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可爱的人夸可爱，秦颂膨胀了。

　　他觉得眼前这人简直就是一颗小糖豆, 没吃嘴里光是看着都觉得甜。

　　他笑笑：“你可爱。”

　　小文冲他笑：“你, 可爱。”

　　“你你你。”秦颂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 “别跟我争了啊，你最可爱。”

　　小文走在他斜后方，看着他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偷偷地抿嘴笑着。

　　两人没走多远就到了小文以前上学的地方, 那是个不大的院子, 两排平房，没几间屋子。

　　小文说：“那边，东, 东边是小学。”

　　他又指了指另一边：“对面，初中。”

　　村子里其实没几个学生，老师就更少了，所谓的小学初中加一起也就那么几个人, 根本称不上是个学校。

　　像小武那种，初中毕了业要继续读高中就得去镇上。

　　秦颂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学校”, 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到这个时候, 他不得不承认原来投胎真的全凭运气。

　　虽然他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富大贵人家，可至少从小到大衣食无忧，生长在城市中，过着平凡但轻松的生活。

　　可有些人，正经八百地读书都是件难事儿。

　　“你上学的时候学习怎么样？”秦颂想聊点轻松的话题，笑着问他, “喜欢学习吗？”

　　小文摇头：“不，不好。”

　　他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笨。”

　　“没有，你那叫可爱。”

　　小文被他逗笑，低着头扬着嘴角笑着。

　　他的鼻尖被冻得通红，看起来好玩儿极了。

　　“我上学那会儿学习也不好，”秦颂说，“不爱学，上课就睡觉，回家就玩游戏。”

　　小文乖乖地站在他身边听着。

　　“后来我爸妈看我正经八百参加高考肯定是没戏了，我又喜欢玩音乐，就让我走了艺术生这条路。”秦颂笑笑，“我挺给艺术生抹黑的，人家都学得挺辛苦的，不少人从小就套上了小夹板似的学，结果就因为我们这种人，总被人说学习不好才去学艺术。”

　　小文嘟囔：“才不是。”

　　秦颂侧过头看他：“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挺有音乐天赋，我还自己写过歌呢。”

　　“真的吗？”小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真好！”

　　“你没听我唱过歌吧？等回去的，我给你弹琴唱歌。”

　　小文点头如捣蒜，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的脸像是冬天雪地里放着的一颗小苹果。

　　秦颂想吃。

　　然而有贼心没贼胆，他也就想想。

　　两人离开那关着大门的“学校”，继续在外面闲逛。

　　小文说话磕磕绊绊的，以前总是因为这个避免开口，能不说就不说，能少说绝对不多话。

　　但是跟秦颂在一起的时候，他知道对方一定会耐心听他讲，他一直压抑着的倾诉欲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两人沿路走，小文沿路给他讲各家各户的事儿。

　　秦颂觉得特别有意思，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小文竟然是个小话痨，而且对每一户人家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似的，是个小八卦精。

　　秦颂对那些从未见过，以后可能也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丝毫不关心，可是他喜欢看小文这样兴奋地聊天，虽然依旧结结巴巴的，有时候还会因为着急憋得直皱眉头，但这样的小文让秦颂觉得更加鲜活更加真实了。

　　他发现这个男孩身上有一种非常质朴的真诚，整个人都闪闪发亮，像是雪地里藏着的星星，只有见过的人才懂。

　　小文家不大，前前后后三间平房，其中两间是住人的，一间用来堆放杂物。

　　晚上，秦颂跟着小文兄弟俩住在他们的房间，这兄弟俩一人一张单人床，就是十几二年前才有的那种铁床。

　　他们把两张床拼在一块儿，三个人挤一挤也是住得下的。

　　小文铺好了电热毯，小武在一边解释：“只有奶奶那屋有炕，她腿脚不好，冬天得睡热乎的。”

　　秦颂明白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那屋的炕要比这屋的床大，别说睡三个人了，睡上四五个也没问题，但他们这些孩子哪儿能跟奶奶抢屋子呢？

　　小文铺好了床，从柜子里抱出干净的被子，对秦颂说：“等会儿，等，热乎了，就，就能睡了。”

　　“不急。”秦颂说，“我跟奶奶聊会儿天去。”

　　秦颂跑去另一个屋子的时候，奶奶正喝着水看着电视织毛衣，一看见秦颂就笑着招呼他过来。

　　秦颂脱了鞋，爬上了火炕坐在了奶奶旁边。

　　“还剩下一个袖子，”奶奶说，“等这个织完了就给你织条围脖。”

　　秦颂笑：“奶奶，您别麻烦了，多累啊。”

　　“没事儿，这还算累吗？我年轻的时候吃过的苦，你们这些孩子都想象不到！”

　　这时候小文他们兄弟俩进来了，听见她这么说，小武笑了：“可不是么。”

　　他转过去跟秦颂说：“奶奶年轻时候的故事我跟我哥听得耳朵都磨起茧子了。”

　　奶奶笑着瞪了他一眼，催他去写作业。

　　小武高二，等到今年夏天就该上高三了。

　　成绩挺不错的，在镇上的高中每次考试基本上都能年级一二名。

　　“他一开始也没这么能学，”小武出去后，奶奶说，“后来小文这不是不念书了么，出去打工供小武上学，小武觉得不能对不起他哥，这才开始使劲儿学习。”

　　秦颂看着在一边给奶奶剥花生的小文，觉得心里酸酸的。

　　不管小文自己怎么说，不能继续上学总归是很遗憾的。

　　小文对一切都表现得好像不太在意，即便奶奶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也是笑着说：“我，我学习不好嘛。”

　　他把剥好的花生放到奶奶手里，另一些给了秦颂：“小武，聪明。”

　　秦颂看了看桌子，那上面只剩下些花生壳，小文仔细地收拾好，一粒都没给自己留。

　　他叫小文过来，分了一半给对方。

　　小文笑盈盈地坐在他边上，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聊天。

　　奶奶说：“小文这孩子懂事儿，越是懂事儿吧，我这心里就越是不得劲。”

　　后来在奶奶口中秦颂才知道，小文的爸妈还有爷爷都去世了，当年村子里因为土地分配的问题几户人家闹了起来，牵连到了他们家，小文的爸妈还有爷爷都在那场闹剧中被打死了，后来闹事的人被抓，被判刑，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人回不来了。

　　那时候小文跟小武才三四岁，小武当时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但小文站在窗户边看见了发生的一切。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小文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后来渐渐开口，却成了个小结巴。

　　这些事情都过去将近十五年了，奶奶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一个年代久远的传说，小文说自己记不清楚了，其他的也不再多说什么。

　　可这些听在秦颂耳朵里，难受得很，他无法想象一个三岁的孩子亲眼看见自己父母被杀是什么样的场面。

　　三岁的小文哭了吗？

　　在害怕吗？

　　后来睡着的时候有没有无数次梦见满地的鲜血？

　　秦颂很想过去抱抱那个低头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可是他动都动不了。

　　怎么会有这么苦的人生呢？怎么在这么苦的人生中还能成长得这么纯粹可爱呢？

　　秦颂对小文的喜欢开始变得更浓更厚，甚至还生出了一些敬佩来。

　　后来奶奶要睡了，他们俩回了房间。

　　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就躺下准备睡觉，然而秦颂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睁眼看着屋顶，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很快，小武睡熟了，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秦颂一转头，发现小文在看自己。

　　“怎么了？”秦颂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问。

　　小文扭头看了一眼小武，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秦颂也跟着他下去，两人披着大衣去了走廊。

　　走廊有一片暖气，他们俩搬了两把小凳子，后背贴着暖气坐了下来。

　　小文问他：“你，睡不着？”

　　秦颂笑笑，点了点头。

　　他说：“换了床，不习惯。”

　　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一直在想小文家里的事，心里难受，心脏往上反酸水似的。

　　小文点了点头，过了会儿说：“乡下……条件差。”

　　秦颂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挺好的，我挺喜欢这里的。”

　　小文笑，但不信他的话。

　　“真的，”秦颂说，“就是……有点儿心疼你。”

　　小文转过去看他，没开灯的走廊，只有微弱的月光照着他们。

　　秦颂说：“如果我是你，估计早就成社会盲流出去瞎混了。”

　　他裹紧了大衣，叹气似的说：“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平，你这么可爱，为什么不对你好一点。”

　　小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用自己的小手指勾了勾秦颂的手指。

　　他在秦颂诧异的目光下，开口轻声说：“其，其实，老天爷，对我很好了。”

　　他朝着秦颂笑：“我，我什么都，不会，当服务员，都，都做不好，但是，遇见了贵人。”

　　他勾着秦颂的手指微微用了力：“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