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 没看出那里合格？

　　站在全身镜之前，叶启凡面前, 七位练习生通通都是双手叠在小腹前, 此刻, 噤若寒蝉。

　　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但大家心中却有一个共同的问题：

　　什么叫……没有看出哪里合格？

　　偌大的练习室空气像是凝固住，时间也不走, 诡异的沉默蔓延着。

　　最后，还是原晓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手举了起来。

　　“说。”叶启凡冷着脸, 说道。

　　“老师, 我想问的是……我们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是作曲幼稚？还是唱歌难听？或者是舞蹈力度不够，整齐度不够？

　　不合格总有一个扣分项，至少, 要有改进的方向。

　　原晓抱着这样的期待开口。

　　“就是什么都不对。”叶启凡丢回来的答案, 却打碎了原晓的希望。

　　原晓沉默一瞬, 又问：“那老师，能不能具体说说……究竟是……哪些方面？”

　　这一次, 叶启凡没有很快地回答原晓问题，他将头转向练习室门的方向。

　　这一刻练习室的门没有关好，细缝将隔壁的音乐如数传递而入。

　　原晓抿着下唇, 看着转过头去的叶启凡，不知道他这个动作的意思。

　　好像是为了回馈原晓的转头，数秒后, 叶启凡也转过头，和原晓对视了一眼。

　　指一指没关好的门缝，叶启凡道：“说，不如直接去看。”

　　·

　　悄无声息的，原晓一行七人，加上一个叶启凡摸出了练习室。

　　然后分成前后，站在隔壁练习室的两扇门口。

　　叶启凡帮原晓他们将隔壁练习室的门缝拉开一点，足够每个人将练习室中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这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练习室而已。

　　没有聚光灯，没有舞台效果，而里面的人穿的，也不过是最简单的方便运动的服装。

　　但原晓仅仅看了一眼，就被他们吸引住了。

　　不只是歌曲非常抓耳，不只是舞蹈力度足够，不只是整齐——而是所有这些叠加起来，产生的爆炸般的效应！

　　普通的蓝牙音箱播放的音乐听上去却比舞台全立体混响更加震撼，舞蹈动作更是突破了服装的限制，展现出了力和美之魂。

　　与他们相比，原晓他们的作品就像是小学生……不，幼儿园的课后涂鸦。

　　而叶启凡那一句“没有哪一点合格”，果然也并不是修辞夸张，而是平铺直叙罢了。

　　一曲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几乎是转瞬即逝，原晓还没来得及察觉，这首歌就完了。

　　刚才还带着各种酷帅表情表演的练习生们表情骤然一松，通通围拢到韩呈的身边，先和他击掌，然后再团坐下来，逐一分析刚才自己的问题和优势。

　　仅仅是肉眼可见，他们都是那么的融洽。

　　反观自己的团队……

　　没有打扰隔壁的练习生们，大家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练习室中，还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站姿。

　　但如果说刚才的状态只是阴云密布的话，现在练习室内或许就是下起了暴风雨。

　　每一个人都脸色苍白，眼神黯淡无光。

　　“看过了就明白差距在哪里了吧。”叶启凡道，“不需要我再一一说明了吧，原晓？”

　　原晓猝不及防被点名，只能点点头。

　　“那你说一下，你觉得你们差距在哪儿？”叶启凡显然没有准备马上放过原晓。

　　“歌曲……”

　　“你说的话是要让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请你大声一点。”

　　“歌曲！”

　　原晓发泄般地喊出来，然后又收敛字了自己的声音。

　　“首先是歌曲——太平淡，没有任何爆发力，根本……根本吸引不了人。”

　　“还有呢？”

　　“还有……我们的舞蹈，力度不够，也不够整齐，甚至在节拍上也有问题。”

　　“还有呢？”

　　还有，我们不是一个团结的团队。

　　这只是一个非常松散，各怀心思的组织。

　　或者说这里有好几个团队在，而不像是隔壁，每个人都是一部分的团队。

　　但这些话，原晓实在是说不出口。

　　叶启凡也没有非要就在这里逼他说出口的意思，他挑了挑眉，从裤子口袋里面摸出了一个U盘。

　　“不管怎么说，你们没达到我的要求就是没达到我的要求。”叶启凡说，“不过，Plan B也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这是我准备的节目，直接拿去排练就好。”

　　举起手中的U盘，叶启凡把U盘冲着原晓，示意他过来接。

　　原晓看着叶启凡那个抬手的动作，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将手背到了自己的背后。

　　叶启凡没有理会原晓的动作，拿着U盘的手臂伸直，同样一动不动。

　　僵持或许持续了数分钟。

　　也或许更长？

　　是数天，数月，数年。

　　直到原晓感觉自己的手都已经因为保持藏匿的姿势抽筋了，他才以一种无比缓慢的动作将手从背后取了出来。

　　抽筋的手有些颤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犹豫着把手往前伸了一点。

　　叶启凡却不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

　　抬步走向原晓，叶启凡直接将U盘拍进了原晓手中。

　　原晓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叶启凡道：“好，那今天就这样，暂时解散。”

　　·

　　要不，还是留下来再练习一下。

　　要不，还是看一下U盘的内容再走？

　　这些话，原晓都没有说出口。

　　时间近中午吃饭，其他练习室也有练习生陆陆续续出来去食堂，走廊一片喧哗。

　　于是只能商量下午两点钟在练习室碰头，继续学习叶启凡给他们创作的节目。

　　原晓拿着U盘，一脸人在神不在地跟着程锋，刚刚跨出练习室，却又被喊住了。

　　回头一看，喊自己的是宋清。

　　平时他一般都和顾月华和刘光同步行动，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人都不在。

　　“原晓，能跟你单独聊聊吗？”宋清一边说，一边示意地看了看他身边的程锋。

　　“……可以啊。”将U盘放到自己的运动裤包里，原晓对程锋道，“那你先去吃饭？”

　　“我给你把饭打好。”程锋说。

　　说完这句，程锋利落地离开，练习室内只剩原晓和宋清，原晓往内一步，背手关上了练习室的门。

　　他很明晰地看到，宋清在他关门的瞬间，松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么？”原晓问。

　　“是这样的原晓。”宋清看向远处，片刻后，又将眼神收回来，却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

　　“我想退赛。”

　　·

　　“实在是太难了。”

　　“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和会跳舞的人之间的鸿沟。”

　　“或许，我本身也就不适合这个行业吧……”

　　程锋：“原晓？原晓？”

　　听到程锋的呼唤，原晓才猝不及防地从回忆里面抽身出来。

　　伸出筷子连忙扒了两口饭菜，原晓抬起头来，有些尴尬地一笑。

　　程锋蹙起眉，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原晓的脸色。

　　“你怎么了？”程锋问，“刚才有人跟你打招呼，你都像没听见那样。”

　　“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原晓连忙说。

　　“想宋清吗？他怎么了？”程锋问。

　　听到程锋的问题，原晓刚才还在夹菜的筷子缓缓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饭菜，索然无味。

　　“他……”

　　心不在焉地夹了一筷子菜，原晓却止住了自己想对程锋倾诉的话头。

　　这怎么和程锋讲呢？

　　宋清想退赛，归根结底是因为舞蹈太难，他学不会。

　　而如果程锋思维稍微一钻牛角尖……他一定会觉得，宋清想退赛是自己的责任。

　　原晓不愿意程锋这么想。

　　“他怎么了？”迟迟得不到原晓的答案，程锋再次追问。

　　“他……他就是……啊对了，我有点事，你自己先吃吧。”

　　不知道如何回答，原晓只能自己慌忙地收了餐盘，转身跑了。

　　程锋一路目送他的背影，看着他慌不择路地将餐盘收拾到餐车上，又急急忙忙地离开食堂。

　　盘子里面的饭菜似如蜡，程锋把筷子一扔，也不吃了。

　　几分钟后，程锋出现在winners的休息室外，轻轻敲了敲休息室的大门。

　　·

　　究竟应该怎么办，其实原晓也不知道。

　　从程锋身边逃出来，原晓不能去被粉丝包围的庭院散步，只能选择他和程锋放烟花的那个天台。

　　天际是一抹淡雅的灰色，铅云很有油画的质感，原晓趴在天台边沿，还没伤春悲秋一会儿，就听见天台的门打开的声音。

　　回头，只见方云华手持两罐矿泉水，向他的方向走过来。

　　“方老师？”原晓错愕。

　　“哟，看风景呢——喝点矿泉水不。”方云华走到他旁边，顺手把其中一罐矿泉水递给他。

　　原晓看着矿泉水有片刻茫然，最终还是接过来了。

　　“你是不是在奇怪为什么不是饮料也不是别的而是矿泉水？”方云华问。

　　原晓沉默，心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那是肯定的。”方云华一撇嘴，“要是让你们叶老师知道我给vocal喝碳酸喝饮料，那他可能会直接将我从这里扔下去。”

　　原晓面露疑惑。

　　“你不相信吗？”方云华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这是真的，我以前作死请林鬼喝可乐吃炸鸡，哇塞，林鬼只是rapper不是vocal好不好？！我都差点没被叶老师骂死。”

　　原晓：“……”

　　听上去似乎是叶老师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想想那场景，原晓忍不住莞尔。

　　方云华：“所以咯，叶老师就是这样的，一个很认真，很严谨，严于待人，严以待己的真男人。”

　　……哦？

　　原晓忽然明白了方云华究竟想要说什么。

　　是安慰吗？因为上午他被叶启凡骂了？

　　但是方云华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方老师，您怎么知道我们上午的事情？叶老师说的？”

　　“他能说什么，一个锯嘴葫芦。”方云华不屑地喝了口水，“程锋来找我了。”

　　程锋来找你了？

　　原晓的心脏“砰砰”跳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包裹住了他。

　　原来是程锋……

　　当然是程锋。

　　原晓神情一松，失去了刚才的颓丧和严肃。

　　“不过，我不是来安慰你的。”方云华说。

　　原晓：“那是……？”

　　方云华：“我是来嘲笑你的。”

　　“……嘲笑我？嘲笑我什么？”

　　“嘲笑你这个队长当得真的是太窝囊了呗。”方云华晃晃水平，“简直一塌糊涂。”

　　原晓：“……我什么时候是队……”

　　方云华：“哦？现在又不是队长啦？真的不是吗？确定不是吗？”

　　原晓：“……”

　　似乎……从他做的事情上面来说，他确实是承担了队长这个角色。

　　所以方云华说得也没有什么错。

　　“你不承认也没办法啊，分配了任务，管理着队员，你早就和队长脱不开关系了。”方云华说，“不然宋清有问题，为什么找你？”

　　方云华说完，转了个身。

　　他的背抵住天台水泥围栏的边缘，抬头看向灰色的天际，下颌线如雕刻般锋利又俊美。

　　方云华：“但是我有句讲句，你这个队长当得……是真的不行。”

　　原晓感觉到了方云华一丝淡淡嘲讽的语气，嗯了一声。

　　方云华：“真的，一点威严和魄力都没有，你的队员怎么可能服你。”

　　原晓：“但是之前……”

　　“你说江心？那是你运气好而已。”方云华摇头，“碰上了好人。”

　　方云华就像原晓肚子里的蛔虫，他说一句，方云华就能明白他在讲什么。

　　原晓哑口无言，只能继续安静地看着方云华。

　　“我就不明白了，你告诉我程锋必须留在A班的时候不是挺有魄力的吗？”方云华看着原晓，“那个时候我都被你吓退了，连忙跑去和节目组交涉。”

　　原晓：“……您太夸张了吧？”

　　“我说的是事实。”方云华摇头，“那现在为什么不？拿出一点勇气，去成为一个说一不二的队长，成为一个说一不二之外，也关心他们，听取他们意见的队长。”

　　这简单的两句话里，方云华其实已经将自己经年的经验融入其中，告诉原晓“队长应该是什么样的”的标准答案了。

　　原晓低着头思考，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接纳没有。

　　片刻后，原晓问：“如果……我是说如果，winners有人说要退出团队的话……你会怎么做？”

　　“那肯定是林鬼那厮！”方云华泄愤般地喝了口矿泉水，咬牙切齿，“早就看出他有不臣之心。”

　　原晓哭笑不得。

　　不过方云华把矿泉水吞下去后，又正经起来。

　　方云华：“如果是我，我会弄清楚他为什么想退出团队，对症下药地帮他解决问题。”

　　说这句话时，方云华又看向了原晓。

　　他的姿势非常慵懒随意，但眼神却含着锐利的锋芒，仿佛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

　　也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医生。

　　不管是哪种，原晓都愿意将自己的问题分享。

　　原晓：“他……觉得舞蹈太难了，所以想退赛。”

　　方云华认真看着原晓：“哦，觉得舞蹈太难了？”

　　“嗯嗯。”原晓认真点头。

　　“这个问题嘛……”方云华拖长语尾，伸手轻敲了一下原晓的头，“和你的程锋老师商量去”

　　方云华：“大神就在身边，跟我说得着么？！”

　　刚才锐利的眼神可能只是他人暂时上了方云华的身。

　　只是一瞬间，那瞬间一闪而过，方云华又变得贱兮兮的。

　　从天台边缘仰起时，方云华看见了天台门瞬间关上，也看见了关上之前，站在门后的程锋。

　　把最后一口矿泉水喝完，方云华笑着抬手，摸了摸原晓柔软的发丝。

　　“反正你的问题，是要和你的队员们一起解决的，不是和我。”方云华把矿泉水空壳塞到原晓手上，“反正嘛，老人家说再多，年轻人该走的弯路，难道就不走了吗？”

　　一指刚才关上的天台门，方云华拍了拍原晓的肩膀：“去找他吧，等你很久了。”

　　·

　　方云华那句话里面没有主语，但原晓却知道门后面是谁。

　　捏着一个空空的矿泉水瓶，原晓小跑着跑到门边。

　　一把拉开天台的门扉，昏暗的楼道中，程锋靠墙摆弄自己的手机——也不知道那个没插卡，什么都没有的手机有什么好玩的。

　　看着原晓出来，程锋四平八稳地抬起头，刚准备说点什么，腰腹就被原晓的手臂环住。

　　原晓紧紧地箍着他，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突然的拥抱带来的撞击似乎像除颤器一样让程锋心脏猛跳，他的双手悬浮在空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落。

　　“好了吗？”程锋的手放在了原晓的脊背上，轻轻往下捋了捋，“问题……解决了吗？”

　　“谢谢。”原晓靠在程锋肩膀那里，闻到他衣服洗衣粉的香味，那是一种让心中装满幸福感的香味，“谢谢你。”

　　程锋的手指停在原晓的脊柱上，他摇了摇头，抱紧了原晓：“永远不用说谢谢。”

　　·

　　下午一点五十。

　　除了原晓，练习室内全员到齐。

　　想要退赛的宋清沉默地坐在三人组之间，和姚嘉瑞与陆方知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而程锋却一反常态地坐在了刘光旁边，给他平添许多压力。

　　抬起手看看腕表，程锋安静地看着练习室关得严丝合缝的大门。

　　秒针一寸一寸腾挪数圈，然后，时针不情不愿地挪动一下。

　　代表时间的数跳转归零，时针发出“咔哒”声的瞬间，练习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

　　原晓走进练习室，扔下一张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巨大白纸，和一只黑色油性笔。

　　陆方知十分警惕，问：“你……你干嘛？”

　　“通知大家一下。”原晓盘腿而坐，“叶老师给的U盘。”

　　“我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觉得原晓很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