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智强叼着烟，把手里的牌扔到破旧的木桌上，烦躁地呸了一声，用浓重的方言道：“又输了，哎，你们几个是联合起来讹老子钱的吧？”

　　牌桌上的另外三人忙着数钱，又看了他一眼，笑道：“讹你钱？你有很多钱吗？咱们三缺一，你自己要加进来，谁求着你来了？”

　　“就是。”围观的人也道，“你不行就下桌，我来。”

　　“谁说不行了？”齐智强摸了摸兜里所剩无几的钱，想着老婆的叮嘱，还是咬咬牙道，“再来最后一局，我就不信了。”

　　其他人都调侃他，还有人说：“你老婆让你出来买东西，你在这儿都待多久了。”

　　“哎，老齐？你家那小子最近是不是又逃学了？还去上学吗？”

　　“去个屁。”齐智强骂骂咧咧，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皱纹，“有那钱，还不如给我买酒打牌，好歹还能赚点回来。拿给他能做什么？读书读书不行，做农活也不行，一天到晚就会闲晃……”

　　众人又笑起来，不时有人低声窃窃私语，挤眉弄眼。

　　齐智强心里不舒服，抓了牌往桌上扔，故意忽视了旁人的取笑：“来，继续！”

　　这里是齐琛的老家，地处偏僻的小镇里。

　　齐琛的父亲，齐智强平日上镇子里来买东西，回村子里还得蹭别人家的牛车，摇摇晃晃颠簸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家。

　　最近地方上做扶贫，回村的路正在修，听说以后路好了，通了班车，无论是去镇上还是去县上都会方便很多。

　　但这对于懒散的齐智强一家来说，意义不大。

　　如今镇子上的基建也做起来了，正对面搞了个大型的广场，许多搬迁户落在附近，一模一样的房子和小花园，离田地也不远，看着一派兴兴向荣。

　　齐智强心里嫉妒，嘴脸也愈发难看，几次找借口去找相关的负责人，都被赶了回来。

　　齐家不符合搬迁资格，齐智强在家里没少为此和老婆吵架，可这又关女人什么事呢？于是两人将嫉妒和不甘的怨气往对方身上丢，每每闹得乌烟瘴气，小儿子也老不愿意回家，在镇上四处晃荡。

　　齐智强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娶个女人不行，生得大儿子有神经病，小儿子又懒散，整日不务正业，书也念不好。他总想着，当年结婚的时候没算八字，估计是前世的孽缘，今世就来报应了。

　　如今社会变了，看着村里、镇里的年轻人一个个离开，远走他乡，他就感觉自己被抛下了似的，偶尔被周围的邻居说笑几句，暴脾气上来就要打人，总觉得别人都针对他。

　　为此，村里的邻居跟齐家关系变差，齐智强平日没事做，就上镇里这小破茶馆来打牌。

　　几人正打着，茶馆的老板突然跑了出来，指着对面柜子上放着的一台小电视道：“老齐！你快看看！那是不是你家大琛啊？！”

　　老齐许久没听到过自家大儿子的名字了，眉头一皱，露出一脸嫌弃：“喊什么喊？他跟我们家没关系了，就是回来……”

　　后半截话在他看清电视画面的时候，被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体育频道里，齐琛刚从拳台上下来，周围看台上都是举着国旗的观众，正吹着口哨呐喊。齐琛裸着上身，浑身是汗，穿着写满赞助logo的运动裤，戴着分指拳套，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电视下方滚动着清清楚楚的公告：齐琛，国际XX比赛……XXX赛季……总决赛……

　　齐智强能看懂的字不多，更别提中间还夹着英文，只知道儿子上了电视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将牌一推，冲到电视前嚷嚷道：“哎！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

　　其他人也好奇地围过来，有人道：“这是什么比赛？拳击？”

　　“总决赛是什么

　　意思？”

　　“哎你看，这说比赛地点在德州……啊，是山东那个德州是不是？”

　　茶馆老板的儿子念书不错，去国外做过交换留学生，现在在大城市工作。他立刻得意起来，跟众人道：“错啦错啦！人家是得克萨斯州，得州！在美国！”

　　众人别的听不懂，一听是去国外比赛，立刻露出了佩服的神情，齐智强也后知后觉地挺直了腰杆，哈哈一笑：“听到没有！是在国外比赛！还上了电视！”

　　知道内情的人在旁道：“哎老齐，你得意什么？人家跟你们不是早没关系了吗？”

　　“那是我儿子！”齐智强立刻怒了，“那是亲生的儿子！怎么会没关系？他有本事再回他妈肚子里去？”

　　众人取笑：“当年人家还是个小孩儿，你们就把人给赶走了，要不是村支书收留，那孩子还能活着吗？现在看人家有本事了，又想认回来了？”

　　“哎这个我知道，之前电视法制新闻上说过，你们这算遗弃罪，这可是犯罪啊。”

　　齐智强顿时脸一阵红一阵白，方才的得意也不见了，只觉得心里发虚，恼羞成怒道：“有你什么事啊？多管闲事！我儿子当年是吃了你家的米啊？你也没养他啊？你在这儿说个屁？”

　　众人窃窃私语，齐智强待不下去，踹了凳子跑了。

　　等他走到半路，这才想起来自己输了钱，现在回去也是挨老婆的骂，他一跺脚一咬牙，干脆去找儿子！

　　他买了去城里的票，在车站碰上了游手好闲四处晃荡的小儿子，于是拎着儿子衣领，一起上了车。

　　小儿子齐淳，比齐琛小7岁，如今才刚二十出头，之前村支书帮忙安排了一所技术学院让他去学手艺，没学一年就跑回来了，毕业证也没拿到。

　　齐智强对这小儿子不抱希望，不过如今大儿子倒是很有出息的样子，让他兴奋难耐。

　　他在车上随便交代了几句，齐淳一听，冷笑道：“爸，那么一个神经……”他说着左右看看，怕被其他乘客听了去，这可是他们家的耻辱。他压低声音道，“那是个神经病，你还指望他给你养老送终？”

　　齐智强指着他：“你给我闭嘴！我还不信了，他好歹被我养那么大，给点钱怎么了？你还想不想娶媳妇儿了？”

　　说起娶媳妇儿，齐淳倒是老实下来，那张和齐智强酷似的面容显得机灵又狡诈，搓了搓手道：“拿了钱，真给我娶媳妇儿？你不会拿去打牌？”

　　齐智强气得踹了他一脚：“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我要做什么，还得你批准啊？！”

　　齐淳抿了下唇，到嘴边的咒骂念在自家大哥有钱的份上，又吞了回去。

　　“其他的我不管。”他道，“娶媳妇儿的钱必须给我留下。”

　　两人一路颠簸，一边问路一边查看齐琛的新闻，几天后终于辗转找到了他住的地方——裕城。

　　他们照新闻里说的，找去了海阳俱乐部。

　　齐琛、齐淳都跟齐智强长得很像，但经历不同，气质差了十万八千里。

　　齐智强如今也就四十多岁，看起来跟六十似的，弯腰驼背，满脸皱纹，头发早就白了，皮肤粗糙且黑，跟从煤炭堆里挖出来似的；齐淳虽年轻，却也是一脸风霜，晒得很黑，整个人也显得脏脏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看人总睨着眼，有种鬼祟的感觉。

　　两人都许久没洗澡，也没换衣服，一身味道，头发油腻地沾在一起。他们自己习惯了，毫无所觉，也没有半点羞耻心，倒是领他们进门的前台被熏得白了脸，忍耐着将人带进王海阳的办公室，一关门，立刻捂着口鼻干呕了几声。

　　王海阳年纪同齐智强差不多，但却十分精壮结实，气质沉稳内敛，眼里带着审视。

　　他穿着普通的T恤运动裤，只手腕上戴着

　　的表价格不菲，只是齐智强二人也认不出好歹来。

　　齐智强在沙发上坐了，不客气道：“我是来见我儿子齐琛的！他是在你这儿上班是吧？”

　　王海阳是知道齐家事的，没吭声，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他现在不在，去比赛了。”

　　“你帮我联系他！”齐智强一看自己没找错地方，立刻来劲了，“你就说他老子齐智强和他弟弟齐淳来了。让他赶紧回来一趟。”

　　王海阳听乐了，挑眉看他：“你知道他在外面比赛是什么情况吗？你让回来就回来？”

　　“我是他老子！”齐智强拍了下桌，在村里跟人狠惯了，半点不懂收敛，理直气壮道，“那你让他给我打电话！就在这儿！我等着！”

　　王海阳放下茶杯，冷淡地看着他：“齐琛是跟我们签了合约的，他的输赢同我们俱乐部发展息息相关，他身上还背着很多赞助商的合约，如果你影响了他的比赛，让他输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齐智强听不懂他说什么，指着王海阳道：“你别跟我这儿瞎扯！你吓唬谁呢？”

　　齐淳拉了拉老爸的袖子，让他暂时闭嘴。

　　王海阳看了齐淳一眼，道：“简单说，如果他让赞助商不满意了，赞助商解除合约，他得赔钱。如果俱乐部不满意了，按照合约，他也得赔钱。”

　　王海阳知道对付这种人，你说别的不管用，谈钱就对了。

　　果然，一听“赔钱”齐智强就坐不住了：“怎么的就赔钱？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的公司？黑店啊？”

　　王海阳懒得跟他解释，故意道：“既然你是他的父亲，刚好了，他跟我们签得合约还差一个紧急联系人，你把字签上，以后他欠了钱跑了，你得帮他还。”

　　齐智强立马站了起来：“这跟我没关系！我跟他早就解除父子关系了！”

　　王海阳好整以暇地看他：“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说解除父子关系，有证据吗？”

　　齐智强道：“怎么没证据？你去我们村里问！谁都知道！”

　　齐智强拉了齐淳一把，想走却又不甘愿，皱眉道：“他别的事我不管，我只想见他一面，怎么才能见他？”

　　“得等他比赛结束。”王海阳翘着二郎腿，正要打发走人，办公室的门却被推开了。

　　不敲门就进来的，只有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王海阳啧了一声，正要让人出去，却见儿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熟人。

　　“王教练，好久不见。”来人穿着简单却十分阳光，背着个包，手里还提着不少礼物。他气质出众，一看就是没怎么受过苦的，有一股贵公子的翩翩气质；他一双眼睛尤其好看，仿佛落满星辰，长得帅气又可爱，带着成熟和天真的矛盾感却并不违和，令人一见倾心。

　　王海阳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小纪，你怎么来了？”

　　他使了个眼色，纪星愣了一下，注意到了旁边奇怪的二人组。但王海阳的儿子却没反应过来，直接道：“他比齐琛早一天回来，这不还给咱们带了礼物。”

　　王海阳嘴角一抽，伸手扶住了额头。

　　沙发边的两人一听，立刻看向纪星：“你认识齐琛？”

　　纪星没说话，只是打量二人，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别的不说，这年轻人同齐琛长得很相像，只是齐琛更成熟内敛，带着野性的魅力，身高体壮，十分威武；这位年轻人则营养不良似的，身材单薄瘦弱，一身脏兮兮的，面容也更畏缩鬼祟。

　　纪星和王海阳对视一眼，王海阳不动声色点了下头。

　　纪星了然，放下礼物走过去，坦然道：“你们好，我叫纪星，是齐琛的雇主……”

　　一听雇主两个字，齐智强粗鲁地打断他道：“什么？你是他老板？”

　　他十分疑惑，这人也太年轻了，怎么就是老板了？

　　却听纪星补充道：“是雇主也是助理，同时也是他的爱人。”

　　齐智强：“……”

　　齐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