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伴随着呼啸的风, 离开温暖的马车, 使团众人冷得发抖, 尤其从王城来的那些贵族们，虽然有帽子围巾手套, 但身上的衣衫完全禁不住冷风的吹拂。

　　大主教们虽然看起来表现的要好一些，但毕竟上了年纪，身体比不过青壮, 只靠着年纪忍耐, 不让自己表现的失礼, 即使曾经行走各国的四季神殿大主教也不例外，对他来说吃苦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自从成为大主教, 他便留在四季如春的王城, 仆役成群, 养尊处优，何时感受过寒冷。

　　更不用说这一路颠簸。

　　希尔和贝妮十分善解人意, 并不多做停留, 直接带他们去了大观园。

　　乔伊斯王子忍不住左右打量, 时不时拽一拽姐姐的手, 让她看两边稀奇的建筑。

　　奥菲娜轻声细语做讲解：“那是新建的书院……那是牌坊, 石头雕刻成的，后面是新规划的商业街……那是土楼……那是露天戏台……”

　　雷奥尼斯也时不时补充几句。

　　姐弟两人听得津津有味。

　　跟随在身后的贵族们悄悄竖起耳朵。

　　到了大观园，希尔微笑说：“客人们一路颠簸辛苦了, 可以先挑选院落休息，神使会在明天正式接见诸位。”

　　正厅里早就等候着数十个仆从，五人一组，领头的手里拿着一块画板，画板上是对应院落的俯瞰图，等待使团一众挑选。

　　黛丽德公主毫无悬念选择了当初住过的怡红院，奥菲娜和乔伊斯王子跟随她一起。

　　这一次没有限制仆从人数，三人所带的仆从加起来将近一百人，尤其女仆居多，贴身女仆、服装女仆、珠宝女仆、用餐女仆等等，一事一仆，而且这已经是精简过的数量，平常出行跟随的更多。

　　好在怡红院足够大，仆从们挤一挤住得下。

　　其他贵族有样学样上前挑选，之前曾来旅游过的尤为感兴趣，他们那个时候只能住客栈。

　　小镇上所有景点只有大观园不对外开发，令人遗憾。

　　这次机会难得。

　　乔伊和露西妮兄妹就是其中之一。

　　乔伊看着和雷奥尼斯相谈甚欢的黛丽德公主，目光黯然。

　　露西妮却非常开心，这下她可以确定黛丽德要嫁出去了，太好了，听说这位雷奥尼斯王子封地选在了香葵城，公爵的领地不会再出现公爵，他日后最多被封为侯爵。

　　帝国的明珠变成了侯爵夫人。

　　她忍不住在心里拍手称快。

　　大家都以为黛丽德要嫁到邻国成为王后呢。

　　最好一辈子待在香葵城，再也不要回王城了！

　　她坏心眼的想。

　　露西妮愉快的挑选了潇湘馆。

　　乔伊心不在焉，蔫蔫附和。

　　戴着面具隐隐被孤立的男人随意选了身边最近的一个，垂头瞧着画板上的图画，专注认真的像是在欣赏什么大师名画，根本不在意被人疏远。

　　挑选完毕，负责各院落的仆从们带领众人去往各自的住所。

　　黛丽德公主依依不舍的和雷奥尼斯告别，牵着弟弟去了怡红院。

　　乔伊斯王子向表哥乔伊挥手告别。

　　到了怡红院，来不及欣赏院子里的雪景，黛丽德公主拉着弟弟赶快进了屋子，将寒冷和冰雪封在外面。

　　屋子里早就生好了炭炉，十分暖和。

　　等女仆帮忙脱掉外衣换上准备好的拖鞋，奥菲娜故作神秘的笑说：“跟我来。”

　　她径直进了卧房，推开卧房一侧的小房间。

　　“这是暖阁，专门在冬天用来休息的房间。”她摸摸靠窗而建的床榻，“这是暖炕，是暖的，殿下要摸摸吗？”

　　“要。”乔伊斯王子正是好奇心强的年纪，立刻伸出手上前，等摸到暖烘烘的床，惊奇，“真的是暖的！”

　　“为什么？”他歪着头好奇的看来看去，想揭开床褥一探究竟，却又怕失礼。

　　奥菲娜主动帮他掀开，露出最下面烘干的泥土：“这是用泥土和砖垒起来的床，里面是空心的，后面开了小门洞，将木柴从门洞里推进去点燃，就能让炕变暖。”

　　她重新放下被褥，踢掉鞋子，示意：“快上来暖一暖，如果着凉发烧就不好了。”

　　黛丽德公主也摸了摸，惊讶又新奇，兴奋的提起裙摆：“我来试试。”

　　姐弟两坐上暖坑，盖上蓬松的棉被，瞬间被暖意包围。

　　奥菲娜向贴身女仆使了个眼色，很快小炕桌上摆满了奶茶和各种小点心。

　　黛丽德公主背靠着软软的靠枕，捧着热乎乎的奶茶，看着窗外美丽的雪景，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不愧是神国，太会享受了。

　　等等。

　　她忽然反应过来，眼睛瞪了起来。

　　——窗外的美景？

　　她居然清清楚楚看到了窗户外面！

　　明明没有风也没有雪吹进来！

　　“这是……”定睛仔细看，发现是有东西的。

　　“这是玻璃？！”她惊奇叫道，伸手触碰，果然碰到了冰凉凉的一层。

　　“是。”奥菲娜先恭维夸赞两句，才解释说，“这是最新制作出来的玻璃板，可以装在窗户上，为了迎接使团，第一批先在大观园安装使用。”

　　顺便检验质量。

　　虽然神使没有明说，但她这么觉得。

　　越是和两位神使相处，越是发现他们的不同。

　　就像这件事，如果换成领主，应该先交给领民尝试。

　　可是在神使这里却反过来了，或者说省去了这一步。

　　她隐隐能感觉出来，神使似乎并不喜欢贵族，或者说是贵族的态度，他们买来奴隶，却并没有将奴隶继续当奴隶，包括农奴，在长安镇，几乎人人都是一样的。

　　哪怕属官，也没有过分特权，犯了错一样受到惩罚。

　　在这里，只要努力勤奋就能过的好。

　　奥菲娜心里清楚，这跟从前神殿教导平民们勤劳就能得到收获不一样，她虽然是公主是神殿的圣女，却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敢保证，恐怕王城的平民都没有这里的奴隶过得好。

　　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秩序、管理、律法……

　　每一样都让奥菲娜感到迷茫。

　　她不知道雷奥尼斯是不是看出来了，还有其他贵族。

　　她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但她觉得……她觉得神使做的对，他们是正确的。

　　从前是错误的！

　　心里冒出一个声音。

　　等发现自己居然在质疑神殿，这令她非常恐慌。

　　她迫切想要让别人发现，让别人也看到，找到跟她同样想法的人。

　　她说：“神使说过，等多生产几批出来，会给小镇所有居民房屋都换成玻璃窗。”

　　然而黛丽德公主并没有在意她这句话，她完全被透明的玻璃窗吸引，一脸惊喜道：“这比水晶打磨的窗户好多了！如果能将城堡里所有窗户都换成玻璃窗，整个城堡都会亮起来。”

　　而且爸爸再也不用担心开着窗户吹到风，关着窗也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黛丽德公主非常欣喜，恨不能现在就去找神使。

　　乔伊斯王子也很兴奋。

　　奥菲娜有些失望的叹气。

　　使团贵族们和黛丽德公主的反应一样，先为暖炕惊奇，随后被玻璃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教廷大主教们三三两两分开在各自的暖阁里相聚聊天。

　　光明、星辰、大地以及夜神殿大主教一起，四人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神情各异。

　　奥菲娜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们当然也看出来了。

　　神使并没有阻止他们和送来的神官牧师联络，几乎长安镇的一点一滴他们都知晓。

　　为了传回来的信件，十二神殿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会议。

　　尤其神使将奴隶和属官同等对待的事，给了他们很大的冲击。

　　“神爱世人，不分高低贵贱。”

　　这句话是每个神殿都有的教义，刻在最初的神像上，流传了千百年。

　　千百年来，他们自认做到了。

　　只有教廷，只有牧师和神官会关心每一个平民，包括农奴和奴隶，他们倾听每一个信徒的心声，劝告安慰他们。

　　每一场战争，教廷都会出面发放免费的食物给那些被牵连的领民，灾难和疫病也一样。

　　只有教廷会怜悯帮助遭受困难的人，贵族只关心自身的利益。

　　所以神殿高于贵族。

　　他们自认超脱所有民众之上。

　　但是神使的做法，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神爱世人不分高低贵贱，不是让他们高高在上去怜悯施舍，而是将所有人一视同仁，就像长安镇里的居民，不分奴隶自由民，依靠劳动付出得到应有的。

　　这才是真正的不分高低贵贱。

　　当然，这是部分大主教们的想法，有些并不认同这样的解释。

　　“胡说！那为什么神使也会使用仆从？”

　　“神使并没有让奴隶去当属官不是吗？”

　　“这太可笑了，就连村子里都有村长，怎么可能完全做到人人都一样！”

　　……

　　作为主持会议的光明神殿大主教一直没有发表言论。

　　一路来到长安镇，他心事重重。

　　他并不后悔承认神使的存在，事实上，他确实认为两位神使就是神使。

　　也相信他们编写的神话史。

　　他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他在思考神殿该如何改变。

　　是的，改变。

　　虽然光明神殿大主教当初一来就坑了神使一把，也一直没有表现出对神使的偏向。

　　但其实，他内心是认同的。

　　他只是在观察。

　　作为教廷十二神殿之首，他自认有义务带领神殿发展，不做出错误的决定。

　　当神使出现，教廷自然要跟着神使而做出改变。

　　一视同仁也好，人人平等也罢。

　　他并不惊奇，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讨论的。

　　他认为需要讨论的，是教廷接下来的走向，他们要如何迎接神使带来的变化，在变化中提高神殿的声望。

　　他五岁被选为圣子，二十岁成为神官，三十岁成为大主教，不到四十就当上了大主教。

　　教廷是他人生的全部，是他的责任。

　　对他来说什么都比不上教廷的发展重要。

　　他不关心神使设置的什么律法规矩，即使神使异想天开想要成立国家他也不在意，他只在意教廷。

　　为了教廷的未来。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