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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椰子青青 13780字 2023-01-14

  回去的车上, 一路沉默, 到十字路上, 遇到红灯, 车缓缓停下。

  沈蕴转过头, 看了眼后座的莹莹,此时正歪着脑袋, 靠在车窗上睡得正酣。她收回视线,搭在扶手箱上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沈蕴望过去, 对上蒋竞年黑黢黢的眼眸。

  “还在生气?”蒋竞年问。

  “没有。”沈蕴摇摇头:“只是有点担心。”

  人事部的芳芳是出了名的八卦,只要她知道的事, 保准第二天传遍整个公司。

  方才蒋竞年当着目瞪口呆的几个人, 将手搭在她肩上的那一幕, 不知道明天会被传成什么样。

  “别担心,迟点我跟Elly打声招呼,”指腹轻而缓地摩挲着她的手,蒋竞年压低声音说:“还是那句话,我们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 不必这么谨慎小心。”

  “嗯。”

  到小区门口,沈蕴叫醒莹莹, 蒋竞年陪他们走到公寓楼下。四月的天,昼夜温差大。白天阳光明媚,深夜凉意却甚。

  莹莹睡眼惺忪,头搭在沈蕴头上,一副昏昏欲睡之态。

  在楼下, 蒋竞年站定,沈蕴跟着停住脚步。蒋竞年替她拢了拢风衣,下巴朝电梯的方向抬了下:“进去吧。”

  说完,抬手,揉了揉沈蕴的头顶:“早点睡,别担心,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替你顶着,轮不到你这个小矮子。”

  沈蕴笑着睨他一眼,说:“你在这里等我几分钟。”

  “好。”蒋竞年将手揣进风衣兜里,应了。

  十几分钟后,沈蕴下楼,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蒋竞年,笑着说:“生日快乐。”

  淡蓝色的礼品盒,盖子上打着一个宝蓝色的蝴蝶结,一看就是被人花了心思包装过的。

  “还以为你没给我准备礼物。”蒋竞年垂眸看着手里的礼物,笑说。

  “你是小看我还是小看你自己。”沈蕴低声嘟哝,“怎么可能会忘。”

  蒋竞年笑了下,作势要打开,被沈蕴按住手:“到家再看。”

  他轻轻挑了下眉:“这么神秘?”

  “当然。”她说得理直气壮:“很珍贵的,世上独此一份,怎么能随随便便打开。”

  “哦?”蒋竞年缓缓拖长语调,用戏谑的语气说:“那我是不是得先焚香沐浴,才能打开它?”

  “唔。”她还真的思考了几秒,末了,说:“你这个建议不错。”

  -

  车载广播里在播深夜情感电台,男主播的声音低沉浑厚,且富有磁性。

  内饰灯幽黄的灯光,从车顶两侧打下来,落在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

  蒋竞年打开盖子,礼品盒内静静躺着一本类似于相册的本子。封面的样式很简单,灰色的底,烫金的边,在右下角的位置有个简单的图案,圈着四个字。

  时光与你。

  翻开一页,手指倏然顿住,淡褐色的眼眸微微闪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人物素描,少年穿着篮球队服,精瘦的手臂下环着一只篮球,笑容淡淡。

  白色画纸的右下方,标了署名。

  沈蕴。2008年10月5日。

  画的是他,十年前的自己,沈蕴笔下惟妙惟肖的蒋竞年。

  呼吸仿佛轻了几分,时间过了好久,久到广播里男主播的声音戛然而止,换上一首舒缓的音乐,蒋竞年才翻开下一页。

  依然是他的素描,少年穿着校服,袖口卷到手肘,脚尖抵在课桌下的横梁上,身体懒洋洋地往后仰,背靠在教室的后墙上。

  头发很短,微微拧着眉,在看书。

  再下一张,他站在操场的主席台上,垂下眼眸,拿着演讲稿在发言。

  继续往下翻,是他在篮球场投篮、运动会上跑步、食堂里吃饭、图书馆学习……

  再往后,是重逢。

  他开车时的侧脸、他开会时严肃的样子、他在应酬时的虚与委蛇、他坐在乌篷船里发呆……

  每一张都是他,从少年到青年,甚至有那段她不曾参与过、凭着想象描绘的他。

  他笑容满面的捧着录取通知书。

  他坐在B大校园的长凳上看书。

  他拖着行李只身去美国的背影。

  他在公司开幕仪式上剪彩。

  ……

  ……

  合上最后一页,蒋竞年的动作停了好半晌。他阖了阖眼睛,将眼眸内汹涌而出的情绪收了回去。

  这才将画册放回礼品盒内,启动了车。

  _

  大概是蒋竞年跟Elly打过招呼的缘故,演唱会后的一个礼拜内,沈蕴在办公室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她和蒋竞年的事情。

  同事们照常和她打招呼、交洽工作。

  沈蕴私下偷偷问过夏敏,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八卦传闻,夏敏一头雾水的反问她什么八卦。

  至此,沈蕴算是定下心来。

  连身为百事通的夏敏都不知道,看来那三人并没有把此事传出去。

  生活又恢复以往平静如水的状态。沈蕴的生活依然是忙碌而又单调,工作和画稿,仍然占据了生活的绝大多数时间。

  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个蒋竞年。

  他们在工作上仍旧严格保持着上下级的关系,从不逾越。空下来,偶尔出去约会,吃吃饭、看看电影、采采风。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她在画画,蒋竞年在电脑前工作。

  周末的时候,她会搬去蒋竞年那套阳明路的别墅,这是蒋竞年的要求,作为地下恋情的补偿。

  起先沈蕴很犹豫,后来连俞快都看不过眼,当着蒋竞年的面赶她:能不能体谅一下异地恋的心酸,大周末的别在我面前撒狗粮!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

  再后来,一到周五晚上,蒋竞年就准时来接她。

  蒋竞年的那套别墅很大,上下两层楼,因为保洁阿姨每周都会来打扫,再加上蒋竞年是个洁癖症十级患者,角角落落都干净到一尘不染。

  装修是现代简约式风格,从硬装到软装,无一不体现出房子主人冷淡的个性,甚至有淡淡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自从沈蕴决定来住后,蒋竞年慢慢往家里购置生活用品。从牙刷到拖鞋,连睡衣都是情侣套装。

  蒋竞年每一个细微的用心,都像在给沈蕴勾画一个家的模样。

  热恋中的情侣总是特别腻,他们也不例外。但是蒋竞年很克制,牵手拥抱亲吻之外,点到为止,不会过分逾越。

  他们分睡在两个房间,对门。

  有一次,沈蕴看到他克制着、粗着气推门而出,她急急地解释:“其实…我也没那么保守……”

  她的意思很明显。

  握在把手的那只手一顿,蒋竞年转头看她,片刻后,笑了。

  他说好我知道了,然后还是推门而出。

  ……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六月初的某一天。

  那是个周六,阴雨绵绵,路过花园,能闻到空气中泥土的气息。

  一大早,两人驱车去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了点水果零食,以及速冻食品。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会有大雨至暴雨,两人打算窝在家里不出去。

  到门口,沈蕴按指纹,开锁。

  “滴”一声,门开了。

  蒋竞年在外头收了伞,他的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沈蕴进去,在玄关处拿了条干毛巾,帮他擦肩头的水渍。

  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蒋竞年接起,还未开口说话,身子倏然僵住,脸色不断往下沉。

  沈蕴帮他擦完水渍,注意到他凝重的神色,不安地问:“怎么了?”

  蒋竞年忽然抬手,将沈蕴的手裹进掌心。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悲痛,半晌,沉着声音说:“霞姐走了。”

  -

  林霞走得很突然,没有半点预兆,从病情恶化到去世不到两天,张哥慌得六神无主,甚至来不及通知蒋竞年和陈望他们来看林霞最后一眼。

  蒋竞年和沈蕴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张哥耷拉着脑袋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双手搭着膝盖,泛白的鬓角无端生出一丝沧桑感。

  医院天花板上的炽白灯光打在他瘦削的肩膀上,起起伏伏。

  沈蕴看到那双因劳碌而粗糙皴裂的手,在微微颤抖。

  到晚上,陈望和许墐一道赶到S市。

  林霞没有子女,蒋竞年他们帮着料理了身后事,又出钱又出力。张哥千恩万谢,说以后一定会还了这笔钱,陈望只说让他好好保重身体,别让霞姐担心。

  一句霞姐,令张哥霎时红了眼眶。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早过了年轻时的浓情蜜意,甚至在吵架的时候,总有一万次想掐死对象的冲动。即便如此,可总归是有那么一个人,哪怕拌拌嘴,吵吵闹闹,也是好的。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时体会不出这句话的真谛,随着年龄增长感受越发深。进屋,就剩孤零零的一个人,全是寂寞,寂寞到只能对着空气跟自己说话。

  公墓是蒋竞年挑的,在S市郊区的某个陵园,环境优美。因为林霞不是本地人,没户口,蒋竞年托了人,以高于市场价三倍的价格买下这块公墓。

  这些事,蒋竞年没和张哥说,怕他又念叨还钱的事。

  办完林霞的丧事,陈望和许墐就飞回了B市,这期间,许墐和蒋竞年没有一句交流,完全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遑论沈蕴,看都不看一眼。

  只有在面对陈望时,许墐才会聊上几句。

  沈蕴替蒋竞年难过,同时也替他不值。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被许墐如此冷落对待。

  沈蕴这么跟蒋竞年抱怨的时候,蒋竞年只淡然一笑:“朋友之间的相处讲究缘分,三观合则志同道合,不合则分道扬镳。不必强求。”

  因为梅雨季节,这场雨足足下到高考结束,终于放晴了几天。高考过后的那个周六,蒋竞年又一次带沈蕴去了S市郊区的陵园。

  这次,他们去看了两个特殊的人。

  蒋竞年的父母。

  下过雨的墓园到处散发着泥土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烟烛味道。不是逢年过节,墓园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表情或喜或悲或麻木。

  总归是人间百态。

  下了车,沈蕴跟在蒋竞年身后,弯弯绕绕了好长一段路,在一座双人墓碑前停下。

  蒋竞年俯身,将手里的花置于墓碑前,鞠了两个躬。沈蕴也跟着鞠躬,听到蒋竞年说:“我妈不喜欢百合那些淡雅的花,就喜欢红玫瑰。”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在诉说,又是在呓语:“她说,红玫瑰比较衬她。”

  一大束火红娇艳的玫瑰花,出现在清冷的墓园,分外显眼。但与墓碑上,美艳娇俏的女人一对比,却又逊色几分。

  遗照上的女人美的不可方物,烈焰红唇衬得她的肌肤白如雪,眉眼与蒋竞年有七八分相似,连冷淡的神色都是如出一辙。

  而另一座墓碑上的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透过有年代感的照片,依旧能看出眉清目秀的五官。

  郎才女貌,甚是登对的一对夫妻。

  “奧。”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此刻说什么都显得特别苍白。倒是蒋竞年,笑了,抬手捏了下她的脸:“干嘛哭丧着脸,替我难过?”

  沈蕴没心情跟他打趣,拂开他的手,轻睨他一眼,“别闹。”

  他的手落了空,转而揽过沈蕴的肩,敛笑,淡淡道,“妈,这是我女朋友,是不是长得跟你一样漂亮?”

  没想到他这么不正经,沈蕴用手肘撞他的腰,听到蒋竞年继续说:“不过脾气比你好多了。”

  “偶尔发发小脾气,但是很好哄。”

  “最是经不起逗。”

  沈蕴再也听不下去,抬手蒙住他的嘴:“别说了!”

  嘴被蒙住,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有笑意。沈蕴那颗一直沉着的心,稍稍松了几分。

  蒋竞年握住沈蕴的手,移开,转而拢在掌心。笑意渐渐敛去,说出来的话,轻而认真:“爸妈,她特别好,我不是一个人了。”

  因为这句话,沈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轻轻刺了一下。

  蒋竞年给墓碑重新描了字,沈蕴在旁边帮忙,干完这些,日头已经升的老高。两人收拾了一下,打算回去。可才走了一步,突然有个刺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哟,这不是蒋大老板么。”

  沈蕴看到蒋竞年的脚步倏然一顿,在看清那人面容时,眼神冷成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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