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时玉在黑板上写下这一行字。

　　长安镇如今十四岁以下的孩子一共有两百八十九个，因为冬季的饥荒和之后各地农奴的暴动, 活下来的孩子两极分化, 要么只有两三岁刚刚会跑, 要么集中在八到十四这个区域。

　　前者父母能够抱的动，可以将他们带走而不丢弃, 最重要可以消化主食活下来，且吃的不多，还停留在吃奶阶段的婴儿基本全都夭折了, 还有一些被偷走抢走, 偷抢自然不是拿去买卖, 饥荒时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会发生。

　　甚至有些婴孩父母本身参与其中。

　　时玉和霍辞听金移讲述时险些吐出来。

　　而八到十四岁的孩子有一定能力可以靠自己活下来。

　　不管是抢夺寻找或者捕猎, 甚至包括出卖身体。

　　香葵镇领地的农奴因为包围香葵镇得到男爵准许捕鱼充饥, 其它领地的农奴没有这么幸运。

　　他们中有和白山村一样遵守规则继续挨饿的, 也有反抗规则进山打猎寻找食物的, 还有一些成了强盗，就像最初金移来白山村送粮食时遇到的那群强盗一样, 他们其实是白山村相邻两个村庄的农奴。

　　规则打破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而且更进一步。

　　一开始只是进山下河寻找食物, 慢慢的, 害怕被发现被告发, 于是拖别人下水一起打破规则，或者将不同意的全都杀掉。

　　农奴们有朴实勤劳的一面，同时愚昧和无知又很容易汇聚成最大的恶。

　　后来长长侯爵战败, 领主们逃亡，整个领地成了他们的乐园。

　　失去家人庇护的孩童只能靠自己挣扎求生。

　　直到金移带着商队路过，将他们买回来。

　　后来银剑侯爵上位，分封的新领主对各自领地进行清理，时玉和霍辞又让人趁乱带回来了一些孤儿。

　　五岁以下的孩童不在书院招生规则中，所以眼下书院一共有两百零五个学生。

　　时玉和霍辞简单粗暴的划分成初级班中级班和速成班。

　　初级班即扫盲班，教拼音教认字。

　　时玉和霍辞绞尽脑汁，将两人能记住的汉字全都写下来。

　　没有汉语字典，《三字经》《千字文》这些是两人能想到最便捷的教学材料。

　　时玉只记得《千字文》，《三字经》后面部分早就忘记了。

　　霍辞记得《三字经》不说，连《声律启蒙》都能全背出来。

　　时玉对自己童年常常抱怨外公严格而忏悔，尤其知道霍辞还能背诵《唐诗宋词集》后。

　　他的父母才是狠人。

　　等找到希尔和柏木男爵没带走的书籍，识字课堂又添加了通用文。

　　后来有了属官，时玉从中挑选出三个，换下了希尔和贝妮，同时划分出中级班和速成班。

　　初级班的中文扫盲也交给了中级班的优秀学生。

　　他和霍辞主要负责中级班和速成班。

　　中级班是初级班的升级，那些聪明的、记忆力好的“学霸”进入中级班，进行进一步学习。

　　而同期剩下的学生会进入速成班，按照他们的意愿和突出特长，进行专项教学，或是画画或是算术或是音乐等，现在又增添了表演，还有一些需要实践学习，在语文达到及格后，被送到对应匠人身边学习技术和手艺。

　　时玉和霍辞每天轮流来上课。

　　其实两人能完全记住的基础学科知识并不多，很多科目只能做一个引导作用，更多还是集中在文法和算术上，文教道理，法教律法，算术自然是数学，当然，还有思想品德（洗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时玉将这句话用中文和通用语分别念了一遍。

　　然后解释：“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送给别人鱼，不如教会他捕鱼，我们将意思扩大引申，教授给别人现有的知识，不如教授他学习知识的方法。”

　　“打个比方，看到乞丐，你将自己多余的食物送给他，但第二天第三天呢？”

　　我可以继续送给他，或者派人送给他，坐在后排听课的爱神殿大主教心想。

　　“……他还会饿，与其给他食物，不如教给他得到食物的办法，譬如怎么钓鱼，怎么种地，或者帮他安排工作。”

　　“或许有些同学心想，我可以一直送他食物，可是万一哪天你没有时间没有去呢，或者出远门好几天不回来，再或者你自己的食物也不多了，那这个人岂不是要饿死？”

　　不，我们并不想把自己的食物送给别人。

　　从饥荒中活下来的学生们心想。

　　智慧神殿大主教和公正神殿大主教若有所思。

　　“而且……”时玉顿了顿，点了班长长指。

　　“如果我每天送给你一个银币，持续一个月，忽然有一天换成了一个铜币，你会怎么想？”

　　长指想了想，很快领悟到神使想要表达的意思，说：“不高兴，为什么减少？”

　　神使就算不给，我也很高兴。

　　他在心里补充。

　　“看。”时玉投去赞赏的目光，示意他坐下，继续说，“就是这样，你的善良和馈赠有时候未必会得到感恩，或许一开始会，但时间久了，对方会觉得理所当然，并且因为你的减少，而产生埋怨。”

　　他说着，朝几位大主教微微一笑。

　　“这就叫升米恩斗米仇，唔，这句话我们之后再详细解说。”

　　“所以，当你要帮助一个人的时候，不是盲目的赠送，或许这能展现你的善良和慷慨，但不一定是对方需要的，除了会让对方有依赖，还有可能会损伤对方的自尊。”

　　“一条‘鱼’能解决一时之困，却不能从根本接触问题。”他在黑板上书写，“‘鱼’是目的，‘渔’是手段，想要从根本解决问题，要给对方‘渔’而不是‘鱼’。”

　　“而且‘鱼’是有限的，只能帮助一小部分人，帮助一时，只有教授他们‘渔’，才能永久帮到他们，同时帮助到更多人。”

　　“好了，今天的课先讲到这里。”时玉微笑，“每个人以这句话为主题，写一篇五百字作文，明天早上交给班长。”

　　“是。”

　　学生们应声。

　　时玉和大主教们一起走出来。

　　智慧神殿大主教称赞：“您为了我们上了一课，谢谢您的教导。”

　　“我很高兴能对你们有帮助。”时玉用主教们说话的语气说。

　　财富神殿大主教看他的目光尤其亲近；“不不，是十分有帮助。”

　　他说什么来着。

　　每一个信徒都是钱币堆积起来的！

　　免费的面包，免费的衣服，免费的住所。

　　这些钱谁来支付？

　　还不是要他用各种各样的灵感来充裕金库！

　　然而信徒并没有因为免费赠送而变得多么虔诚，邪教徒也没有因为教廷的慷慨而减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说的对极了！

　　他决定回去就将这句话添到财富神殿的教义中。

　　公正神殿大主教点头：“赞同。”

　　爱神殿大主教沉默。

　　时玉并没有要跟他们促膝长谈的意思，借口要批阅学生的作业离开了，从速成班里状似随手点了一个学生，让他带这些人参观。

　　“您好。”黑瘦高挑的少年行礼，“我叫大眼，接下来充当您的向导，您想先参观哪里？”

　　智慧神殿大主教打量着这个名字与谈吐完全不匹配的少年，微笑说：“就从这里开始。”

　　“好的。”大眼点头，直接从旁边的教室介绍起来，“书院有两层，一共有七个教室，一楼四个，二楼三个，这间最大的教室是初级班，旁边是中级班……”

　　他指了指自己出来的门：“这是速成班的美术教室，可以在里面学习绘画，旁边是老师办公室。”

　　“楼上有音乐班、表演班、算术班，您要上去看吗？”

　　“不，不用了。”智慧神殿大主教有些意外，“这些全部由神使来教导吗？”

　　大眼摇头：“不是，希尔和贝妮教导我们绘画和乐器，尹诺克教导我们表演，神使教我们算术。”

　　“还有很多学生不在教室里学习，他们在匠人那里，每个人选一样技艺学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智慧神殿大主教活学活用感慨。

　　财富神殿大主教趁机问：“神使用来在墙壁上写字的白色东西是什么？”

　　大眼说：“是粉笔，用白色土块做成的，后面山里有很多。”

　　什么白色土块？具体叫什么？

　　财富神殿大主教很想问，但显然这个孩子并不知道。

　　走出回廊，下了台阶，大眼带着他们去参观宿舍。

　　“书院分走读生和住宿生。”大眼说，“我们这些孤儿都住在学校里。”

　　“抱歉。”智慧神殿大主教致以歉意。

　　大眼摇摇头：“您并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我们成为孤儿并不是您的错。”

　　不，或许是我们的错。

　　爱神殿大主教神色惭愧。

　　他记得看到过关于红香城领地战败的文件，他并没有过多关注，只是按照以往的教条来处理。

　　大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虽然我们遭受了苦难，但好在遇到了神使，神使收留了我们，不用再遭受饥饿和欺辱。”

　　爱神殿大主教闻言更加愧疚了。

　　财富神殿大主教问：“战败后红香城神殿没有派牧师巡游？”

　　教廷明明送了一万金币到红香城，让当地神殿安抚遭受战争的信徒，他亲自签的字。

　　“没有。”大眼说，“我从前在的领地子爵逃跑后，强盗占领了庄园，我母亲是庄园的女仆，她被强盗拉进房间后再也没有出来，我和其他下等仆从一起被关到了地下室，后来……”

　　他微微顿了顿，说：“后来来了新的子爵，和强盗开战，我们趁乱逃了出来，我和几个伙伴在镇上流浪了一段时间，遇到了神使的护卫……”

　　见财富神殿大主教表情不好，他忙补充：“或许我们离开后有牧师去过……”

　　不，他们根本没有去过！

　　财富神殿大主教心中愤怒。

　　居然有人敢违背神殿的旨意！

　　居然敢糊弄神殿！

　　以为他待在王城就不知道吗？

　　是的，你不知道。

　　智慧神殿大主教轻易便看出了他的想法，按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同时朝大眼道：“抱歉，这是我们的疏忽。”

　　大眼：“你们是牧师？”

　　智慧神殿大主教：“换个说法，是的。”

　　财富神殿大主教收敛了表情，但心中的怒火并没有减少。

　　公正神殿大主教神色严肃，将这件事记下来，打算仔细派人去查一查。

　　参观完宿舍和食堂，大眼带他们去了花园和操场，中途在亭子里休息了一会儿。

　　几个主教研究了片刻古琴和石桌上的棋盘。

　　爱神殿大主教对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打磨出来的棋子爱不释手。

　　参观完书院，智慧神殿大主教邀请大眼：“你愿意继续为我们当向导，带我们参观其它镇上地方吗？”

　　“当然可以。”大眼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