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光看着手中那把短剑, 说是剑, 它的长度其实也就那么点，存在更类似于匕首，剑柄上有深奥且复杂的符文, 出鞘雪亮。

　　“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他握着短剑挥舞了几下, “这好像就是很普通的剑。”

　　不普通的只是你。

　　命运心想，却竖起手指对他摇了摇头, “不, 这确实是能够杀死神的剑, 但它只有你能够使用。这把剑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此，只有握在你手里，对象为创世神的碎片时, 才会产生效果。”

　　李明光安静听他解释完，然后指了指自己，“必须是我？”

　　他突然感到有某种巨大的责任落在肩上。

　　当然, 这句话是开玩笑的, 他只是不相信为什么必须是自己而已。

　　“你就是为此而穿越的。”

　　命运接下来的话让他愣了一下, “这个世界有难以计数的位面存在, 这些位面加起来, 无数的生命的生命里, 只有你是最特殊。”

　　“你是异界的旅人，你能杀死祂们。”

　　李明光剑还没有系到腰上，他手里还夹着剑和鞘，已经情不自禁为命运的发言鼓起了掌。

　　“说得好, 继续吹，再编个你杀死生命之神的原因，说不定我能完全信。”

　　至少在命运能合理解释他是怎么杀死墨忒之前他不会全信。

　　法师在手上把玩着剑，等待祂回答的同时，也在思考创世神话的正确性。

　　不排除命运从创世神话开始就误导他的可能啊。

　　创世神为了创造出世界，把自己分成了两个或者更多的切片，已知有光明和黑暗。

　　命运之前还说，创世神自身还是化了某一种族，人类是神战之后诸神的造物，出现比较晚，肯定第一个排除可能。

　　剩下的，他感觉能沾上边的要么就是“神”这一种族，要么就是龙。

　　不过目前来看，好像暂时不需要这一种族的出场，他只要解决那几个切片就行了。

　　虽然没有充足的证据，但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命运也是切片之一。

　　不全靠直觉。

　　命运知道那么多，却始终没有说出自身的定位，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我不算真的杀死了祂，祂只能算光明神力量的一部分。”命运这样解释，“只要把祂的神格放入什么人，或者什么存在体内，祂就会复苏过来。”

　　“只要光明神死亡，这份力量自己就会消散啦，不用费心。”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勉强合格。

　　冲祂点点头，表示自己姑且相信之后，李明光微微抬起眼，“关于我手上的这把剑，你确定真的有那样的效果？”

　　他将目光停在命运的脸上，仔细观察着祂的反应。

　　命运没有出现什么值得留意的表情变化，依然是之前解释时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甚至觉察到他在看自己，银发神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点。

　　几乎是话音刚落，祂就已经迫不及待朝李明光凑上来，“我说都的是实话，你真的独一无二。”

　　正因为独一无二，所以才能杀死祂们。

　　“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李明光不吃糖衣炮弹，慢条斯理，“想顺利合作，比起说这个，你不如用神格以及真名和我发誓比较快。”

　　“比如说，你发誓这把剑的效果是真的，我发誓以后这件事全权信任你，按照你的指示行动。”

　　他在赌，而且自己这边发的誓本身就有漏洞——他按照命运的指示，不代表他不能让别的存在，比如真理议会的法师们帮自己搞点小动作。

　　小事上塑料惯了，他们在这种大事上可不会含糊。

　　钻法则漏洞这种事他做惯了，不但不心虚，甚至还理直气壮。

　　凭本事钻的空子，怎么就不能骄傲啦。

　　“你敢发誓吗？”他微侧过头，挑眼看着命运，语气中带了点挑衅。

　　命运不吃激将法，至少表面上不吃，祂嘴角的笑意只是更浓，“只要你敢的话，我就发誓，并与你定下契约。”

　　李明光眼睛一亮，觉得有戏：“那就同时吧，这样比较公平。”

　　命运含笑点头。

　　祂用真名发誓，并且和自己定下契约之后，李明光才完全放心。

　　他现在相信手上那把短剑的效果了。

　　可命运的话还是不能全信。

　　停下对短剑的把玩，他将剑收入鞘中，假意将其挂到腰上。

　　命运没有在看剑，而是在看他。

　　李明光手心微微沁了汗。

　　反手挥剑出鞘的那刻，少年不自觉垂下眼，也撤去了那抹慌意。

　　这件事过于冒险了。

　　咣当——

　　剑鞘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并不脆，反而有几分沉闷。

　　他对准的是命运的心脏部位。

　　命运已经发过誓，这把剑的效果他可以不用怀疑。要确认祂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只要用剑攻击就好了。

　　普通的精铁剑根本伤不了神，除非命运也是切片。

　　命运愕然，但那柄剑并没有插入他的心口，甚至祂的衣服都没有划破。

　　……看来不是。

　　李明光淡然收剑，居然有几分遗憾，“我只是试试，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介意。”命运笑得有些勉强，朝后直退了好几步，“下次记得打个招呼，就算是神也会受到惊吓的。”

　　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还是命运第一次体会到。

　　“适当练胆。”李明光说，“不过你既然不禁吓，我就走吧，刚好也没什么事了。”

　　说话时他目光一直紧盯着命运，但是命运没什么反应，看来真的只是多心。

　　他没有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鞘，而是懒懒冲银发神祇挥了下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这个剑鞘挺碍事，我就留在你这里啦。”

　　话音未落，人已走出房间。

　　命运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祂在心里默数，约莫到60时，被顺手带上的大门再次被大开。

　　去又折返的法师毫无诚意，大咧咧来了句抱歉：“鉴于吓到了你，我还是先说个对不起吧，下次会注意的。”

　　话说归说，语气却毫无要悔改的意思，一双眼睛还使劲往里面瞄。

　　命运努力摆出平时那副样子，冲他送了下肩，显些痛得大呼一口气出来。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小没良心的，就这么对我啊。”

　　好在他对情绪把控得很好，没露馅。

　　“这不是和你熟嘛，走了。”

　　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没有在这个回马枪中发现任何异常，李明光转身就走。

　　确认他这次真的离开之后，命运才嘶了一声，捂着心口的位置缓缓走回御座。

　　祂对着空荡荡的神国，忍不住低声苦笑。

　　这可真是……

　　自讨苦吃。

　　自以为胜券在握，把戒备放松的太早了，没有注意到踩上去的那个陷阱。

　　真狠，说捅就捅。

　　要不是祂反应及时，稍微动了动，并在法师得手后迅速暂停时间，做出并没有发生任何事的伪装，怕是要直接折在这里，成为最滑稽的控局者。

　　原来还真有连命运也预料不到的发展存在啊。

　　祂松开捂胸口的手，撤掉了刚刚的伪装。

　　金色的神血还在汨汨朝外冒，根本止不住。

　　神格一般在心脏部位，只差一点点，短剑就刺进了他的神格。

　　真刺进去的话，大概祂会死。

　　那把剑确实算普通的短剑，但它是经法师之手刺入的利器。

　　只有来自爱人的刀剑可杀死祂。

　　这是规则。

　　命运只能把它当成当成大意的教训。

　　不过，至少伤好之前，祂估计有一段距离时间不敢再去撩狐狸尾巴了，怕被咬。

　　*

　　离开命运的神国后，李明光没有在其它位面逗留，而是直接转道回了翡翠之都。

　　他当时是觉得自己好像刺中了什么才怀疑命运的，但从回马枪和一系列反应来看，显然那只是他的错觉。

　　那个时候神经紧绷着，也有些慌乱，轻微的过度反应似乎也是正常。

　　不过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如果命运真的有什么秘密，迟早会藏不住露出马脚的。

　　他得回去了。

　　塔灵不久前发来消息，说是龙族有什么事，本来可能长达一个月的交流提前结束，匆匆离开了中心城。

　　李明光可还没忘记有笔帐没和它算。

　　其它成员不在，没有参与其中，他可以放过。但是真理，深水，还有紫，再加上塔灵，一个也不能逃掉。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真把自己当食物链底层啊。

　　食物链底层必须是瑟银，他要重新确立权威！

　　离开翡翠之都的时候是夜间，回来则刚好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没有在别的地方多停留，他和塔灵打了声招呼，又给紫和深水发了消息，径直去了真理议会。

　　想都不用想，真理这个点肯定还在加班。

　　等他一只手提着塔灵，赶到真理议会的时候，深水和紫已经到了。

　　还算给面子。

　　加上他在内，真理议会一共也就九个人，现在算勉强来了一半。

　　开会又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弄设计，李明光找不到自己该坐哪，干脆给自己弄了个小折凳出来。

　　他指挥折凳一路漂移，自己也跑到真理那张办公桌边上，示意他朝里边挤挤。

　　办公桌够大，两个人不会太突兀。

　　看法师就准备这样坐着，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真理有点无奈。

　　他主动从议长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叹了口气，“你先坐这儿。”

　　言毕，他直接走向了瑟银的座位，顺手把桌子上杂乱的墨水和稿纸卷成一团，扫到了边上搁置垃圾废料的地方。

　　完全清理了一边桌子之后，真理才施施然坐下，“我暂时在这里就好。”

　　瑟银回来怕是要哭。

　　不过李明光觉得他应该也有类似的心理准备了，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加班睡觉打瑟银。

　　所谓真理协会日常。

　　坐上议会长的位置、在最前端看着其它人的感觉相当良好。

　　李明光咳了一声，顺手把塔灵朝自己左下方，往真理的方向丢了过去。

　　主谋和从犯都在这里，现在可以开庭了。

　　他要重拳出击。

　　“之前的意外不算，我们先说骨灰的事，这个缺德主意谁想出来的？”

　　目光扫视了一圈，没人回答。

　　使劲敲了敲桌，他这样提醒：“瑟银说短时间内不会回来的，我之前特地问了。”

　　替罪羊不可能来了，等待他们的只有认罪伏法这一个选择。

　　“你们要是不承认，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回来，这种做法真的太让人伤心了，我感觉我们之间一点信任都没有。”

　　李明光睁着眼说瞎话，抓起手上的感情牌随便打。

　　要是因为这点破事伤心，那他早就抑郁死了。

　　他就是想重拾权威，顺带教训一下这几个人，让他们别胡来太过而已。

　　当面掉马甲，难堪是小，引起什么糟糕后果就真玩大了。

　　“信任，是人与人之前交往的基础。”他这样强调，“如果只是普通的展出，你们和我好好说，多磨几次，我会不答应吗？”

　　“现在确实没有那么多战斗，可如果在反抗时期，你们这样的做法，和出卖同伴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李明光自问自答，心想那区别可大了。

　　谁让他自己以前也经常不干好事欺负瑟银。

　　法师本来就是很奇怪的群体，除非确实触及掉了什么底线，否则，想看到他们产生悔改之心简直比登天还难。

　　偏偏法师的底线也奇奇怪怪，不说出来，可能其他人永远也不会清楚。

　　对法师来说，留有底线的前提下互相尊重是必要的。

　　就好比瑟银的底线是个人能力。欺负是一回事，该交由他做的事情还是交由他做。

　　没有谁会因为他在食物链底层就质疑他的存在。

　　李明光的底线不是这个，拿这个说事只是为了方便，为了给他们一个教训。

　　事实上他底线大部分情况下几乎等于没有，但有时在某方面又显得过分洁癖，连自己都不太好定义。

　　和他有条不紊，缓缓用手叩着桌面的样子比起来，台下只有真理还算镇定。

　　紫的目光已经忍不住乱飘了，深水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明光和真理对视，面无表情，把自己真的很生气和伤心这件事又给强调了一遍。

　　真理败下阵来，嗡了嗡唇：“好吧……确实是我的首肯。”

　　“我提的建议。”紫小声补充。

　　深水叹了口气，紧跟道：“我联系的塔灵。”

　　塔灵当然没话说。

　　从把拎着它过来开始，它就已经在装死了。

　　李明光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看来他也不是那么没威严。

　　“如果你是因为这个的话生气，我们可以道歉。”真理说，随即这样反问，“但真的只是因为这个件事？”

　　“当然是因为这个了，不然还是因为什么。”李明光即答，“霜火这个身份后面跟着多□□烦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纪念馆是以法师协会的名义举办的。

　　展出物品还好，把骨灰这种东西搞出来，不是明摆着告诉全位面这里和苍星，也就是那个得到传承的法师关系不错嘛。

　　一个个都活了几百岁了，权衡利弊不会权衡？

　　更别说这事还直接害他掉马。

　　他以为会是真理先回答，毕竟问题是他问的，结果开口的却是向来比较沉默的紫。

　　“可是，我们不怕麻烦。”

　　她说话语速向来不快，这次却有些着急，“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我们都不会因为你说的麻烦……”

　　李明光抬手，示意让她打住。

　　身材偏向娇小的法师张了张嘴，脸色忽而爆红，默默垂下了头。

　　坐在她身边的深水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想开口已经很久了，可是真理不让她说，只好用这样的动作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焦急。

　　“这和你们选择袒护我没有关系。”

　　李明光相当冷漠，“你们觉得不会怎么样，而我本人确实也不太介意的事情可能会带来麻烦，这才是我要说的。”

　　“不仅是我个人的麻烦。”他想了想，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本来只打着让他们承认错误，顺便确立一下权威的主意。但既然真理那样问了，他不介意把它当成会议，再多说一点。

　　李明光叹了口气。

　　“或许是我离开得太早了，以至于你们见到我的时候，还没有从过去的心态里完全走出来。”

　　“翡翠之都的发展，中心城的法师……这些才是你们现在要考虑的，俗套点说，大局为重。”

　　“我话说完了。”

　　李明光起身，冲真理勾了勾手，准备把位子交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