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以前从没去过乡下，他对“乡下”仅有的一些认知来自于影视剧和当年上学时课本里的描述。

　　小年当天, 他一早起来做了顿饭, 两人吃饱喝足收拾了一下店铺, 带着简单的行李出发了。

　　小文说：“我……我怕，怕你不习惯。”

　　秦颂嘿嘿笑着跟他一块儿到了长途客运站，期待得不行。

　　他可不是期待么，要跟小文回家了。

　　当初人家小文还在对面的麻辣烫店当小工的时候他就惦记上人家了, 一见钟情, 一眼就相中了。

　　那天特别热，麻辣烫店里空调坏了，只靠着两个大风扇呼呼地吹着。

　　小文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 身前系着印有麻辣烫店店名的围裙，整个人白里透红，对每一位顾客微笑，笑得特可爱。

　　那是小文第一天来上工, 秦颂本来要打包回去吃的，结果为了多看人家几眼, 愣是忍着闷热坐在那儿慢慢悠悠地吃完了麻辣烫。

　　后来他见天儿往人家店里跑, 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小文是个结巴，从小就这样，据他自己说是天生的，但是后来秦颂听他说起小时候看见过村子里有人拿着刀乱砍，那之后小文说话就开始费劲，秦颂估摸着, 这结巴是给吓出来的。

　　不过，小文结结巴巴地说话，在秦颂看来特别可爱，温温柔柔的，有时候急了却说不出来，憋得小脸通红，就跟那小猫爪的粉色肉垫一样，挠他的心尖儿。

　　他喜欢。

　　小文岁数不大，没上过几天学，家里有几亩收成一点都不好的地，还要供弟弟上学，为了多赚钱才来的城里打工。

　　但是，在这儿打工其实也赚不了什么钱。

　　他之前在麻辣烫店，尽管已经很节俭了，但每个月扣除吃穿用度后，剩下的也不多，他几乎不给自己留什么，都去农村信用社汇款给奶奶。

　　知道这事儿以后，秦颂挺心疼的，但小文一点儿不觉得苦，尤其是来2008打工之后，没有以前那么累了，拿得钱反倒比以前多了，在这里吃饭住宿都不需要他花钱，什么都省下了。

　　不仅如此，秦颂一空下来就教他调酒，带他看电影，给他讲好多他从来没听说过的事儿，小文现在特知足。

　　秦颂发现，小文这是把他当亲哥了。

　　我喜欢你，想追你，你却把我当哥哥。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扎心。

　　更重要的是，被扎了心还不敢吭声，因为自己拿不准小文的性取向。

　　秦颂觉得自己可真是情圣本圣，竟然慢慢开始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他当哥哥似的照顾着小文，让这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听过的小笨蛋在他身边看见更大的世界。

　　秦颂都被自己感动了。

　　这些努力，换来了这次的“春节之旅”，秦颂觉得也算是值了。

　　从市里到小文家要辗转几趟车，先是去长途客运站坐两个小时的客车，在村口下了车之后还得坐那种三个轮子的电瓶车继续往里去。

　　秦颂没来过这地方，觉得新鲜，但更多的是惊讶。

　　他这种从小在城里长大，不知疾苦的人，总以为那种车马一过漫天飞沙的土路已经绝迹了，却没想到，其实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依然有很大一部分人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他们从客车上下来的地方还好，还有虽然已经老旧坑洼，但起码还算好走的窄窄的柏油路，但越往里路越窄，路况也越来越不好。

　　在一个岔路口转向右边，彻底进入一条只有一车能过的小土路，秦颂觉得那简直不能被称为路，他们这小车往里开的时候，车身都是斜的，他总觉得随时有翻车的危险。

　　秦颂这人挺惜命的，毕竟连恋爱都还没谈过，真的不想死。

　　他一手抓着车门的把手，一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小文。

　　小文笑了，见怪不怪的。

　　“没，没事的。”他一只手被秦颂抓着，另一只手像是为了让对方安心似的，抱住了对方的胳膊。

　　秦颂本来就有点儿紧张，被他这么一抱，直接不敢动了。

　　小文说：“这，这条路一直都……这样，但没出过……没出过事。”

　　虽然他这么说，但秦颂还是挺怕。

　　尤其这冬天，乡下的路不像城里，有人清雪，这里下过雪之后，路面被来往的车跟人压得实实的，滑溜溜的，阳光一晃，路面都反光得刺眼。

　　不怕就怪了。

　　小文看着他笑：“不过，我以前……都是，都是走回来。”

　　“走回来？”这小车已经开了好一会儿了，还没见着村子的影儿，从那路口走回来，得走多久啊？

　　小文点头：“省，省钱。”

　　秦颂又心疼了。

　　提心吊胆地这么往前开了十来分钟，终于看见了一排平房。

　　在秦颂的观念里，现在就算是农村其实也发展得不错，甚至很多地方的收入高过城里人。

　　但他忘了，还有一部分依旧被困在贫穷中。

　　这辆秦颂严重怀疑再颠簸一会儿就会散架的小车在小路口停了下来，小文放开抱着秦颂的手臂，轻轻拍了拍他，意思是该下车了。

　　他从口袋里掏钱，被秦颂拦住，俩人争着抢着付车钱，最后，秦颂赢了。

　　下了车，小文说：“还，还要往里面走。”

　　他带着秦颂走在乡下的小路上，偶尔会遇到认识的同乡，走着或者骑着自行车路过。

　　每一个跟他们擦肩而过的人都好像认识小文，小文会很乖巧地和他们打招呼。

　　秦颂说：“你们一整个村子的人都认识啊？”

　　小文点头：“都，都认识的。”

　　他们一直往里面走，没多远路过一家农村信用社，秦颂瞄了一眼牌子，上面写着“蓝家村信用社”。

　　“你们一整个村子都姓蓝啊？”

　　小文点头：“对，对的。”

　　秦颂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简直像个傻子。

　　“蓝小文，”秦颂笑着说，“好听。”

　　小文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通红的耳朵：“蓝，蓝文。”

　　“蓝小文，就是小文。”

　　小文笑了，也不跟他计较，带着他往家里走。

　　这个蓝家村不大，一共不到二十户人家，整个村子从头走到尾也没几分钟。

　　小文带着秦颂在一户人家的院子前站住，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奶奶！”小文笑得眼角弯弯的，秦颂看得都被甜化了。

　　小文好长时间没回来了，迫不及待地朝着屋里跑。

　　秦颂快步跟上他，觉得回了家的小文从一只怯生生的小绵羊变成了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可爱活泼得不行。

　　他们俩刚到屋门口，那被铁皮包着的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灰棉袄的老太太走出来，一看见小文就“哎呦”一声，眉开眼笑地跟他抱在了一起。

　　秦颂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不自觉地就被这温馨的气氛打动了，他有点儿想家了，想他妈，甚至还有点儿想那个当年跟他吵得不可开交的爸。

　　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秦颂觉得鼻子有点儿酸。

　　小文跟奶奶亲热地抱了一下，撒娇似的说想她。

　　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跟奶奶放开，有点不好意思地拉过秦颂：“奶奶，这，这是我的……”

　　他又憋红了脸：“好，好朋友。”

　　秦颂笑着跟奶奶打招呼自我介绍：“奶奶您好，我叫秦颂。”

　　奶奶个子很矮，跟秦颂说话的时候都得仰着头，她笑眯眯地，招呼他们进屋。

　　“外头冷啊！快进来！”

　　秦颂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屋。

　　外面是冷，秦颂觉得乡下好像比城里的温度更低。

　　可是，一进屋，暖气扑面而来，瞬间就舒服了。

　　小文家里里外外一共三间平房，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火炕上还有奶奶织了一半的毛线。

　　“我给小文织毛衣呢，”奶奶对秦颂说，“过年了么，给俩孩子一人织一件。”

　　“弟，弟呢？”小文帮着秦颂把行李放好，又接过他脱下来的大衣挂在了衣柜里。

　　“他知道你今天回来，去给你买好吃的了。”奶奶看了看时间说，“小武差不多要回来了，你们先歇会儿，我去给你们准备午饭。”

　　“我，我来。”小文赶紧跟着过去，“你歇着。”

　　他们都回来了，哪能还让奶奶干活儿。

　　秦颂也跟着，去了后面的厨房。

　　他头一次见着货真价实的炉火，下面燃着柴火跟煤，上面是一口巨大的锅。

　　小文笑着问他：“是不是，没见过？”

　　秦颂笑：“头一次，有点儿厉害。”

　　他觉得新鲜，问：“你们平时都是用这个做菜？”

　　小文点头：“可好，可好吃呢。”

　　秦颂看着他骄傲的小模样，喜欢得不行，搓搓手说：“那我今天就尝尝，到底多好吃。”

　　他们在这边正聊着，屋外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哥！你回来了吗？”一个清亮的特别有朝气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就是跑动的声音。

　　小文眼睛一亮，对秦颂说：“我弟！”

　　秦颂听小文提起过他这个弟弟，俩人双胞胎，但据说长得不太像，小文嘴里的弟弟又高又帅还聪明，当初家里只能继续供一个人念书，小文想都没想就决定自己外出打工，因为他弟比他成绩好太多。

　　那时候小文他弟哭得不行，说对不起他。

　　这种生活上的困境是秦颂以前从没想过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更心疼小文，也更喜欢小文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秦颂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个儿男生跑了过来，手里宝贝似的抱着一个塑料袋。

　　“你咋又瘦了！”这是小文他弟看见他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是：“哥，你看我给你买了猪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