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上的空气有些潮湿和闷热，仔细闻的话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刘小蓉的身体随着卡车颠簸，她静静的坐在车厢里面，乍一看像是死了，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皮才能看出来还有一丝的生机。

　　前面经过一排的减速带，韩伟把车窗打开一条缝，然后把剔牙的牙签给扔了下去。

　　“现在大概到哪了？”韩伟转过头来问旁边开车的赖皮头，手上因为无聊而攥住的空塑料瓶发出咯咯的响声。

　　“还早呢！”赖皮头扶了扶为了装X而戴出来的一副老旧的眼镜，似乎对路很熟的一边开车一边伸出手来指指点点，“咱们这上路才几个小时不到，休息站才过几个啊？”

　　韩伟咂咂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就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外面的高速公路坡上全是黄的土壤，隐隐冒出来一点点要变绿的迹象。

　　他们借的这辆车半新不旧，就像行驶在路上的所有卡车一样，没有半点惹人注意的地方。

　　只有车上的人知道，在卡车的后车厢装的一筐筐冻肉、果蔬里面，藏了八公斤的私货。

　　这些看似纯洁无暇的粉末，只稍一指甲盖就能毁了多少人的家庭前途和未来。

　　万亮稍微咳嗽了一声，把挨着他的那一筐白菜往旁边挪了挪，竹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惊起了在角落缩着的刘小蓉。她惊恐的抬头看了看。

　　“韩伟你说你是不是多余？”赖皮头愉悦的吹了声不成调的口哨，“带个娘儿们出来，费事。”

　　韩伟抖抖腿，想要把坐了这么久的车的疲惫给消除哪怕一点点，他听见赖皮头的话之后顿了一下，然后索然无味的回答：“她是我老婆。”

　　“我知道，”赖皮头有些好笑，“我又没说不是。”

　　韩伟这次思考的时间稍微有点久了，他似乎在斟酌着怎么才能讲出一个更让人信服的答案，“路上有女人总比没女人的好。”

　　赖皮头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他边笑边点点头说：“懂了，我懂。”

　　“她还给我生了个儿子……”韩伟似乎想起来什么，他喃喃着，车窗外面的天空一点一点的黑了。

　　“…之前有人劝我不要这样干，”万亮也不管角落里的那个女人到底听不听得到，他就那样说开了，“现在想起来他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万亮欠了欠身，从筐子里顺手拿了一截萝卜，往衣服上擦了擦就放进嘴巴里咔嚓咔嚓的嚼，透明的汁水顺着嘴角的胡茬往下淌，慢慢变得浑浊。

　　“其实当时我也挺不想这样的，”他自嘲似的笑笑，“之前多好啊，兄弟们都在身边，一口一个亮哥的叫，成天也不用想什么，给街上的巡.警找找麻烦，两周进一次警察局……”

　　说着说着，万亮的声音渐渐变小了，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现在还想过去的事情有些可笑。

　　“就是有些对不起之前那个劝我的小兄弟，我还把人家的家给拆了，”万亮慢慢的把手中的萝卜啃完，“他第一次到我们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这里的人。”

　　黑衣服黑裤子，利索的寸头，手上提着简单的行李，没有过多的言语，眼神是冷的。

　　手腕上的刺青的伤还没有好干净，看起来有点吓人。

　　韩呇用这样一种生人勿进的方式走进了那栋楼。

　　第一天晚上就把他手下派去探风的那个小混混给打出了楼，顺着台阶滚到了一楼的空地上，半天起不来。

　　“我不惹你，你也别惹我。”韩呇右手伤抓着一把废了的椅子，滴答滴答的血从黑色的袖管里面流出来，晕开到地上开出一小朵一小朵红褐色的花。

　　万亮缓了缓，把手上沾的萝卜汁往裤子上擦了擦，继续说：“那个孩子，大概也就是十八九岁吧。”

　　在他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刘小蓉的身子突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眼里面似乎放出一点奇异的光，她不动声色的往前探了探身。

　　“之后就跟了我混，”万亮有点遗憾的骄傲，“那小子是个独的，表面上对你千好万好，实际上背地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每次万亮看向韩呇的时候，总觉得他的眼睛里面装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很深的东西，这不是一个这样年纪的小孩能有的眼神。

　　“可是说他独吧，有时候人又好的不行，”万亮有些不能理解的抓了抓头发，“明明对钱这方面精的跟什么似的，偏偏在遇见那些讨饭的乞丐的时候把身上的钱一点不落的全给人家，你说他是不是有点问题。”

　　万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他突然记起来角落的那个女人是不会听自己讲的，于是有些讪讪的闭了嘴。

　　结果低头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女人眼底里发出来的光。

　　“可能吧……”韩伟木讷的把自己的刚刚的话给圆上去，清了清嗓子继续讲。

　　有听众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之前坐在马路牙子上，天天跟兄弟们天南地北的胡吹一样。

　　“说实话，我觉得我一开始帮魏威就是个傻逼决定，”万亮醒醒鼻子，发出很响的声音，“现在背着他逃出来是个更傻逼的决定。”

　　“但是能有什么办法？”万亮不是很想去看那女人的眼睛，“我不这样的话，就只能等死，我知道他会扔了我的，迟早有一天。”

　　“救救我吧，”刘小蓉突然扑上来，抓住万亮的袖子一点不放松，她充斥着血丝的眼睛将近眦裂的瞪着面前这个充满悔意的男人，“帮我逃走。”

　　轻轻柔柔的风吹起病房的窗帘，韩呇发着呆望着窗外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他忽然想起来一些之前的事情，在遇见周琰之前的事情。

　　绿意慢慢染上枝头，春天的气息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韩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大口的气，想象中有青草和花香，而现实中只有病房里的消毒水和冰冷不锈钢的腐朽气息。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手腕上那朵玫瑰依然有些刺眼，他抬起来仔细的瞅了瞅，在心里面认真的思考出院以后要不要把这个图案改成其他的东西。

　　“好点吗？”周琰轻轻的推开房间的门，朝床上的韩呇扬了扬手上的保温桶，“你李阿姨特地给你炖的汤，嚷嚷着让我给你带过来。”

　　韩呇笑了笑，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周琰坐下来，“今天更好了，我之前也不是没住过院，出事了也不去医院的次数多了，其实用不着这么照顾我的。”

　　周琰眉毛顿时竖起来了，“你是我男朋友，我不照顾你照顾谁去？”

　　即使第无数遍听到这个词，韩呇还是会不可避免的心悸，他慌乱的低下头来，扯了扯没有一点皱褶的被子。

　　“还有，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有我呢。”周琰坐下来，把保温桶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然后熟练的把柜子里放的碗筷拿出来，倒出热水把它们烫了一遍，“你李阿姨炖了好久的汤，必须全部喝完了听见没？还有那个水果什么的是你周叔叔买的，我顺手拿过来了。”

　　韩呇瞬间不好意思了，“周叔叔人家自己买的，你干嘛拿过来？”

　　“他说了给你的，”周琰把汤倒出来，自己先试了试温度，然后吹凉了递到韩呇的嘴边，“你看看我们一家人多疼你，我之前都没这待遇。”

　　韩呇有些别扭的歪过头去喝了一口汤，下一秒就要把周琰手里的汤勺抢过来自己动手，“我自己来。”

　　周琰也没多强求，把小桌子给架起来之后就由他了，“学校那边的事情我已经给你处理好了，就是之前揍那小混蛋的事情还没过去，你班主任要你写一份检讨过去，我看看，”周琰从口袋李掏出手机瞅了一眼上面的消息，然后说“一千字的，出院之后交。”

　　“检讨？”韩呇瞪大了眼睛，嘴里的汤差点没含住，“一千字？”

　　“嗯，”周琰把手边的纸巾扯过来帮他擦擦干净，“是不是太多了？我也觉得有点多，要不改天我再跟你们老师说说？”

　　“不是不是，”韩呇放下碗连连摆手，“我还以为会让我退学什么的……”声音越来越小，韩呇看了看周琰渐渐沉下去的脸色。

　　“我之前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韩呇有些慢，但是很真诚的开口说：“学校让我退学，是我妈过来求了好久，校长才把我留下来的……”

　　周琰愣了一会儿，继续帮他把溅上去的汤擦干净了之后才缓缓说：“嗯，以后不会这样了。”

　　“什么？”韩呇一下子没听清。

　　“我说，”周琰把汤勺递回韩呇的手里面，笑着看着他说：“以后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我会把你保护的好好的。就从今天开始。”

　　韩呇明显的顿了一下，连汤勺都忘了拿回去，他细细的看着周琰的脸，小小声的说：“周琰，你喜欢什么图案？”

　　风过，带来柔和的花香，丝丝缕缕如棉絮一般的吹进病房里面。

　　春天真的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春天到了，又到了动物们……

　　咳咳，错了错了……作者老脸一红，娇羞的(划掉)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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