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

　　人脸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怎么这么傻， 居然相信了你的鬼话，像傻子一样在这里睡了这么久。灵兽们都告诉我了，和魔族的大战早就结束。可要不是苦曦草的气味， 我也许都不会从梦中醒来……”

　　“苦曦草？”

　　“当然是苦曦草， 从你身上飘出来的气味， 我再熟悉不过了。对我来说， 那是恩同再造的灵物，即使混杂在千百种草香中， 我也能清晰分辨出来。”

　　流水组成的人脸上，此时出现了某种近似怀念的感慨之色，然而下一刻，感慨又被浓郁的悲伤所取代：“可是你怎么能骗我，说好事情结束就会尽快来找我， 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吴世觉得，以对方声音的哽咽程度， 如果换成了张真正的人脸，大概就要开始抹眼泪了。当然，也许它现在就已经潸然泪下，只是因为整张面庞都是水波荡漾， 所以看不出来。

　　但不管如何， 哪怕人脸真的有一肚子的委屈，有说不尽的故事，搞错了对象可不行。

　　毕竟人脸长得如此富有特色，如果自己真的有见过， 必然会有印象。既然没有印象， 那么就不可能是自己亏欠了它。

　　念及此，吴世立刻澄清道：“我没有骗你啊， 真的，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你。”

　　人脸：“……”

　　人脸不信：“可是你知道用枯曦草唤醒我，这也是当初我们的约定。”

　　“那只是巧合而已，世界上的巧合多了去了。你说的气味应该是来自百草露，不过这百草露是大师兄送我的，再往上追溯，又是第九洞的洞灵送给他的。这样看来，不管你等的人是谁，其实和我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啊。”

　　“是这样……吗？”

　　吴世再接再厉：“而且你看看我的相貌，和你在等那个人长得一样吗？肯定不一样吧！”

　　人脸陷入了沉默，像是在仔细对比，又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吴世很能理解，毕竟睡久了容易懵，这一点他深有感触。还记得他刚醒来那会儿，甚至连自己叫什么名字快要不记得了，更别提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类哲学性问题。

　　迷迷糊糊间，他被师父当作孤儿直接拎回山水门，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拜师仪式什么的都已经完成了，他就在这样半推半就的情况下，开启了幸福而颓废的宅男生涯……直到大师兄继位掌门以后，幸福终止。

　　……等等，说起大师兄，这莫非又是他的烂桃花？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就迅速发展壮大，挥之不去。

　　吴世心想，虽然看不清楚具体的模样，但是光听声音的话，面前这家伙有大概率性别为女。既然性别为女，相处的基本原则之一，就要小心她是否曾和大师兄结过梁子。

　　最重要的是，按照云清的说法，林无涯把百草露交给她的时候，有说过会派上大用处。如果并非专门为了坑师弟，那么唤醒人脸会不会就是他所谓的大用处？

　　当事者并不知道吴世心里在想些什么，即使知道，也没有心神去理会。

　　实际上，自从醒来之后，它就已经察觉到了自身的异常。像是要填补沉睡期间所欠下来的消耗，如今它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也许在没多久之后，便会彻底消耗殆尽。

　　毕竟已经远远超出元寿极限了，这沉眠中的数千年时光，都是偷来的。

　　既然如此，就必须赶在生命结束之前完成一件事情。

　　“我记起了他的相貌，你确实不是他。”

　　“但是你身上有和他相似的气息，也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相遇。”

　　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吴世被某种力量猛地拽进了水里。但是窒息感并未传来，细密的水膜迅速将他保护其中，为他留有呼吸的空间之余，也不阻碍视线和声音。

　　吴世嘴角抽搐：“你这番模棱两可的说辞，倒让我想起小说话本里的民间神棍。”

　　“神棍是何物？某种神兵武器吗？”

　　“……别管神棍是何物，我先问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吴世拳打脚踢了片刻，发现自己没法脱离球形水膜的限制，便干脆双手环抱胸前，沉声道，“我现在也有要紧的事情要办，你再这样不放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实话说，他并不想伤害到人脸。这种情绪来得十分突然且莫名其妙，吴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对方的悲伤浓厚得宛如实质的缘故，如果硬是要打，就会让他有种自己在欺负可怜人的错觉。

　　“不会耽误你多长时间。”

　　“我拜托阿胖将你送来，哪怕你并非是我所等候之人，我也有一物要托付于你。”

　　水膜引领着吴世下潜，最终到达光线幽暗的水底，停在了一堆乱石上方。

　　一颗石头缓缓从乱石堆中升起，穿越过水膜，悬浮在吴世的面前。它长约一寸，通体灰白，此时散发着浅浅的荧光。石头的一端，数条细长的黑色细线交错缠绕，形成不规律的奇特图纹。红色的斑点分布在其中一端，星星点点，像是迎着夜光翻飞的烈焰小虫。

　　乍眼看去，吴世还以为这玩意儿是什么远古神兽的蛋，又或者是某种珍贵稀少的宝石。他的心里甚至已经瞬间有了盘算，该用何种方式及何种价格将它转手卖给有收集癖好的小师妹，才能为自己谋取到最大的利益。

　　但是仔细探查便能发现，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流动。这就注定了它只可能是一颗普通的石头，看起来还是随手在湖里一捞就能捞上来的那种。

　　硬要说优点的话，最多是一颗还算好看的石头。

　　“唔，我想想……这难道是手信？九君洞天的特色产品？”吴世边说边抬手接过，果然不出所料，入手的感觉是如同湖水般的冰凉。

　　“是希望。”

　　吴世：“啊？”

　　人脸努力扬起一个笑容，但是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等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得一个人离开。不过也好，把希望托付出去，我总算可以解放了。”

　　吴世愕然：“你看起来可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因为我被欺骗了，他没有信守承诺。”顿了顿，人脸再说话时，声音就出现了显而易见的颤抖，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他明明说了会活着回来找我的，明明约定好了的。可恶，他怎么可以擅自先死，太可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激动的关系，由流水组成的人脸居然出现了溃散的迹象，转眼间就已经没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而这溃散的状况不但没有修复，反而还在快速向着脸部的其他部分扩散。

　　吴世：“喂，你，你的脸啊，有点……空。”

　　此时此刻，人脸的嘴巴也只剩下一半了，但是它的声音还能断断续续传到吴世的耳边：“这是正常的……我透支了……生命力……要死了……”

　　吴世一愣，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赶紧问道：“那这个石头是什么鬼？你快点和我说说，到底有用来做什么的？”

　　“他和我说……是希望……启动……核心……”

　　声音终于彻底消失。

　　吴世叫道：“喂，喂？你还在不在？不要说到关键时候就断气啊！”

　　然而任凭如何呼喊，都没有再出现任何应答。不仅如此，原本保护着吴世的细密水膜居然还毫无预兆地破裂。四周的湖水潮涌而来，吴世反应不及，呛了满满一口腔的水。

　　异变尚未结束，方才仍毫无动静躺在手心里的石头，此时突然发出了灼热的温度。吴世下意识松开了手，石头寻到了可趁之机，瞬间化作一团流光，迅速钻进了他的嘴巴里！

　　吴世：……

　　等等，石头刚刚是变形了吗？怎么进去的？

　　我又没有打开门，那它是单纯地进到了我的胃里？啊啊啊真的不会消化不良吗？？

　　还没来得及发出更多感想，强烈的灼热感便如同火烧一般蔓延到四肢百骸，就连神魂都像是要被蒸发。吴世觉得头晕目眩，注意力都无法集中，整个人在原地打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隐隐约约间，他见到有一道人影向他游来。

　　“前辈！前辈！”

　　路行天焦急的呼喊，成了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灼烧感已经神奇地消失无踪了。

　　吴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以为过去了很长时间。但是路行天告诉他，从将他捞起到他醒来，总共没超过一刻钟。

　　沈溪云嗤笑道：“师尊还让你来保护我们，结果反而是我们救了你。”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吴世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真是笑话。

　　对此，他龇牙笑笑，说道：“我也没让你救啊，而且也不是你救的吧？”

　　沈溪云一时语滞，脸上神色变换，最终愤愤转身离开。

　　在她走后，宋雅致过来关怀问候，又道：“前辈，听说你要找凤栖花？我正好见到附近生长着一簇，就摘了几朵，你看够吗？”

　　吴世眼睛亮了：“不够，当然不够，帮我全摘了谢谢！”

　　宋雅致：“……”

　　显然没有想到前辈的作风如此雁过拔毛，她的表情出现瞬间的僵硬，随即回过神来，笑着点头应道：“好啊，我这就去。”

　　路行天坐在一旁感慨：“前辈，你不知道，我刚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就像是个火团一样，哪怕在水里也非常烫手啊。”

　　不，我知道。

　　我还知道，那是因为有颗该死的石头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不过吴世已经仔细审视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石头就像是溶于水的盐粒一般无迹可寻，仿佛不曾存在过。

　　他坐起身来朝路行天真诚地道了谢，后者十分震惊，紧张得有些结巴：“不、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环视四周，吴世发现自己如今所在的位置是湖岸边的开阔草地，将他们吞下的巨型生物已然不见踪迹，仅剩下巨大的凹坑和破碎的土地。沈溪云正抓着地图在研究，宋雅致在远处草丛里摘花，路行天缅腆着想要向他搭话。

　　一切似乎都相当平静祥和，直到——

　　“啊，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