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邱离开后，兰筠独自在家里待了整整两天，期间一点儿东西都吃不下去。

　　她反反复复地看高中毕业时的那盘光碟，心想：他脸上曾经是满盛着光芒的。

　　可他后来是怎么独自一人活过来的呢？

　　他是怎么……抱着失去至亲的痛苦与剜心般的悔恨……活下来的呢？

　　第二天晚上，兰筠终于关掉投影仪。因为两天没吃饭，她起身时整个人都有些晕眩，走路头重脚轻，差点儿栽下去。

　　她给自己点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和一份水晶蒸饺，趁着等外卖的时间，先把自己好好梳洗打理了一番。

　　吃完东西歇息一会儿，她便换好衣服，化上妆，然后出门。

　　其实今天出门并没有目的地。

　　兰筠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再一个人待在室内，可能真的会如梁邱所担忧的那样，让自己从此一了百了。

　　这两天，兰筠想了很多。

　　想自己为什么十年来都没有再找一个男朋友，甚至除了梁邱以外没有一个新结交的朋友。

　　为什么十年浑浑噩噩。

　　为什么懦弱，为什么颓废，为什么待在家里不想出门。

　　她以前不是那样的。

　　她以前很活泼，喜欢到处玩，喜欢交朋友，喜欢和大家嘻嘻哈哈开玩笑。

　　不过是一个黎柘而已。

　　当年似乎也并没有多么喜欢他。

　　怎么会因为他，就让自己变成这样呢？

　　她想到了一些。

　　她想，人活着，不过是为了一个奔头。

　　以前读书的时候，她一心不二，为了考上S大这个目标拼命努力。

　　然后呢？考上了之后呢？顺利毕业。

　　毕业之后呢？

　　不知道。

　　她其实没有什么长远的目标，考S大也不过是随口给自己找一个生活下去的理由，因为唯一能够不反感地读下去的专业只有中文系，而S大的中文系最好，所以它成了自己的目标。

　　所以，当实现了这个目标之后，她就变得彷徨起来。

　　——不知不觉间，兰筠走到了S大。

　　当年黎柘给她表白的地方，在校内湖边的一个小亭子里。

　　那晚上整个校园内都十分安静，因为正值七天长假期间，很多学生都离校回家或者出去旅游了。

　　但是兰筠没有回去，黎柘也没回去。

　　兰筠不回去，是因为她没什么可回去的地方。家里永远都安静冰冷，没有人在等她。

　　而黎柘不回去，是因为她不回去。

　　兰筠忽然想起，更早之前，他们还在念高一的时候，那年元旦节，她也是待在学校没有回家。

　　放假之前，黎柘问她：“你这次放假也不回家？”

　　一说到“回家”这个词，兰筠就会有点儿不开心，闻言她表情淡淡的，看也没看黎柘一眼，只是“恩”了一声。

　　黎柘当时什么也没说。

　　到了元旦当天，兰筠凌晨六点就被电话吵醒。

　　接起电话的时候本来她很是不耐烦，可是对方的声音轻柔又温和，在凛冽冬日里能融化寒冰，让人心里暖成一滩水。

　　“你到楼下来，我给你看个东西。”黎柘在电话里说，“披件厚外套。”

　　挂了电话，兰筠随便扯了件长长的羽绒服，趿着拖鞋奔跑下去。

　　刹那间的心情好像飞翔起来一般愉悦。

　　冬日的凌晨，天色如墨一般凝重。

　　兰筠看见黎柘身姿挺拔地站在女生寝室门口，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

　　黎柘把那东西递给兰筠，笑着说：“元旦快乐。”

　　——原来是个保温桶。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热乎乎，软糯糯的汤圆。

　　“你拿上去吃吧，吃完把保温桶给我拿下来。”

　　说着，黎柘低头看了一眼，皱起眉，有些责备地道：“怎么不好好穿鞋……冷吧？”

　　兰筠将半张脸埋在保温桶桶口处，里面蒸腾的热气将她一双眼睛捂得通红，几乎要滚出泪来。

　　“我就在外面吃，”兰筠说，“你……等我一下。”

　　黎柘再次看了看她的脚，踟蹰道：“你还是……”

　　他大概本来是想坚持让兰筠回寝室，但话说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又吞了回去，转而答应道：“好，我等你。”

　　兰筠找了个长椅坐在上面，小口小口地慢慢吃汤圆。

　　黎柘就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看向她的目光专注而温柔，看得兰筠不好意思抬头。

　　整个高中时期里，黎柘在那天早上表现，是他情感泄露得最明显的一次。

　　他一向都是个克制又隐忍的性格，不管有什么想法都不会轻易表达出来。

　　所以兰筠不敢自作多情。

　　现在想来，或许情愫早生，只是她未曾有那个勇气剖开自己看一看。

　　她和黎柘，都是懦弱的人。

　　兰筠走到黎柘当年表白的那个亭子里，坐在当年自己坐过的那个位置。

　　黎柘平时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但他其实是个挺容易害羞的人，虽然表情不明显，但他皮肤比较白，脸和耳朵很容易就会出卖他。

　　当时兰筠坐着，黎柘站着。兰筠仰头，自下而上，能看见黎柘精致的下颌和垂下的睫毛。

　　说话的时候，黎柘紧张得不行，从头到尾都磕磕巴巴的，却很是真诚。

　　“我……喜、喜欢你……很多年……”

　　他的紧张里还带着些苦涩，大概是暗恋这件事实在太过折磨人，连回想起来都带着一些痛楚。

　　说完那句话，他欲言又止许久，看起来像是还有好多话没有说，最后却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我非常、非常的喜欢你……”

　　他甚至没敢问一句：“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他只是笨拙地、重复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兰筠不想看他那么纠结，主动笑着用手去勾他垂下来的小指，“我也挺喜欢你。”

　　那一瞬间，兰筠感觉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半晌，他低声问：“我能抱一下你吗？”

　　兰筠站起身，任他将自己揉进怀里。

　　“我可能是太喜欢了……”黎柘抱着她，在她耳边语无伦次地说，“喜欢到，一想起我喜欢你这件事，就觉得整颗心都是揪起来的。我感觉我是配不上你的……但我又没办法阻止自己……我非常高兴……但是我……有一点想哭……”

　　“你没有哪里不好。”兰筠说，“我们郎才女貌，全世界最登对。”

　　黎柘便笑了起来。

　　兰筠想抬头看他的脸，却被他紧紧按在怀里。

　　“今天这个时间我选了很久，正好是假期，无论如何都会放假的。以后每一年的今天都是我们的纪念日，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我们都可以在一起过。”黎柘欢喜地征求着她的意见，“这个时间特别好，对吧？”

　　时间特别好。

　　当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就是在那个时间去世时，回想起前一晚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他该是怎样如同刀绞一般的心情呢？

　　他应该再也不想和她在一起了吧？

　　只要看见她，他就会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就会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

　　他们分明都没有错，可是没有办法。

　　绝望依然铺天盖地地袭来。

　　怪不得他宁愿死都不愿意告诉自己实情。

　　怪不得一提到当年的事，他能用情绪生生把自己逼得胃疼。

　　——“可是我们怎么办呢？”兰筠茫然地想，“我们的下半辈子要怎么过呢？”

　　直到现在，兰筠才知道，原来她这些年的颓废，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黎柘离开，而是因为除了黎柘，她原本就没有那个所谓的“奔头”。

　　她以为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黎柘。

　　可是……黎柘是她在这世上，喜欢的最后一样东西。

　　当朋友们都有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世间仿佛只剩下她独自彳亍的时候……黎柘是她唯一的“奔头”。

　　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这十年里，她都是抱着那一点渺茫的希望活下来的。

　　希望有一天还能再遇见他，希望他没有忘了自己。

　　希望他们……还可以在一起。

　　如果没有了这个希望，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兰筠有亲人，父母健在，还有一堆兄弟姐妹。

　　但是他们都不需要她。

　　她也不需要他们。

　　她的父母从小到大从来没陪伴过她，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家里保姆多。

　　兄弟姐妹也一年到头才见那么一次，互相之间没什么感情。

　　她也没有梦想。

　　没什么爱好。

　　好像一切都挺没意思的。

　　兰筠靠在柱子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想：没意思。

　　——如果没有一个值得用余生去为之奋斗的事情……

　　如果没有对于未来的幻想……

　　如果……如果她和黎柘，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

　　这世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不能爱她。

　　一想到这个可能，兰筠就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她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她都已经等了十年了……

　　兰筠忽然猛地站起身，焦躁地在原地打转。

　　——黎柘的情况大概和她差不多。

　　他没有爱他的亲人在世，手里事业是被逼迫选择的，少时梦想早已在十年前被扼于襁褓……如今是什么东西还支撑着他坚持下去？

　　——是我吗？

　　兰筠低着头，一下一下地、使劲儿咬着自己的食指。

　　她曾经没有勇气自作多情。

　　但现在她必须拿出这样的勇气。

　　她想，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念想……

　　她得抓住他，像将溺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抓住他。

　　也让他抓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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