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平躺在休息椅上，咋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一样。

　　池颜半蹲下来, 看着那张沉静的面庞, 轻声唤道：“南兮？”

　　“……”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再次开嗓, 和缓的声音能明显听出来不太稳。

　　躺在那儿的人依旧无动于衷。

　　池颜抬起手, 想帮她理一理额前的乱发, 又怕把她碰坏了，手指摸到头发丝儿又收了回去, 不死心道：“南兮？”

　　“……”

　　“颜姐别喊了，兮兮她听不到。”周娇说。

　　池颜慢动作地转过头来，表情木然。

　　周娇以为她没听懂，解释说：“兮兮在台上唱歌, 突然有个男的跑上去把她推到台下。”说着说着她眼泪吧嗒往下掉, “我们真的没想到那个男的会做出这种事，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万一兮兮真有个好歹, 我……呜呜呜呜……”

　　“打120了吗？”果果问。

　　“打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救护车才来。

　　医护人员把昏迷不醒的南兮抬上车，周娇想跟上去, 被人拦住。

　　“你跟果果一起。”池颜言简意赅, 说完踏上救护车。

　　“患者陷入昏迷, 头部没有流血现象，也没有明显伤痕。”医生初步检查完南兮头部，抬头问车上患者的随行陪护人员, “她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的？”

　　“两米多高的舞台，后脑勺着地。”池颜小心翼翼问：“医生，她的情况严重吗？”

　　“摔下来昏迷又没有明显外伤的话, 不排除是脑震荡或颅内出血。”医生顿了顿说：“这个不好说，等做了脑部CT才知道具体问题出在哪里。”

　　池颜后背脱力地挨着车身，良久之后，她气若游丝地问：“她会没事的，对吗？”

　　“这个……”虽说两米多不算高，可昏迷这种事可大可小，医生不敢把话说太满，给了她一个很官方的回答：“你放心，我们会尽量抢救的。”

　　到达医院南兮就被推进去做详细检查，池颜等人被关在门外。

　　安静的走廊里只有周娇断续的抽泣声。

　　果果走到池颜身旁：“刚才莉姐给你打电话了，你要不要现在回她？”

　　池颜目光仿佛黏在了CT室的门上，几秒钟后才缓缓移开，去拿果果递过来的手机时，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颜姐，你……”果果欲言又止。

　　池颜转身走到窗户边，确保这里打电话没人听到，也确保这个角度能看到CT室的门，从通话记录里调出张莉的号码回拨过去。

　　果果跟了池颜快十年，大大小小的场面她都陪池颜经历过，她很少看到池颜有慌乱的时候，然而刚才池颜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六神无主，精神恍惚。

　　看到南兮出事就自乱阵脚，还敢说这不是喜欢？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表白，天天这么折磨自己何必呢？

　　“哎——”果果不知道池颜心里到底怎么想，她真是为自家艺人操碎了心。

　　“果果姐。”周娇扯她衣袖，“你说兮兮会有事吗？”

　　果果安慰她：“一定会没事的。你别哭了。”

　　“我也不想哭的，我就是害怕。”

　　果果想起自己刚出来做助理那会儿笨手笨脚什么也做不好，遇到屁大点儿事就没了主张，她很能理解周娇现在的心情，把周娇按在椅子上，又耐心安慰了几句。

　　周娇渐渐停止哭泣，用纸巾擦擦眼睛，问：“你和颜姐怎么知道兮兮出事了？”

　　几乎是南兮一出事池颜和果果就赶过来了，周娇觉得古怪，只是当下情况紧急没来得及问。

　　果果说：“我陪颜姐在隔壁录影棚彩排，出来听到有人在唱歌，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南兮在隔壁开歌迷会，然后颜姐就带我从小门偷偷溜进来了。”

　　歌迷会把控严格，一开始保安不让她们进去，池颜摘下口罩，保安一看到是池颜就放行了。

　　“难怪我说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周娇话音刚落，CT室的门开了。

　　同一时间，池颜挂断电话大步流星走过来，看了一眼推车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南兮，才看向随后出来的医生。

　　“没有发现颅内出血，只是脑震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半个小时左右会醒过来。”

　　听完医生的话，等待的三人均松了口气。

　　“谢谢医生。”

　　“不客气。”

　　医生走了。

　　护士把南兮推进病房，叮嘱了几句话也走了。

　　距离医生说的半个小时还有不到十分钟，可是南兮看着没有一点儿要醒来的迹象。三个人围在病床前，面色凝重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娇娇，”果果打破沉默：“颜姐在这里陪着就好了，我们出去等吧。”

　　“可是我想……”周娇话说到一半看到果果拼命给自己使眼色，她忙反应过来，闭上嘴乖乖和果果出去。

　　考虑到南兮现在身份特殊，池颜特别叮嘱要给她安排一间独立病房。

　　中央空调开得有些大，冷气直吹下来，刚好落在南兮肚子上。

　　睡着的人容易受凉，池颜扯过一床薄被帮她盖住肚子，视线又回到那张沉静的脸上。

　　幸好人没出什么大事。

　　这么一折腾南兮脸上有些脱妆，头发凌乱没有一点美感，瘦瘦的巴掌脸看上去是那么脆弱。

　　一缕头发被她嘴唇上亮闪闪的唇蜜黏住了，这样一定很不舒服吧？

　　这么一想的时候，池颜已经弯下腰，她动作很轻，想避免手指碰到南兮的脸，可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一些。

　　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片润泽的红唇上，在池颜专注弄头发的时候，沉睡中的人眼睫毛轻微颤抖了几下，好看的桃花眼缓缓睁开。

　　“啊——”

　　一声尖叫冲破耳膜。

　　池颜抬眸发现南兮醒了，来不及欣喜，手被拍开，接着听到南兮胡言乱语道：“你走开，走开！”

　　少女惊恐地想要爬起来，下一秒又面露痛苦倒了下去。

　　池颜忙用双手固定住她的头：“你头受伤了，不要乱动！”

　　熟悉的声音让错乱的神经瞬间冷静下来，南兮稳住心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师姐？”

　　“是我。”池颜不清楚她刚才的举动是不是被男人袭击后留下的应激反应，保持着手捧住她脑袋的姿势，轻声道：“乖，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乱动。”

　　门外听到尖叫声的果果和周娇差一点就要闯进来了，看到两个人暧昧的姿势又悄悄退了出去。

　　在南兮醒来后不久，料理完后续的韩菲匆匆赶到，告诉她那个男的已经被警察带去审问了。

　　南兮现在并不关心那个男的怎么样，问：“歌迷呢？”

　　“差不多都遣散了，不过还有少部分留在电视台不肯离开。”韩菲说。

　　不肯离开是因为担心她吧？好好的歌迷会就这么被搞砸了，南兮心里愧疚难当，掀开被子要下床，被池颜按住肩膀：“你要干嘛？”

　　“我去看看他们。”

　　池颜抓着她肩膀的手劲未松，难得强硬道：“医生说你要留院观察，现在哪儿也不准去。”

　　“我已经没事了。”南兮挣扎着要起来，脑袋刚动一下，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她眼前一黑。

　　“这叫没事？”池颜拧眉看着她。

　　南兮：“……”

　　除了后脑勺胀痛，还有点儿头晕恶心。池颜告诉她，这些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南兮不敢再乱动，眼巴巴看着池颜：“那我那些歌迷怎么办？”

　　“我去吧。”韩菲说：“知道你醒了，他们应该就可以放心回去了。”

　　韩菲离开后，果果和周娇默契退出房间留给她们单独相处的时间。

　　“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池颜思忖片刻，说：“我在隔壁彩排，听说你出事就过来看看。”

　　“彩排？”

　　“《梦想之声》邀请我做今年的评委，下周要开始节目录制了。”

　　南兮了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话找话：“几点了？”

　　池颜瞥了一眼墙壁上的电子时钟，说：“不到九点。”

　　南兮这才注意到墙上挂着钟表，讪讪道：“这么晚了，师姐你不回去吗？”

　　池颜目光深深，轻描淡写地说：“还早。”

　　所以这是要留下来陪她的意思？？？

　　池颜留下来陪她，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一想到池颜留下来可能是因为某种可能，南兮心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她声音低迷：“师姐不用为难自己。”

　　“为难？”池颜不解道：“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因为Leah。”

　　“……”

　　眼底的温情脉脉在她说出这句话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池颜薄唇抿成一条线，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果然被她说中了吗？

　　南兮心底一片黯然。后脑勺开始一阵阵抽疼，不想被池颜看出来，于是她做了一个很蠢的举动——用被子蒙住头。

　　医院的被子上有一股难闻的消毒药水味，南兮躲在里面疼得龇牙咧嘴，紧咬牙关不让自己放出一丁点儿声音，心里万般后悔。

　　好端端地她为什么要戳破？

　　欺骗自己不也挺好的吗？

　　现在气氛被她搞得如此尴尬，池颜会走吗？

　　等那阵疼感过去以后，南兮偷偷掀开被子，余光瞥见池颜站起来，忐忑的心凉了半截。

　　池颜脚步一顿，冷不丁问：“要喝水吗？”

　　池颜不是要走？？？

　　南兮直愣愣点了头，看到池颜转过身走向角落里的饮水机，接完了水返回来，放到床头柜上，弯下腰去把床头调高，又走到床边把纸杯递到她嘴边。

　　“……”

　　“嗯？”

　　南兮根本不渴，她就着池颜的手喝了一口，嘴唇移开，细声细气地说：“我想上厕所。”

　　池颜愣了愣，莞尔一笑，放下水杯扶她起来，还想扶她进洗手间。

　　“我可以的……”南兮隔开她的手，挪步进了洗手间。

　　磨砂玻璃门阻挡了视线。

　　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池颜心里有些燥热，想远离那扇门。

　　“啊！”短促的尖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池颜心里一紧，跑过去敲门：“南兮？”

　　抽水声完全盖住了外面的声音，南兮没听到池颜喊她。

　　池颜得不到回应，情急之下拧开门闯进去——南兮正背对着她，一只手撑在马桶边上喘息。

　　池颜担心她脑震荡后遗症发作晕眩，忙跑过来抓住她一只手：“你没事吧？”

　　南兮一扭脸看到池颜，面露惊讶。她上厕所池颜跑进来干什么？！

　　虽然已经提上裤子，南兮脸还是忍不住红了，清了清嗓子说：“我没事啊。”

　　“那你刚才……”池颜垂眸看到便池里的某个东西，后面的话及时刹住，一言难尽道：“你叫是因为这个？”

　　掉在便池里的卷纸已经被打湿一半，南兮手指捏着上面干净的部位把它拿出来，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像个做错事被家长责骂的小孩，低着头说：“压水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我不是故意的。”

　　“……”

　　南兮觉得池颜今天有些古怪。她认识的池颜一向温和礼貌，遇事从容不迫，干出这种闯进厕所的行为真的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对不起，刚才有些冒失了。”池颜道完歉退出去，还顺便帮她关上门。

　　南兮现在一想问题后脑勺就疼，她强忍着不适洗完了手，打开门看到池颜还守在门边，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池颜走过去把床调低，要扶她躺下。南兮摆摆手说：“趟下就疼，我不想躺了。”

　　池颜拧了拧眉，说：“我再叫医生过来帮你看一下吧。”

　　几分钟后医生过来，例行公事问了她几个问题，最后说：“你现在后遗症比较明显，最好等症状减轻些再出院。”

　　“她头很疼，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吗？”池颜问。

　　医生说：“别乱动，少说话，安心静养。”

　　让她少说话，难道要让她和池颜两个人坐在这里干瞪眼吗？

　　趁池颜送医生出去，南兮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碰到某个按键手机屏幕亮起，发现屏保居然是她睡着时池颜偷亲她的亲密照，呼吸一滞。

　　她手机屏保怎么变成这样了？！

　　咦，怎么没有手机壳？

　　意识到自己拿错了手机，南兮手忙脚乱放回去，身体收回来时动作有些猛，牵扯到头部神经，后脑勺疼得不行，她捂着头痛呼出声。

　　池颜转身刚好看到这一幕，跑回她身边问：“怎么了？”

　　疼痛持续了几秒钟，南兮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咬了咬下唇，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没事。”

　　池颜瞥了一眼床头柜上明显被人挪动过的手机，目光收回，见她面露痛苦，说：“侧着趟应该没那么疼。”

　　南兮没接茬，在池颜的手攀上她肩膀时，抓住对方手腕，仰头，目光灼灼。

　　疼痛使人清醒。

　　南兮不知道屏保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拍下那张照片的是副人格。

　　毫无疑问，把屏保设置成她们亲密照的也是副人格。

　　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主人格不把屏保换掉？

　　每次一拿起手机，看到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的亲密照，主人格难道不觉得膈应吗？

　　用这样的照片做屏保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要是被别人看到肯定会怀疑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传扬出去池颜以后还怎么在娱乐圈里混？

　　不管怎样，留着这张照片对于主人格来说只会是有害无利。

　　池颜不是傻子。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

　　心里有个模糊的答案，南兮不敢肯定。她提起一口气，尽量语气轻松地说：“师姐，你得奖那天网上有好多你和我的动图，你看到了吗？”

　　池颜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眼眸微闪，说：“看到了。”

　　“我们两个还有CP名呢。”

　　“……我知道。”

　　“他们都说……”南兮仰着脸微笑道：“说我们两个很般配呢。”

　　“……”

　　南兮故意用闲聊的口吻，自顾自继续道：“歌迷会上，主持人问我对于网友让我们两个搞百合这件事怎么看，你猜我怎么回答？”

　　“用眼睛看。”

　　南兮表情一僵：“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当时就在现场，和果果戴着口罩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偷看。

　　池颜一次次的沉默让南兮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慢慢丧失，她没有池颜那样的耐性，必须当机立断。

　　“我想知道你怎么看？”

　　“……”

　　“网友强行给我们凑CP，你觉得恶心吗？”

　　“……”

　　“师姐，你讨厌我吗？”

　　池颜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她嘴唇动了动，说：“不讨厌。”

　　不讨厌，但也不喜欢，是这样吗？

　　池颜轻飘飘的三个字让南兮泄了气，她情绪化地隔开池颜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在池颜愣怔之时，身体直挺挺往后倒下去。

　　南兮原本只是想自己躺下，脑袋猝不及防撞到墙壁，“咚”的一声闷响。

　　两行眼泪应声而落。

　　疼死她得了！

　　南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能因为疼的，也可能只是想找个机会宣泄，她忍住没有喊疼，咬着牙无声流泪。

　　池颜大惊失色，两只手牢牢抓着她胳膊：“让我看看！”

　　南兮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脾气，她近乎蛮横地推开池颜：“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

　　池颜被她过于生疏的语气惊到：“你说什么？”

　　眼泪很快模糊双眼，南兮梗着脖子说：“你这种可怜的关心……我根本不需要！”

　　“……”

　　“你走吧。”

　　说完这三个字，南兮不仅脑袋疼，心口也疼。她负气地背过身，把头埋进臂弯里。

　　池颜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得她生气了，伸手触碰那副颤抖不止的瘦弱小肩膀：“南兮……”

　　“我让你走啊！”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臂弯里闷闷传出来。

　　“……”

　　池颜没走，一条腿跪在床上，强迫性将南兮身体板过来，强迫性把她的头抬起来。

　　少女清丽的一张脸被泪水湿透，通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无尽的委屈，控诉一样瞪着她。

　　池颜心脏猛地收缩。

　　“我不需要你可怜，也不需要你代替Leah来照顾我。”南兮抽噎道：“既然不喜欢我就不要对我那么好，你这样……唔……”

　　没说完的话被两片柔软却略显凉淡的唇堵了回去。

　　蜻蜓点水般掠过，甚至算不上一个吻。

　　池颜很快放开她。

　　南兮瞪大眼睛，微张着嘴，跟傻了似的。

　　细腻的指腹轻柔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池颜直直看着她眼睛，叹息道：“我没有可怜你。留下来照顾你，也不是因为‘她’。”

　　“那是因为什么？”南兮能清楚听到自己骤然强烈的心跳声。

　　“因为……”池颜手托起她下巴，一字一顿，“南兮，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