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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做一名忠勇

肉肉喵 19546字 2023-01-11

  一夜未能好眠, 趁着白允沫熟睡, 子桑悄悄把手从她脖子下抽出来, 轻声穿了衣出帐。

  此时虽是深夜,仍是能听得到营中驱马备货的声音,负责后鞋的轻甲正装点明晨要上路的战马。

  周载的帐中仍然灯火通明隐约可以听见况旬那爆脾气的声音从里边传出。

  子桑站在景玄关的楼墙上, 远眺着关外,此时远处那座石坟堆因着白天的日晒, 露出了黑漆漆的坟顶。

  此战若是未得果, 景玄关破, 就让我等荒尸于野,山河城破, 无论身生或死,都是孤魂一缕,不值归乡。

  若是此战依计胜,我等未归, 就把我等尸骨埋于关前阵上,永保江山无忧。

  江山无忧,此番弃关而去,不知他等作何感想。

  夜风凄凄而啸, 子桑扭头又是见了头天到景玄关时的那位老兵守岗。

  “到天亮时, 便有三万兵要退关撤兵,你知道吗?”

  这个消息已经通营传了下去, 老兵怎会不知,他立正身子, 目视前方:“我知道。”

  “要是给你自己选,你想撤,还是继续守在这里?”

  “我要看着那些弟兄,我不走。”

  老兵声音沉实,略有乡音的话语似斩风而出:“关在人在,关破同亡。”

  这次,他决定要做一名忠勇,再也不躲起来当懦夫。

  子桑没有说话,扶着腰上的剑往楼墙下走,老兵忽然又出声:“世郡殿下。”

  她转身看向老兵,老兵没有看她,老兵的眼睛一直向着关外的方向,始终如此。

  他说:“世郡殿下,若是景玄关破了,你记得要收回来。”

  关外万里长风,吹的是魂兮归兮,关内千里沃土,是我父老儿孙。

  脚下的十丈天险,血汗浇筑,世代守护,说弃就弃,子桑几乎哽咽半晌,方缓说:“我公子桑当铭记南凉世代忠勇先烈。”

  斩钉截铁:“若得清内乱,登得大位,必匡我社稷,他日定复景玄关。”

  天地为证,关内风云为证,穹苍明月为证,公子桑从此将以身事国,失关必夺。

  下来楼墙,但见天渐明朗,她直奔南无住着的小帐来。

  刚掀了帘子,眼前便见得一丝银光掠到颈边,她下意识微避。

  帐内一丝烛光也没有,只借着外边少许夜光见南无迅速地把剑收直敢鞘中。

  近几日南无的饭食煎药等事情都是白允沫一手照料,子桑忙于思虑军中之事鲜少来此。

  此番两人于暗幽幽的帐中只能模糊见到对方身形。

  子桑向来知南无性子定然是在等她先开口的,问了她一声:“见你身子来军中后一直不大好,就让沫给你看看,她说你这两日好了许多。”

  “嗯。”

  这便确实是好些了,白允沫给她看病前,是连嗯都懒得嗯一声了的。

  子桑又继续往下提到要走的打算和计划:“我们此番要引兵上白壁城。”

  南无向来对这些外事不大感兴趣的,也不懂为何打仗,为何又突然退兵,她心里向来只想着她应该做和应该想的事情。

  不过风歌——

  她又嗯了一声,然后听得黑暗中子桑与她说:“天亮便与我一同回白壁城。”

  南无这回应得没那般快,她想知道周载又会去哪里。

  子桑摸前一些,蹭过南无身边,坐在了小床上,从掀起的帘帐处看着军营远处的烧着的营火:“你见过王爷爷的,他快要死了。”

  每个人到了南无面前似都免不得进入自言自语的状态,子桑便更是如此,仍像小时候初识南无那般。

  心里一有事情,害怕的,不安的便一股脑儿地说起来。

  因为南无不会打断她,不会怪她,不会理解她,也不会安慰她。

  子桑继续说着:“是王爷爷让你来找我的。”

  从你找到我以后,我便开始进入了这些纷纷扰扰里边。

  没有怪你的意思。

  其实就像以前入山打猎,有时候走这条路,有时候走那条路,不管是在出发的时候,还是到终点,我们都没有办法确定到底哪条才是最好的。

  万事万物都在变动着,唯一不变的是我们必须要去选择和行动。

  南无,还记得刚进宫那晚吗?

  别看我装得一副萧索无谓的样子,其实心里是紧张得很的。

  这世上还有个血亲能想着你,到底还是欢喜的,虽然他是个老头,老得胡子头发都白了。

  可是他要死了。

  子桑忽就想起一桩:“王爷爷是你的家主,若是他仙去了,你又将如何呢?”

  南无扶着她的剑淡说:“你,家主。”

  原来如此:“那你以后就会听我的话?”

  想起当年的南无对空桐的忠诚,子桑便觉得寒意从脚底往上走,南无对于家主的忠诚度令人感到不解,也感到害怕。

  听见军号声,子桑站起身,与南无说,跟我来罢。

  三万甲士应命集合于景玄关下,注视着这些甲士,久久才困难地重复一遍通传上的话:“王都逆臣为乱,逼宫国君,我等急进除乱擒王。”

  众将都侧开脸,不知道如何面对下边甲士,突然撤关,无论如何逃跑的嫌疑。

  子桑站上前,身上穿着一身微泛青光的精铁盔甲。

  大家于昨夜听见世郡殿下有令时都吃了一惊,从人都说世郡不是坠崖身死了么。

  子桑站在高台上,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往外散开,她喊说:“朝有逆臣谋权,所以我才不得已避于军中免遭暗算。今日正是逆臣不顾民生纲伦,公然起兵王都时,我等应速回解围。”

  “不清内乱,何以安国治家,家国不稳,何以治敌。”

  子桑扬手指着身后十丈高的景玄关:“诸位想必都知,现在关外东池有兵三十余万,关内南凉拥兵不到八万。”

  “所谓援军有十五万却不枉顾我等性命,反往王都夺利,此等贼臣乱子,不杀不足平恨。”

  下边甲士闻得此言,皆举拳同声而呼:“不杀不足平恨。”

  在万声相呼中,子桑背过身,对着景玄关高耸的楼墙举手言誓:“我公子桑立誓于三万万军众前,若此番能一举平得内乱,必返兵对外,收我景玄。”

  关外有东池国君池羽立誓,不破景玄,不入祖坟。

  关内有南凉世郡公子桑作誓

  “我公子桑若登得大位,收不回景玄关,当生不苟且,死不沾土。”

  旁边高大的壮年男子亦跪下立誓:“周载此生,不复景玄,死不沾南凉粒土。”

  “我况旬,要守一辈子的景玄关。”

  三万甲士皆屈膝而下:“杀二心异臣,来日复我天险关守。”

  如此三呼三重,声势破天,直冲楼墙回声在整个营中四处荡动。

  三万人的队伍清一色轻骑,粮草全部从州府直征,目的就是在一个日夜内到达玄州。

  子桑收正收拾马鞍,旁边石竹泪眼兮兮地想要近前却总也不敢上来。

  “嗯?”

  “你现在……是世郡殿下?”

  “怎么了?”

  “可、可昭和……。”他的昭和大哥呢?一夜之间就变成高高在上的世郡殿下了。

  石竹想起来原来从白壁城刚出来时,他还整日地在昭和面前谈论世郡的事情。

  比如世郡究竟长什么样子啊,听说像风尘女子,很是浪荡……

  或者就是好想看一下世郡,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身份那般高贵的女人……

  没想到照和转眼就变成了世郡本人,这个落差他如何也消化不过来。

  “我走了,你好像是跟着况旬那批人,到时候记得跑快点,来白壁城找我们。”

  子桑继而又笑说:“说不定阿飘生的狼仔送一只给你呢。”

  到那会应该也生了罢。

  白允沫背了箱子,又把收拾好的包袱安在马背上,她仍是那副小胡子的装扮,看到石竹的窘样忍不住也逗他:“对了,你不是问我姓什么吗?我姓白。”

  天下白氏仅一家两人,白氏夫人白若,商设掌首,白氏少主白允沫,少年从医,圣名在外。

  那就是……也是女子了,石竹尴尬地咧着嘴,娘亲呀,怎么都给我遇上了。

  可这么多天居然也没有发现。

  李巨力那小子,他和世郡早便认识,难怪一来就那般熟悉,亏还一直瞒着他,可恨可恨。

  亏我还给李巨力纳了双鞋,石竹闷闷儿的:“那我以后去找你们,你们还认我嘛。”

  说着便有些哭唧唧的意思了。

  “哪能忘了你。”子桑翻身上马,旁边南无亦是早早便直挺挺坐于马身,眼睛不时往军前周载身上看。

  白允沫招呼了大雪跟上,然后挥手与石竹说:“会再见的,好好照顾自己。”

  子桑听见白允沫的话,然后扭过头来与石竹喊话说:“活着。我们等你。”

  或者,你等我们,如果景玄关能守得久些的话,或许她们很快就平了乱把军队带下来了。

  命月二十六日,三万甲士如期到达玄州州府港口。

  全月甲士疲态尽现,马匹无法全数上船,大部份交由州府看管,后续遣送走陆路进白壁城。

  幸而港口船只够数。

  进了舱子桑看见满舱都是美食佳酿略是意外,负责征船的一先骑将领方报说:“哦,船只和一路往南的用度都是白氏提供的。”

  子桑若有所思,方又转回来看白允沫:“你娘亲的消息可真是灵通。”

  “不然怎么敢做天下第一商社呢。”

  连着两日没能好好睡觉,入到准备好的舱室里,子桑只摘了头盔就卧倒在床:“看来我又多欠了你白氏一分情了。”

  白允沫上前帮子桑解甲衣,盖上被自解了衣衫进来与她说:“是欠我娘亲的,与我无关。”

  我们应当是两不相欠的。

  子桑闭了眼睛,抱着白允沫,闭上眼忽感觉到船身微晃,于是想起有那么个人:“南无在下边舱里罢,她晕船。”

  “你倒是惦记,我给过药她了,这会应该睡着。”

  白允沫也困得,闭着眼悠悠忽忽说:“快的话三五日就到白壁城了,但愿水路顺利。“

  船之日夜都急行往南,整个通河河面都密布着大艘的商城,官船,船头全是挤挤拥拥的甲士。

  每行至一处遇到有百姓围观之时,船上甲士皆大声呐喊:“我等南凉壮勇,迎奉南凉血脉公子桑回王都,清内乱肃朝岗,诛逆臣尔等以安天下,正公法。”

  如此南凉国内便慢慢都知了王都有谋逆之事,也知原来世郡并未死的。

  说书的便把这通河之上的壮景添油加醋说了开来,这世郡乃惊世奇才,多次险中生还。

  比如说怯潮湾一事同行者尽数皆斩,唯她一人脱生。

  比如秋狩之上,箭离面门就那么几寸愣是没中,再又说这坠崖之事怕也是有人故意设计吧,也是没死。

  人话说,大难不死之人必有大福大后。.

  越说便越奇,尤其加上在银狼在旁边,精铁寒甲裹身的姿态越发为人称道,慢慢便说成了公仪槿转世重兴盛世之人。

  民心归一,成事便不远。

  子桑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进来的周载:“还有一日行程便能到天子港口。”

  周载点头:“必然会受到阻击。”

  他们一路声势浩荡地冲向白壁城,遍天下都知道了这事,围守王宫的人又怎会不知。

  让先行船队的甲士先登岸清道以防埋伏。

  入白壁城只有两条路,一条水路,而另一条便是过白壁城的一线银障,固不可破的白色城墙。

  三万兵力不足以攻城,只能顺水路而上。

  按原来白壁城里的通传兵说在王城的州府加郎中将手下的禁卫统花两万余人。

  而其中一部份人必须牵制王宫守卫,如此真正能守在港口的人并不多。

  “我即是正位殿下,郎中将等人便已坐了逆臣位置,且兵寡于我等,不必功其势,先攻其心。”

  当即下令,沿白壁城还有一日路程时便令一千轻骑沿图发公榜。

  于是书赦罪令:

  据闻白壁城中有逆乱二万余,我公子桑却只见得二三人而已。

  他仆良,何许人,本不过一介臣下却妄做人君,仗着王上的给的几分权势,怂诵良家子为其差遣,实在有负恩义之道。

  我公子桑以为,其所拥之兵皆为我南凉壮勇,出于无奈方举兵向自家父老。

  他日进得王都,罪只责仆良二三人事,余众仍是我南凉良家子,或是众位家父兄弟,决不错杀。

  于是再又令人备了许多通告纸捆于箭上,令一小队人趁夜先入白壁城港口,将数千张写有世郡赦罪令的通告散布于城内,及守军之中。

  城内禁军本就多数是周边州县镇之人,远远隔着夜色往港口对面的江岸看去,满目都是父老火把招摇。

  谁都知道,天下是公姓的,虽强者称权,可现下城内有八千精兵要守,港口往下有三万铁骑驾船而来,一时军心晃然如江中小舟。

  及至第二日仆良看到赫罪令时,气得几鞭子抽在负责港口设防的军官身上:“尔等身为男儿,竟甘心臣服于一个尚不满二十余岁,整日无为的女子么?”

  “只要守住王都,高官厚爵,指日可待。”仆良令人清理所有的赦罪令,加强沿途守备。

  此时方有人来报:“派去暗袭的一支弓箭队没有回来,似是投敌了。”

  报告声又正好给沿防一干将士听到,大家都顿时头低下几分,各自心怀鬼胎。

  打着世郡旗号的船只渐渐于朝雾里现出原身来,仆良亲自监镇督战。

  起先时,大家都热血奋战,可是只见船只泊于弓箭射程外,并不主动反击。

  僵侍半晌时,仆良便慢慢令停射,不明所以。

  只是他这边一停射,对边排成一横队的船只上便见得甲士都站于船首,齐声大喝:“天下南凉壮勇,均为兄弟,尔等何敢助佞者杀手足。”

  凡有征军,多有亲族同在军中,会分往不同地方,此时两阵均是国中之人,难免会有同族,听闻此言,岸上甲士手中弓弦便松了半分。

  顿了小会,船上的甲士又说:“天下大奸之人,便是枉顾礼仪,不知君臣纲常,才会教尔等轼公姓王室,教尔等与我亲族相残,此等人便是仆良。

  贼逆仆良,生而为臣,权由君授,反兵轼君,何敢有势,无臣纲礼仪之人就站在尔等中间,生只两腿两手,尔万万人,轼一逆臣何惧?

  虽远隔半江之远,可万人同声,又都是一字一顿,若雷霆凌空而下。

  仆良此时如芒彻身,站起身大吼:“全部给我进水半程以射。”

  一小队甲士微挪步向前,却又听得军中不知是谁说了声:“逆臣只一个,对面却可能有我族人三两。”

  于是原本已然下了消失的一纵弓箭手也便停了下来,转看着仆良。

  仆良这便有了惧意:“我乃白壁城禁军将,尔等敢不听令?”

  又有人说:“身为郎中将,不以保护王室为职,反举兵教我等造反又是何道理?”

  “一介女子……。”

  也不知是谁趁着四周骚动,旦放一箭,仆良中箭,又正是惊惧,一口血吐出来。

  想他万事齐备,连夜排兵布阵,不曾杀敌一人,却死于兵前。

  于心不甘。

  他身边的将守都见过赦罪令,上边说了,交出仆良,不究其余无关人等罪责。

  对面船上甲士虽未射出箭弩半支,却已然内外齐心。

  于是港岸上负责防卫布置的指挥将领挥了挥手,示意全员入下武器,迎进已被各种小道传得神乎其神的世郡殿下入城。

  原本在船上的甲士听得世郡说不拉弓只喊话时便个个瞪目结舌,现果然发现世上果然嘴皮子比弓箭还管用。.

  大家欢天喜地地登了岸,一队快马即刻往城里去。.

  原本受仆良指挥的几个高级将领即接了世郡的诏令,前往王宫告知仆良败军之事。

  子桑骑了在大雪身上带头便先往王宫去,愿王爷爷还在等着她。

  城中百姓早上时还小心翼翼闭了门悄议战事的各种可能,这会突然听得有人骑马于街上四处传仆良逆臣已被世郡诛杀。

  还不过半日功夫而已,这天怎说变就变了。

  大家又争相出来打听消息,迎面就见得一匹马驹般大的银狼,毛发披散飞奔而过。

  再看见狼身上的人一身寒光精铁甲衣,若彩画里的天神般。

  皆惊呼,可不就是被人传到死而复生的那个世郡殿下么。

  慢慢,于天子港口不费一兵一卒,速败仆良之事也渐传开来,传言风声再又盛了些。

  也有人醒回神忽说:“这周载将军随世郡殿下回来了,那景玄关怎么办?”

  “嗨,丢了呗,没听说吗,东池驻兵三十几万,打不过的。”

  “混帐,这国关怎么能丢。”

  “哎,主是混帐多才变成现在满南凉起兵的情况,方仲侯那里十几万兵呢,看这个世郡能神到什么时候罢。”

  有先骑通传了仆良败降的消息,围着王宫的一纵甲士便很快认出一条路来。

  宫墙上还有攻城沥油火烧的痕迹,子桑看着乌黑的城门慢慢打开,慢慢从中露出深宫里那一座高过一座的殿宇。

  各飞角梁殿下,皆有宫铃轻摇。

  宫门大开,银狼继续飞跃跨过焦黑满地的污迹,带起轻微的旧尘。

  公子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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