧，稍后我给他打个电话，按理说，不应该啊。难道他找了别的汽修厂？”

　　许仕强却隐隐觉得这事可能和他有关，但到底是为什么，一时又吃不准。想了半天，决定从陈佳铭那里下手。

　　当天，许仕强特意早下班半个小时，早早来到学校门口。原本想着陈佳铭会和自己闺女一起往外走，到时候就截住了问问是怎么回事。谁知道只看见许乐乐出来了，许仕强问：“陈佳铭人呢？”

　　许乐乐闷闷不乐道：“他今天请假了，没来学校。”

　　“请假了？”许仕强觉得奇怪，“为什么请假知道吗？”

　　许乐乐摇摇头，苦着脸道：“老师没说。”

　　许仕强皱了皱眉，难道陈少华家里出事了？想着，带着许乐乐直奔花园里。谁知，到了陈少华家门口，却见屋里一片漆黑。

　　这能上哪儿去呢？

　　许仕强想了想，掏出手机给陈少华打了个电话。

　　长久的铃声过后，是一个疲惫的男声。“喂？”

　　许仕强道：“你在哪儿呢，怎么家里没人？”

　　陈少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别扭，就像是粗砂纸磨在石头上发出来的一样，又粗又哑。“没事的话，我挂了。”

　　许仕强急了，“先别挂，你之前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在我这儿做月检了？”

　　陈少华的声音里似乎憋着一股邪火，被许仕强一激，就爆发出来了。“就这个破事儿吗，好，我定了别的汽修厂，行不行？”

　　许仕强也有些恼火，他好心好意打个电话问候一声，谁知却惹了一身的骚，冷冷道：“行，当然行，行得不能再行了。姓陈的，再见，再也不见。”说完，挂断了电话。

　　操，这姓陈的发什么疯，平白无故的发什么火？

　　许仕强一边抱怨着，一边骑着电车往回走。刚走到拐角处，就听手机铃响了。许仕强用脚支着车子，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陈大疯子。他想了想，按了接听键。

　　刚想骂陈少华两句，就听陈少华干巴巴地说道：“张妈没了。”

　　许仕强的手抖了一下，声音都变了。“什么？”

　　陈少华的声音听上去更疲惫了，“昨天晚上的事儿，心肌梗死。”

　　许仕强深吸了口气，人生还真是难以预料，前两天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没了。“佳铭呢，也跟过去了？”

　　陈少华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佳铭是张妈自小看大的，跟张妈感情很深。我怕他日后怪我，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许仕强心知此时说什么都是无力的，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好道：“怎么去的，什么时候回来？”

　　陈少华沉默了几秒钟，“开车过来的，后天早上回去。”

　　许仕强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也别太难过了，回来的时候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两个人就都没话了，过了有好一会儿，陈少华挂断了电话。

　　许乐乐见许仕强有些异常，担心道：“爸爸，你怎么了？”

　　许仕强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回家。”

　　很快，到了周五，也就是陈少华口中的后天。

　　许仕强中午下班，连饭都没顾上吃，就骑车来到了陈少华家门口，门口停着陈少华那辆宝青色的宝马X5。于是，他上前按响了门铃。

　　过了有一分钟，陈少华开了门。他见是许仕强，一时有些吃惊。

　　许仕强就更吃惊了，仅仅三日不见，他几乎认不出陈少华来了。

　　陈少华下巴上冒出了细细的青茬儿，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的，没有一丝以往高级人士的模样。

　　许仕强以往总想看陈少华出丑，但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样的陈少华，他竟不觉得如何开心，反而有点儿不是滋味起来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儿瞪了一会儿，陈少华先开了口。他并没有让许仕强进屋的打算，倚在门框上道：“有事？”

　　许仕强从口袋里拿出一款黑色智能手机，道：“没什么事，就是把这个东西还给你。”

　　陈少华的目光在手机上停留了两秒钟，接着看向许仕强，“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许仕强低头看了看手机，笑道：“要是个普通手机，我可能也就收了，听同事说，这手机得好几千块钱呢，我是真不能收。”

　　陈少华打了个哈欠，脸上现出几分不耐烦，“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许仕强伸脚一把挡住门口，笑道：“别啊，我大老远跑一趟，也不请我吃顿饭啊？”

　　陈少华摇摇头，皱眉道：“改天吧，家里什么饭菜都没有。”

　　许仕强叹了口气，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一个塑料袋子，大步地往屋里走。“我就知道，所以特意在路上买了点儿吃的。”

　　陈少华见许仕强进都进来了，也不好再说别的，跟在许仕强后边进了屋。

　　许仕强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飞快地把凉菜和熟食摆到了盘子里，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道：“坐下，我陪你喝两口。”

　　陈少华看了许仕强一眼，坐在了许仕强对面。

　　许仕强提起酒瓶，陈少华也拿起酒瓶，轻轻碰了一下。

　　许仕强轻轻呡了一口，他下午还得上班，不敢喝太多。“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你是医生，按理说应该比我看得开才对。”

　　陈少华感觉嘴里有些发苦，他自然是见惯了生死，但，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跟他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张妈。“话是这么说，但真等事情砸到自己头上，那滋味就不那么好受了。”

　　许仕强点点头，叹道：“也是。我记得我八岁的时候，奶奶生病去世，我一滴眼泪都没掉，但心里却难过的要命。直到现在，想起奶奶，我心里还是难受。”说完，提起酒瓶。

　　陈少华拿起酒瓶，和许仕强的轻轻碰了一下。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些有的没的，很快就到了中午一点钟。

　　许仕强看了眼挂表，站起身道：“你在家歇着吧，我走了。”越过陈少华的时候，在陈少华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陈少华闻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儿，许仕强身上总是有的那种味道，不好闻，但让他心里感觉很踏实。他深深地看着许仕强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许仕强回过身，笑着挥了挥手，接着往门口走去。

　　陈少华忍不住开口叫了许仕强一声，“等等。”他觉得，他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至于是什么，他一时无从分辨。

　　许仕强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着看向陈少华，“咱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了？”

　　看到许仕强脸上的笑，陈少华也笑了，他深深地看着许仕强，道：“没事儿，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