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阿姨就把这事交给你了，你可别让阿姨失望啊。有时间就回家吃饭，不用等小依叫，你想吃什么告诉我，阿姨去给你准备。”

　　季节就一张嘴，不知道该回她哪句话。

　　季节被她说的脑子乱成一团，也没细想。后来宋远依妈妈经常给她打电话，询问她的“恋爱进程”。

　　季节知道宋远依跟家里的关系紧张，这件事没有告诉她。

　　宋远依拿到钱，当晚就跑去看钻戒了，有一对对戒她看了好长时间，终于可以拿下了。晚上想回家求婚的，她妈妈却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回家吃饭。宋远依没辙，先回家了。

　　当她进门才发现，根本就是鸿门宴！除了季节还有季节那个相亲对象，再就是方有明！

　　宋远依的脸立马拉下来，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发作。她妈这是要干什么！

　　季节坐在男人和方有明中间，宋远依只能坐在方有明旁边，季节全程都没跟她有眼神交流，好像在躲避什么。

　　季节也是到了她家才发现事情的不对劲儿，可是已经容不得她退缩了，宋远依没来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仿佛梦游一般。但是唯一能明白的事，宋远依的妈妈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季节都不敢抬头，她有点怕看到宋远依妈妈，她心虚。

　　看季节这个态度，宋远依也明白了。收起了怒气，她考虑要怎么应付。放在柜子上的包，没有放好，东西洒了一地。

　　宋远依妈妈一边埋怨她粗心，一边收拾，就看到了戒指的盒子，心脏有点堵。她心里清楚，这如果是戒指也是宋远依买给季节的，但是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这个是？”宋远依妈妈看着她和方有明，“你们……订婚了？”

　　方有明也愣住了，宋远依一急，抢过盒子说：“妈，你说什么呢。”

　　季节愣愣地看着他们，宋远依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这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

　　方有明先反应了过来，笑着说：“是因为我今天还有工作，就没来得及说。先让小依去买了戒指，这求婚是有些急了。”

　　宋远依震惊的看着他，方有明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宋远依和季节对视，季节看了看她，忽然对她一笑，说：“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呢。恭，恭喜啊。”

　　季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宋远依的样子，估计自己是说错话了吧。

　　宋远依的爸妈都特别高兴，一顿寻常家宴就莫名其妙的订婚宴！宋远依想掀了餐桌，可季节一直对她摇头，即便事发突然离奇，季节也不希望宋远依跟家人闹起来。

　　当晚，送走了季节三人，宋远依还是跟家人吵起来了，气的宋远依妈妈住进医院。季节回了家也是一晚上没睡，她怎么都睡不着，就算是告诉自己要上班也睡不着。清早的时候给宋远依打了电话才知道，宋远依也一晚上没睡，守着她妈妈。

　　季节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到的时候，看到宋远依和方有明在说什么，看到她来，方有明拍拍宋远依的肩膀便走了。

　　宋远依不管她们在哪，一把抱住季节。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她爸妈就明说了，跟方有明结婚还是看着他们死，选一个。宋远依气到无话可说，是真的无话可说。

　　她妈妈一句解释的话也听不进去，她逃避承认自己的女儿是个同性恋，她死都不会同意的。

　　宋远依觉得她爸妈是想逼死自己。这是一场无解的家庭战争，宋远依想到高中时候的网恋，那个女人当时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处境吗？

　　季节不敢进病房，只把礼品给了宋远依，看宋远依憔悴的模样，季节说：“我学了几道菜，等我做给你吃，你吃饱了有力气了，就能好好的面对他们了。肯定没事的。”

　　宋远依想哭，可她此时根本哭不出来，静静的看着季节，认真仔细又深情的看着她，好像要把她一辈子的份都看尽了。

　　这个人真好，她喜欢她，她也喜欢她，真好。

　　“好，我等着吃。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宋远依也没再回家，她需要照顾父母，她爸妈也不让她离开家。逼着宋远依连工作都辞掉了。季节给宋远依打电话，那边永远都是静静的，没人说话。季节就说话给她听，告诉她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宋远依想要相信，只要是季节说的，她都想相信……然而这种没有自由，天天面对家人攻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宋远依从小就被宠着，她以为她只要高兴幸福，她的家人就会支持她……现在只因为她喜欢的人是同性，一切都变了。

　　宋远依的妈妈总是跟她哭着说是在逼他们一家人不得好死，宋远依从最开始的争论到最后的麻木也没用多长时间，她总觉得是家人要她死。

　　父母跪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滋味？父母拿刀要抹脖子是什么滋味？宋远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家里永远都是哭喊嘶吼的声音……宋远依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终于，三个月过后，那年的年底，季节说她终于可以陪着她过年的那一年，宋远依再次出现在季节的面前，已经恍若隔世，她判若两人。

　　宋远依看到季节，仿佛重新活过来了，终于感觉自己是活在人间了。然而她只能远远的看着她，那个曾经被自己强硬的拉到了这个世界的人，宋远依的眼泪不受控制的留下来，砸在地上。

　　她说：“对不起。”

　　季节定定的看着她，想说的话太多，想问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想问问她有没有想过自己……而听到这三个字，什么话都没有意义了。她曾经想或许自己哪天就能等到她想的那三个字，可从没想过，她最后等来的却是这三个字。

　　季节还能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来，祝你幸福什么的，她想了很长时间，最后也没说出来。只点了点头，表示她明白了。

　　然后走了。

　　宋远依看着唯一的一点光走出了自己的世界……

　　季节没有主动联系过，也没有把宋远依的联系方式删掉，不刻意的联系，也不刻意的不联系。宋远依和方有明结婚的事，是她在校友群里看到的，群里的人知道了都刷着金童玉女，季节默默的看着。

　　后来听说宋远依生了个女儿，特别可爱。

　　在季节以为自己就这样彻底的退出了宋远依的人生，从此不再有关系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接到了宋远依的电话。

　　季节看着手机显示的来电人以为自己花眼了，电话里的宋远依声音沉稳，她问：“我想吃你做的菜，能不能给我送点过来？”

　　季节沉默了很长时间，她不知道宋远依什么意思。

　　“季节？就这一次好不好？”

　　季节从来都没拒绝过她，说好。她又请了半天假，中午买菜回家做了那年她想做的那几道菜，装进了保温饭盒里，带到宋远依家。

　　她进了小区后，坐看右看没找到宋远依家的楼牌号，打电话过去一直都没人接。

　　“有人跳楼了！”

　　有人尖叫一声，季节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去，宋远依躺在血泊里。目光定在季节身上，嘴里好像在说：“你来了。”

　　唐甜甜震惊了，怎么会有人打电话叫来喜欢的人，让她亲眼看自己的死亡？！

　　“方有明说，结婚的时候她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生完孩子就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季节说。

　　宋远依不是故意的。那天清晨她很早就起来了，给方有明准备好早餐。方有明感觉她那天的状态特别好，宋远依也是这样感觉的。她站在窗前，逗弄着孩子，阳光洒下来，让她感觉到幸福。

　　她就自然的想到了季节，给季节打电话，她想吃季节做的菜。

　　而下午她就忘记了这回事，天气由晴转阴，死亡的念头就是那一瞬间的——看不到阳光的生活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她走到阳台跳下去，就像平常逛街一样的自然。当她撞击到地面的时候，隐约的看到了曾经日思夜想的人向她走来，她好开心。

　　“你来了，你来找我了。”

　　我爱的人，她是阳光。

　　就算你们遮住了我的双眼，

　　她的温暖也一样包围着我，

　　从未离开。

　　往事里现在的人

　　唐甜甜哑然，这经历不是她能说道的。做为最好的朋友，她没办法像对别人一样对季节，更何况季节还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惨笑还不如直接哭出来。

　　宋远依已经结束，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季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长一段时间，有多久没有出过门她自己不知道。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了解的，平常看个车祸都会有阴影，更别说那个人是自己的爱人，还是自杀。高楼坠地后的样子，那就是噩梦一遍一遍在季节的脑海里，在季节的梦里。

　　季节在宋远依死后第一次走出家门是方有明的来电。季节并没有接，方有明发来了一条短信，说有宋远依的遗物要转交给她。

　　说实话，季节在看到短信的时候有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去。

　　来到了约好的茶室，两个人都很憔悴。季节跟方有明的接触并不多，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因为宋远依，像这样的见面还是第一次。

　　方有明虽然很憔悴，但是穿着还是很体面，相比之下，季节邋遢多了。

　　牛皮纸袋装着的一本日记，方有明说，宋远依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只是得了病后总是会遗忘很多事，方有明建议她随时记下来，就不怕会忘记了。

　　可是方有明渐渐发现便签变成了记事本，有关季节的字也越来越多。

　　本来方有明在来之前只想把东西转交后就走的，可是看到季节的样子他很生气。

　　她现在颓丧给谁看！为什么当初不努把力，让她们的感情再向前走一步！

　　季节沉溺在悲伤中听到他的话也很生气，当初是你横插一脚，你在饭桌上撒谎，让宋远依的妈妈加深了误会，激发矛盾，现在来指责我？

　　方有明生气也是沉稳的样子，紧皱的眉头说明他的克制。

　　“是啊，我想要的我爱的，我会抓住一切机会拼一下。那一次你为什么不能及时的说出来？你因为害怕面对她的家人，就任由宋远依自己面对吗？你可曾为了她主动承担什么吗！”

　　“我当然有！”

　　“你有过什么！”方有明喝道，“你明明知道你和宋远依的感情是她一直拉着你在向前走才维持住的，你最应该知道你的不主动是她无法自信的根源，你却什么都没做！你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让她自己坚持住。你在她崩溃放弃的时候，转身走了，这就是你的爱？”

　　“……是她自己放弃的！”

　　方有明可怜她，“她说好，你就好，她说放弃，你就走。这是你的感情？宋远依真是瞎了眼了。”

　　季节看着他，无法反驳。

　　“我不妨告诉你，结婚是我提出来的，但是我也跟她说过，我也不会干涉她在婚后继续跟你来往。我不怕用十年二十年来焐热她的心，你呢？你能吗？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救似的找你，你都没想要拉她一把，你也有脸说你爱她。”

　　方有明那个时候被季节激怒，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他怕他气急了干出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

　　为什么有人求而不得的，有人就明明握在手里的也能丢掉？

　　唐甜甜认为方有明还是有道理的，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任何一方都带不动的。

　　后悔吗？当然有。季节不止一次的梦到过那年，宋远依站在她面前说对不起的时候。梦里季节无数次的牵起她的手，跟她说我爱你，我不放手。醒来就是无尽的后悔，面对着空落落的房间，她多希望这才是一场梦。季节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当时来找她的宋远依是什么心情，当时自己走掉了，她是怎么样的绝望。

　　其他人无法感受背负一条生命的感受，在以前的某一个节点上，她曾经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结局，改变后那个人会活着，会说笑，会有大把美好的时光去体会人生百味。

　　后来季节觉得自己醉生梦死，有时候恍惚不知身是客。她没有刻意忘记，也没有刻意记住，时间滚滚向前，生命，意义，统统被碾过，你曾以为绝对不会忘记的，渐渐变得模糊，渐渐的都不再重要。

　　季节就这么过到了现在。

　　唐甜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论对与错，生命的重量足以压垮一个人。

　　季节说：“其实最难过的也过去了，想想看才三年光景，我……”季节苦笑一声，“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唐甜甜的眼泪瞬间滴下来，“你很想她吗？”

　　季节沉默了很长时间，刚开始想宋远依的时候她会哭的很厉害，止都止不住，后来就渐渐的平淡了，也能心平气和了。可能是时间还不够久吧，季节此刻还是没忍住哭出来了，眼泪是直接掉下去的。

　　“你知道……”季节摇摇头，“想念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出现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却道天凉好个秋。大概，就是这样吧。

　　季节有个亲戚的家人去世了，去世的时候他家孩子傻了，不会哭，季节跟他说，一定要哭出来，狠狠的多哭几次，知道哭累了不想哭了为止。孩子问为什么，季节说：“如果你这次不哭出来，以后后悔都没地方哭了。”

　　季节去过几次医院，检查心脏，因为她总觉得心口什么东西堵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一直堵在那里。

　　唐甜甜自己抹了两把，拿纸给季节擦了擦，季节对她笑了笑，“希望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唐甜甜摇头。她以为季节会再消沉一段时间，而第二天上班她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该笑笑该吃吃，跟宛小一起骂运营的时候可以说是“才高八斗”了。

　　季节看唐甜甜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季节没办法，只能明说：“我真的没事，你用担心我。我要是能出事早就出事了，是我自己想跟你说的。其实能把心里话说出来挺好的，我应该谢谢你的。”

　　唐甜甜点头，说：“那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我绝对绝对会帮你的！”

　　“你要怎么帮？”季节逗她。

　　“……？”唐甜甜愣住了，是啊，她要怎么帮？

　　接下来的几天唐甜甜都在深思这个问题，季节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现在季节正是需要有人帮助的时候，自己不能坐视不管！但是要怎么帮呢？

　　宋远依去世多年，她也没办法再变出一个来。

　　唐甜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问题，现在看季节很像一个垂死的人，而她也不挣扎。季节说宋远依死后，她就断了一切以往的联系，她甚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宋远依葬在哪里。

　　可能是心里无意识的逃避现实。季节如果真的要脱离过去，要做的是正视和面对。

　　唐甜甜有注意了，她给方有明打电话，约他出来一谈。电话那头似乎在犹豫，沉默了很久才答应。

　　再见到方有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比上次憔悴了些。应该是因为再见季节，伤心事又被挑起来了吧。

　　方有明也不瞒着了，说：“你知道了？”

　　唐甜甜点头，“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你们是认识的。”

　　方有明苦笑，道：“我本来是想重新开始生活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步好不容易迈出来，居然迈回了原地。”

　　“如果真的想从过去走出来，其实不需要形式，自己知道就。”

　　方有明愣了一下，苦笑：“你说的对，看样子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方有明之前给唐甜甜的印象很好，让唐甜甜敢在他面前多问些话。

　　“你讨厌季节吗？”

　　方有明摇头，“我并不讨厌她，我只是羡慕她。”

　　“羡慕？”

　　“你不羡慕吗？有一个人到死都爱着她。宋远依最后一次去找季节，是我送她去的，当我看到季节走掉的时候，心里又高兴又生气。高兴我的机会来了，生气她怎么会轻易的放弃。”方有明说，“那个时候还是年轻些吧，如果换成现在的我，事情的结果可能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