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新玉摸出身上仅有的零钱付了车费，下车踩在了这片故土上。

　　上辈子从他跟了谢辰后，就把家从这个地方搬了出来，之后再没回来过，不过，如今他想把家人再带出去只怕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循着不甚清晰的记忆，他找到了自己家小区门口。

　　说是小区，其实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这一片都是几十年前的居民自建房，有的房子甚至连房主都不甚清楚了，房产证那种东西，从来都是没有的。

　　新玉还记得他家的房子是爷爷买的，不过他老人家走得早，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都是听他爸说的。

　　几十年前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破旧，虽说比不上一二三线，但也还算中庸，后来这里被所有开发商放弃，也只有一些污染重的化工厂会建在这儿，空气比市中心雾霾还糟糕，许多人都迁走了，也只有那些穷得租房都困难的人会继续在这儿住。

　　新玉家就是其中一户。

　　他妈也是因为嫌弃家里穷，磨了几年也磨不下去了，离婚抛弃丈夫子女重新嫁了人。

　　新玉对她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或许上辈子年轻的时候还想过念过不甘过，如今想起，却也只是淡淡的，他们谁也不欠谁，若是以后还能遇见，当普通亲戚来往就是了，不过，估计对方也不会想和以前的丈夫子女有联系，就算她还有点心，她现任的丈夫家庭肯定也不愿意。

　　从对方离开了十几年再也没有过联系就能看得出来。

　　“新、新玉？”迟疑的喊声传入耳中，让新玉转过身去，就见一个穿着短袖的年轻人面露惊讶地看着自己。

　　“你是……？”他想不起来是谁了。

　　那人一愣，又才笑道，“你怎么回事，我才几年没回来你就不认识我了？还亏得咱俩以前一起上下学呢！”

　　新玉在记忆里搜罗着，片刻后，终于拖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梁硕……？”

　　“是啊，你这是什么记性，明明以前读书成绩比我好来着。”他埋怨道。

　　那是因为并不是你以为的几年，而是几十年已经没见过你了，新玉笑笑不解释，他记得上辈子之后也没怎么见过这人，只有一天回家听新月说有个朋友上门拜访还送了礼，后来他让新月把礼又还回去了。

　　聊了一会儿他才知道，梁硕初中肄业后就外出打工赚钱，也是现在才得了空回来看一下生病的老娘。

　　“那个……你妹妹在家吗？好久没见她了，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梁硕顶着一张黑红的脸磕磕巴巴地说。

　　新玉这个老狐狸一眼就看出来他藏得并不深的心思，眸色暗了暗，随后礼貌又不失疏离地笑了笑，“她在，不过身体不好，不能见客，谢谢你的礼物，不过就不用送了。”

　　梁硕一时哑然，新玉拒绝的态度让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你妈还在家等着你呢，我也要回去了，再见，下次再聊吧。”新玉看了看对面窗户里露出来的那个身影，以及那双不善的目光，平静地收回视线。

　　梁硕也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人等着他买的盐上去呢，收拾好失落的心情，笑了笑挥手道别。

　　脚步轻快地上了楼，推开门，“妈，我回来了！”

　　一个中年女人沉着脸走了过来，一把拖过梁硕手里的袋子，语气不善道，“让你买个东西都能和人侃那么久，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许你和他们一家来往，听到没有？！”

　　梁硕一愣，“为什么啊？您以前不这样啊！”

　　女人冷笑一声，“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以为那个新月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敢勾搭男人，还生了个野种，妈知道你惦记她，不过只要有我在，就不许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进门！赶紧给我歇了你的心思！还有那个新玉，明明是他妹妹不知羞耻，他却死咬着不放，还报警查，结果查出来了吗？还不是屁事儿也没有？反而弄得咱们附近好多天不安生，光警察就盘问了好几遍！”

　　梁硕呆愣在原地，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里只剩几年前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儿的脸。

　　女人嗓门大，说话也没压着声音，反正都是这儿人尽皆知的事儿，听到了又怎样。

　　新玉听着对面传来的刻薄声音，微沉着脸，忽而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有些事，即便过了很多年，到底还是意难平。

　　第7章 007

　　老旧的防盗门掉漆已经掉得不能看了，推开的声音都带着一道刺耳的铁锈磨合声，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让新玉心中微动，泛着些许感慨，毕竟这是他从小到大住的家，即便有过许多艰难又不愿再回首的回忆，那十多年的光阴和感情是无法改变的。

　　他曾在这里出生、长大、收到父母的第一个亲吻、第一次上学、看着最亲的妹妹出生……

　　太多太多的悲欢喜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小玉回来了？！”中年男人惊喜的声音传入新玉耳朵，后者看着那张好几年不见的面孔，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来。

　　他走上前，感慨万分地抱住了对方，低声在耳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字，“爸……”

　　在原来的世界，新爸爸因为年轻时太过劳累而身体落下病根，六十出头就得了病走了。

　　即便他早已经不缺钱，却仍旧留不下对方的命。

　　和天地自然比起来，人力真的太渺小了，人定或许能胜天，却不能胜命。

　　新玉时长会感觉到无能为力的无奈，为爸爸，也为谢辰。

　　有时候，看着名下的产业，他会感觉无数人的命运都被他掌握在手中，那种权势在握的感觉，初初或许还会有些新奇和激动，可那会儿的他正沉浸在谢辰死亡以及谢辰真正心意中，颓废地无法自拔、不成人样，等到慢慢走出来的时候，早没新鲜感了。

　　再看着那些东西，想着那是谢辰这辈子的心血，除了怨愤、不甘与不舍外，其他再多也没了。

　　为了不在谢辰的阴影中陷得太深，他还特地聘了一个专业团队，将一系列事全交给了他们，自己则回娱乐圈干自己的老本行，成了名副其实的工作狂。

　　奖杯拿了不知多少，他却一个都没放在心上，那会儿的他，把演戏当作忘记谢辰的一种手段。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演戏的时候确实能忘，可一旦出戏，却依然会想起他。

　　直到很多年后，他渐渐将思念谢辰当做一种经年累月、习以为常的习惯，不再沉浸，也不再排斥，这才安稳下来。

　　“哇——！”突如其来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新玉回过神来，对新爸爸说，“爸，您先去看看孩子吧，我去看看新月。”

　　新爸爸点点头，又叮嘱他几句，“小玉，你和小月说话注意着点儿，别指责她，她……够苦了，不怨她……”

　　想到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无能，新爸爸简直心痛难耐，眼眶都红了、酸了。

　　新玉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走向一间房，拧开锁并不灵活的木门，嘎吱声很轻易地传进了里面，给人传递出有人进来的消息。

　　推门进去，狭小的空间一览无遗，新玉也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床，还有床上鼓起的一个并不大的包。

　　悄然走上前，新玉小心地坐在了床沿，床上的鼓包微微颤动了一下，新玉出声喊道，“小月，哥回来了，你都不出来看一看吗？”

　　鼓包又动了一下。

　　注意到这一切的新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很抱歉，忘记给你带花了，不过，虽然我没带，但是我看到外面的地上有几簇不知名的野花，还挺漂亮的，要我陪你去采回来吗？”

　　“哥……”微弱得几近于无的声音从单薄的被褥下传来，那声音软弱恐惧又无助，又像是在撒娇或是哀求，似乎还伴着轻轻的抽泣，“我不出去……”

　　新玉倒也没勉强她，听她说不出去，也只是微微笑了笑，“好，那就不出去。”纵容的模样仿佛就是在毫无底线地宠一个孩子。

　　事实上，也确实是孩子。

　　新月至今未成年。

　　却已经是一个几个月大孩子生物学上的母亲了。

　　至于为什么是生物学上，那自然是因为这个母亲并不承认那是她的孩子。

　　新玉曾经并不希望新月这样，当时心理三观也并不成熟的他天真地认为，即便原因过程再不堪，孩子也是无辜的，新月不该不承担做母亲的责任。

　　可如今的他却觉得。

　　新月完全有资格也有理由如此。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又理直气壮地说出孩子是无辜的这句话，但是新月有资格说不。

　　她做得再不够，也赋予了对方生命。

　　尘儿是他的侄子，甚至是儿子没错，可新月也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可以两个都疼爱，却没有资格让两者强行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