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信佳是听自己周围的人说话，才知道自己额头流血了的。她眼冒金星，伸手一摸，果然从额头上摸到了血。

　　好在她的伤不深，小小的一道口子。只不过在脸上，医生说可能会留疤。

　　梁信佳在心里还唏嘘了一下，幸好在额头，可以用刘海遮。

　　回去的路上，两人沿着桥上面走。

　　从桥上面望去是河。余晖撒在上面，河水波光粼粼。从河面来的河风，轻轻的将头发吹起。

　　周衍停下了步伐，用手撑着坐到了栏杆上。他背对着夕阳，影子被拉的越来越长，遮住了梁信佳小小一团的影子。

　　他伸手轻轻的勾住拉住梁信佳的后衣领。

　　梁信佳回过头来仰面望着他，眼里水光潋滟。

　　“梁小佳。”他轻声道。

　　梁信佳抿着唇，微不可察的嗯了声。

　　“以后牛奶不想喝就和你妈说，别人拜托你的事你不想做就拒绝他。”

　　周衍眼里暗河涌动，梁信佳没说话。

　　“知道了吗。”少年垂眸。

　　“嗯。”

　　“拿着。”周衍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塞进了梁信佳手上——

　　一起还有一枚游戏币。

　　它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光。

　　梁信佳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举起它来，向周衍歪头。

　　周衍从栏杆上跳下来，大步向前走去。黑色的单肩包跟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头发衬衫被风吹的飞舞，连同他的话语。

　　“好好收着它，以后你就我罩着了。”

　　梁信佳呆在原地愣了愣，随后弯起了嘴角，小心翼翼地把硬币放进了书包的最底最底层。”

　　那是她这些年最隐蔽的心事。

　　小区里人人都说梁信佳乖，李烟也认为梁信佳乖，以乖来要求梁信佳。久而久之，她把满身锋芒都藏了起来，有求必应，以至于她自己都误以为她很乖。

　　可梁信佳知道她不是。

　　她倔强，爱钻牛角尖，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喜欢周衍一喜欢就喜欢了那么多年。她自以为他们两人会永远在一起，就像她头上的疤永远留在那里一样，那辆自行车会不停的开往未来。

　　—

　　那天晚上，周衍被他爸捆在地上打了个半死。梁信佳进门时看见的就是周衍跪在地上，周爸拿着棍子往他背上抽。

　　看见她来，周衍眸光一闪“你来干什么，你回去。”

　　梁信佳没有搭理他，她拉住周父，“周叔，你别打周衍了，是我不好，是我自己要跟着他去的。”

　　周父喘着粗气：“信佳啊，你先回去，今天让我好好收拾这臭小子。”他往周衍背上又是一棍。周衍身形颤了一下，没有动。

　　梁信佳见劝不了周父，她又转向周衍：“周衍你说话啊，说不是你。”

　　周衍紧咬着牙，闭口不开。他的脸上是下午的淤青。

　　周父更加来气：“我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带女孩子出去，你又护不住她，你算什么男子汉。你让信佳以后怎么见人，她额头上那么一大道口子。”

　　“我周家还从没出过这么丢脸的事。”

　　“你平时做什么事我都不管你，我相信你是个明是非的人，可今天我非教训你不可。”

　　“我就问你，这一顿打，你是服还是不服？”

　　——

　　“我服。”掷地有声。

　　周衍身体晃了晃，他用手撑着地。

　　张倩如坐在沙发上看的心疼不已，好几次想站起来却又坐了下去。

　　“哎呀，老周你这是干什么。”后面进来的梁有民抢过棍子，“再这么打下去，周衍命都快没了。

　　周父停了下来，“老梁啊，是我对不起你们。以后，信佳因为这个疤要是有什么事，周衍这臭小子负责。”

　　“说什么呢你，就这一道小口子而已，值得你把周衍打一顿吗？”梁有民扶了扶眼镜。

　　李烟也应和，“就是，就是，信佳啊，你把周衍扶他房间去。”

　　梁信佳听到这，赶紧蹲下去把周衍扶了起来，周衍看着她，他的眼睛很漂亮，黑黑的发着光。

　　他也真是没力气了，使不上劲来，整个人靠在梁信佳身上。

　　一回到周衍房里，梁信佳就哭个不停。

　　“你别哭了，哭的我心烦。”周衍背沾不了床，只好拿枕头垫着趴在床上。

　　梁信佳蹲在床头，眼角鼻子都是红的，哭的上去不接下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和你没关系，是他早就想揍我了。”周衍揉了揉屁股。

　　梁信佳不停的呜咽着。

　　“你别哭了，被打的人是我好不好，搞得现在好像是你被打了一样。”周衍抽了张纸拍在梁信佳的脸上。“擦擦你的鼻涕，丑死了。”

　　梁信佳想着今天忍他一回，乖乖的拿起纸，擦了擦眼泪。

　　“真觉的不好意思啊，”周衍朝梁信佳挑了挑眉。

　　她点了点头。

　　“那就从你家拿罐可乐给我喝吧，正好我家没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

　　可梁信佳知道他有多疼。

　　因为不止他疼，她也疼。

　　—

　　她原本以为他们四人会永远在一起吵吵闹闹，天长地久。可变故永远来了措不及防。

　　初升高的那个暑假，周衍的爸妈离婚了。周衍跟了他妈。

　　他们的婚离的没有一点儿预兆。

　　前一天，梁信佳去周衍家里玩游戏的时候还看见他爸妈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看电视。

　　那天是6月20号，中考结束后的第三天。

　　“信佳啊，出来吃饭，别整天盯着漫画，你都看了一整天了。”

　　“哦。”梁信佳放下书，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坐在饭桌前，揉了揉眼睛。

　　“你这孩子，又不穿鞋子。”李烟从梁信佳房里拿了鞋子出来。“洗手了没？”

　　“没有。”梁信佳跳下椅子去洗手。

　　李烟跟在后面喊，“你慢点，厕所里滑。”

　　梁信佳出来时，听见李烟捏着嗓子和梁有民说话。“你说倩如他俩啊，孩子都那么大了，现在离婚给孩子多大影晌。”

　　梁有民看她一眼，“别操这么多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梁信佳心里咯噔一下，跑出了家门。“欸，你这孩子去哪里。”李烟喊。

　　“让她去吧，估计是找周衍了。”

　　周衍他家门关着，梁信佳把耳朵贴在门上，没听见里面有声音。于是试探的敲了敲门，过了好久她才听见有脚步声。

　　开门后，梁信佳看见的是周衍。

　　他头发乱糟糟的，换眼睛里带着血丝，赤着脚，没有穿鞋，换做平时梁信佳肯定毫不留情的嘲笑他。

　　没等周衍开口，梁信佳就说，“我来找你玩。”

　　真是信了她的鬼话。

　　周衍没有动，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微蜷，自然垂落，他垂眸看着她。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啊。”少年很高，让梁信佳总有种自豪感，以为是自己每天早上的牛奶让周衍在上了初三后，个子飞窜。

　　她看周衍没有让她进屋的打算，直接从周衍腋下钻进了屋。

　　周衍在她后面关了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周衍的房间里很暗，厚厚的窗帘没有拉开。梁信佳一进房间就看见周衍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一只脚半屈着，手搭在上面。

　　“周衍？周衍？你饿吗？”周衍没理她。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一个人絮絮叨叨。

　　“我有点饿。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看了一早上的漫画。”

　　她一个人说了好久的话，说的口干舌燥，可周衍还是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叹了声气，双手撑着脸，“周衍，你是不是有点难过啊。”

　　周衍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难过，”她声音软绵绵的，又接着说，“难过的时候哭一下就好了，你哭吧，我不会笑你的。”她认真的看着他，眼神清澈坦然。让周衍觉得，仿佛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早起来就全都忘记了。

　　周衍一直看着她，看的梁信佳有点紧张，她往后缩了缩。

　　“梁小佳，”周衍喉咙里像抵着什么硬块，他嘴唇动了下，低声说，“借我靠下。”

　　周衍一只手从梁信佳后背揽了过去，梁信佳身体绷的厉害。周衍抱着她，头靠在了她肩上，梁信佳能感觉到周衍的头发挠的她颈窝有点痒痒的，可她忍住没有动。

　　她知道，周衍从来不会被打倒。他现在，就是有点累了。

　　那天之后，两人就心照不宣得再也没有提过那个下午。周衍看起来也好像没有变化，他依旧玩，依旧笑。

　　可梁信佳还是知道，周衍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以前那个敢爱敢恨，直白的可怕的周衍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