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海生是在傍晚开的广播, 选在村里人都干完活回家歇息的时候, 能让更多的人听到。

　　这时候有些勤快的人家已经吃完了晚饭, 而广播里的村口大榕树下正坐着一群老老少少摇着扇子纳凉的人们，一听到这广播都纷纷议论起来了。

　　大安村是渔村, 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打渔为生，基本上没有农户，靠海的土地盐分重，种不了啥庄稼, 得往里去□□公里, 庄稼才长势好。

　　农户少，商户更加少, 村里人想割块猪肉都得到镇上去，镇上有屠宰场。村里人自己的猪到杀，也是到镇上去喊人来把猪拉走, 到镇上拉, 在镇上买, 放在村里那就很难卖得出去。

　　不为啥, 就大家都没啥钱，渔户人家虽然比农户人家有钱, 可他们不种地不生产，吃喝拉撒全指望抓鱼的那点产出。

　　所以呢, 即使在村里杀了猪, 买猪肉的人也不多, 一头猪上百斤, 在村里能卖掉肥肉，瘦肉卖个二三十斤就卖不动了，最后还得拉到镇上去卖。

　　长期下来，村里的猪肉也就只是不定时供应，时有时无了。

　　村里连肉都没得正常卖，更不用说卖别的东西了。

　　此时村长广播说陆家的三丫头要卖油条，村里人就议论上了，自然都是十分好奇，立马成了村里的特大新闻，跟谁家媳妇儿偷人了一样新鲜——只不过，跟看偷人不同，大伙儿都想着，在村里就能买到油条的话，几分钱一根的东西，买了给孩子尝尝鲜，当个零嘴儿，哄哄孩子也是不错的。

　　而陆老头在家里也听见了广播，这才明白陆春归买那些东西八成是给她做油条用的，不是买给家里的。

　　这样一想心里头就有点遗憾。

　　堂屋离厨房有点远，陆二婶劝阻陆春归的那些话，陆老头没有听清楚，也懒得去听。

　　反正她们是母女俩，怎么吵也还是母女俩，他可没功夫去关心，又不是陆鑫的事儿。

　　陆春燕和陆春喜打猪草回来了，两个人在村口就听到了村里人的议论，说村长在广播里通知了，陆春归明天要在村口大榕树下卖油条。

　　姐妹俩倒不像村里人那样吃惊和好奇，毕竟陆春归已经说过，要卖些糕点挣钱吃。

　　但陆春归这么快就行动了，还是让姐妹两个有点惊讶。

　　“春喜，你家春归啥时候学会做油条了？ ”村口一个大婶见着陆春喜就问。

　　“我咋知道!”陆春喜没好气。

　　她去割了猪草被太阳晒了半天，而陆春归却能蹲在家里做油条，不用晒太阳还能卖了赚钱。

　　“说到油条我家那小子可爱吃了，明天给我们便宜点，都是亲戚。”另一个大婶也扯着陆春喜。

　　陆春喜很恼，“这事儿我说了不算。我要回家了。”

　　陆春喜急匆匆挑着猪草回了家。

　　家里头冷锅冷灶，陆春喜也习惯了，她妈可不是个勤快的主，不可能主动做饭的。

　　虽然阿公给一家人分配家务劳动，阿妈管做饭，可她真要不做，陆春喜也没有那个胆子去质问她为啥不做饭。

　　陆春喜放下猪草筐，到厨房找水喝，就看到陆鑫吭哧吭哧抓着个葫芦瓜干丝瓢在刷锅。

　　刷得还挺卖力，但是毫无章法，脏的还是脏的。

　　陆春喜皱眉，“阿妈呢，阿妈去哪里了，你在这里干啥？”

　　“阿妈和二姐吵了一架，不知道去哪了。”

　　“那陆春归呢？”

　　“二姐睡觉了。”小家伙连回答边刷锅，刷得还挺认真，陆春喜和陆春燕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喝完了，他还撅着屁股在刷锅。

　　那锅很大，陆鑫的身子小，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锅时在，还蹭上了锅灰。

　　陆春喜想一掌把他给拍开，“走走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蹭上锅灰我还得给你洗衣服。”

　　陆鑫不依，“我要刷锅做饭，二姐说了，我多干活，明天她就多奖励我多一根油条。”

　　“你别听她胡说，她做来卖的，肯给你吃才怪!你没听到广播里说的吗？”陆春喜动手把陆鑫拽出来，“你就愿意听她骗！”

　　陆春燕在旁边听得黯然，她也好想吃油条。

　　可是，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陆春归说了要做糕点卖，挣钱归自己。一根油条好几分钱呢，陆春归舍得给？

　　不舍得也得给吧？

　　陆春燕想了想，“弟弟，明天你就到村口去跟她要油条。那里人多，她肯定会给你油条吃的。”

　　陆鑫不高兴，“我觉得二姐不会骗我的。”

　　“行行行，你厉害。”陆春燕也懒得说了，她决定明天去村口那里问陆春归要油条，碍着面子，陆春归肯定会给的。

　　陆春喜问，“对了，你二姐呢？阿妈不在家，她也不在家做饭？就指着我们干得累死累活回来还做饭给她吃”

　　“二姐和面团累了，睡觉呢。”陆鑫指了指厨房外头。

　　陆春喜心里很不平衡，这么多年一直是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可现在成了她干活、陆春喜睡大觉了。

　　这待遇真是!

　　陆春喜叹了口气，谁叫她没能为阿爸料理丧事呢，陆春归就是仗着这个，在家里都要跟个太后似的了。

　　陆春喜认命地去做饭，陆春燕去剁猪草。直到小院里飘起了饭菜香，陆二婶这才迟迟归家，陆春归也起床了。

　　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面团。

　　发得还不错，膨胀了不少，明天一早可以起来炸油条了。

　　晚饭的配汤是一成不变的酸菜汤。

　　陆春喜吃地瓜吃腻了，炒了个从打猪草时从别人地里偷摘的小南瓜。还煎了一碟小银鱼干，一盘煎鸡蛋。

　　因为陆二婶没有按阿公的家务分工来做饭，陆春归也不做家务活，陆春喜心里不痛快，便趁着陆二婶不在，自做主张拿出小鱼干煎了。

　　全家就数她干活最辛苦，她也应该犒劳一下自己对吧！现在托陆春归的福，吃饭时她就算多夹几下小鱼干，阿妈也不一定说她了。

　　煎完了小银鱼，一眼看见窗台上居然还放着几个鸡蛋，陆春归把心一横，索性也都一并煎了。

　　要吃就吃个痛快！

　　油是陆春归买的，陆春喜煎鱼煎蛋时就特别比平时多放了油，不要钱似的把油往锅里倒。

　　于是陆老头就闻到了罕有的香味，嗅了嗅，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了。

　　菜端上桌时，陆春喜还以为会挨骂，一个子弄了两个荤菜，若在平时，这跟捅了马蜂窝差不多。

　　岂料陆老头看着这两个荤菜心情大好，这些鸡蛋可都是陆春归出钱买的。她虽然说不肯参加家务劳动，可她虽然不出力，却是实实在在地出了钱。

　　陆老头大口吃煎鸡蛋，觉得十分痛快，儿子去世以后，他第一次吃饭这么香，第一次这样敞开了吃。

　　油水还放得足，整个鸡蛋就似乎是泡在油里炸出来的。

　　“春归你明天去卖油条？”陆老头心情好，就关心起陆春归的创业大计。

　　“嗯。”陆春归的注意力都在煎鸡蛋上，难得啊，今天的菜不错。

　　不过，这是她出钱买的鸡蛋吧，和面团剩下的。原本还打算下次继续用的，没想到陆春喜就拿来煎掉了。

　　“哇，煎鸡蛋，真好吃！今天好多菜！”陆鑫兴高采烈，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嘴角还冒着油光。

　　没人搭他的话，陆春燕和陆春喜憋足了劲飞快地吃，生怕陆二婶又会冷不丁地伸手打掉她们的筷子。

　　陆二婶今天有点老神在在的，目光只在陆春归和陆春喜脸上来回扫，但显然停留在陆春喜的脸上多一点。

　　陆春喜感觉到了这道目光，心里发虚，阿妈是不是因为陆春归看着呢，所以不便当着陆春归的脸骂她吃太多鸡蛋了。

　　不知道吃完了饭会有什么后手等着她呢。

　　陆春喜夹蛋夹鱼吃的速度更快了，反正都是个死，反正一会得挨骂，她不能白挨骂，得吃够本。

　　她这速度一快，两个弟弟妹妹也跟着被带动了，筷子雨点般地落在两个盘子上，里面的小银鱼干和煎鸡蛋迅速变少。

　　此情此景，陆春归把到了嘴边的“大姐你下次要煮我花钱买的鸡蛋先问过我同意不同意，”给咽了下去。

　　一屋子缺衣少穿的可怜人。特别是陆鑫，看见了让人心疼，让陆春归恍惚想起了前世儿子吃饭的样子。

　　算了吧，几个鸡蛋而已。她可是将来要做大生意的人，难道还不能给家里供应几个鸡蛋了？

　　再说了，她也要吃点荤的改善生活，天天吃地瓜和酸菜汤她可熬不住。

　　住一个屋檐底下，难道自己还能干出有好东西一个人偷吃，不给别人吃一口的事了？

　　陆春归觉得自己还真没那么小家子气。

　　陆老头看着这情景，也是心有所感，“明天春归第一次做油条卖，春喜春燕你们就别出去干活了，都留在家里搭把手。”

　　“好。”陆春喜陆春燕从善如流，她们正愁着没有借口往陆春归身边凑呢。

　　“鑫儿妈你也明儿帮看着点，村长都在广播里通知了，就冲着这个，估计得不少人去，人多了手杂，你在旁边盯着，别让人混水摸鱼，不给钱就想顺了油条走。”

　　陆二婶恍似没听到，陆老头不满地重复了一句，她这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我晓得。”

　　“阿公我也去，二姐说明天给我油条吃！”陆鑫一看阿公没安排他的任务，急了，“我也能帮盯着点的，我会干活的！”

　　小小人儿就惦记着陆春归嫌弃他啥都不会干，就特别想表现自己。

　　陆老头点头，“行，你跟你妈去。还有，除了鑫儿可以吃油条，你们几个都是去帮忙的，可不能老鼠看米仓，自己偷吃油条！这油条，是春归卖了还债的，你们吃一根，她就少挣一根的钱！”

　　陆老头这会儿真有大家长的样子了，陆春归还真有点惊讶，不过她没表态。

　　陆春燕陆春喜一听都丧了气。

　　合着还真是去帮忙的。

　　陆二婶倒没有什么意见，她今天就只顾着看陆春喜了，越看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好不容易等到吃完了饭，陆春喜去洗碗，陆二婶立即跟了进去，把陆春喜拉到一边，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问，“春喜，你老实跟我交待，你跟那沈家儿子是咋回事？这样的好事，你咋不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数哩？”

　　突如其来的一问，把陆春喜吓了一跳，差点打破碗。

　　她和沈家儿子有哪门子的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