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出去了？”

　　希尔来汇报的时候，时玉和霍辞刚刚结束晨练, 莓果带着女仆端来水盆, 拧了温热的湿毛巾递上来。

　　“是的。”希尔回答, “教廷的主教们一个小时前出门，黛丽德公主被雷奥尼斯邀请出游, 带着他的两位亲人，剩下的王子们分成两队出发。”

　　“都去了哪？”

　　时玉擦掉脸上的汗渍，将毛巾放回水盆中, 挥退莓果和女仆。

　　他并不着急希尔立刻回答, 拐进里间的书房, 在一座简易沙盘前停下来，霍辞慢他一步, 倒了两杯水, 端过来一杯递给他。

　　两人的杯子早已经不是之前的红牛罐, 换成了带把手的瓷杯。

　　时玉接过来喝了一口, 好整以暇等着听希尔的答案。

　　这算是一个考验。

　　浪潮即将到来，在这之前, 两人急需要完全忠于他们的自己人, 金移和青石不用说, 包括护卫队, 在两人不间断的洗脑下, 是他们最坚实的拥护者。

　　但光有武力不行，得培养出靠谱的行政人员，以后不能事事都让他们亲自出面去解决。

　　金移不行, 他聪明，但是是小聪明，而且两人对他的安排是继续行商，接下来还有重要任务交给他。

　　便只能在长安镇仅有的几个知识分子中挑选。

　　书院里的学生首先排除，虽然时玉和霍辞对这批学生寄予厚望，但一来还小，二来才学习了半年，还远不到毕业的时候。

　　除去学生，能挑选的就只剩下希尔这几个落难贵族和七个属官，唔，六个，得去掉雷奥尼斯。

　　两人最看好的是希尔。

　　先不说他作为长子优于其他人的知识储存和教育，他本身坚强勇敢的性格很让他们欣赏。

　　从高高在上的伯爵长子一夕间变成奴宠，如果放到现代温室养育出来的孩子，只怕早就崩溃了。

　　而且希尔落难时才十二岁。

　　最最让两人看好的，是他身上的责任感。

　　这点非常重要。

　　他能因为责任感照顾跟他一起落难的贝妮几人，当他对长安镇产生归属后，自然也会肩负起兴旺长安镇的任务。

　　而希尔也没有让他们失望，昨天面对教廷和贵族，他表现的非常好。

　　当然，贝妮也不错，剩下三个孩子他们都有意开始培养，只是做的最好的还是希尔。

　　他们需要一个类似执行人或者说管家的代言人，代替神使出面发声，希尔不论从容貌还是品性都非常合适。

　　能力反而是其次。

　　再者能力是可以培养的，希尔才十四岁，少年正是最好的塑造期。

　　眼下他们就在培养锻炼他。

　　两人表现的并不隐蔽，希尔自己有所体悟，从伯爵长子落到奴宠，其中的苦难与痛苦只有他自己知晓。

　　是神使将他从黑暗中救出来，也是神使重新给予了他尊严，从前他信仰爱神，落难时他无时无刻不再呼唤着爱神，祈求他救救自己，可是爱神一次都没有给他回应。

　　于是他抛弃了爱神，被关进地下室的时候，他想过死，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活着这么痛苦。

　　没有人会来拯救他们，连自己救自己都做不到。

　　然后神使出现了，将他们带了回去，他们终于摆脱了男爵的蹂/躏和折磨。

　　他看着贝妮不再惶惶不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看着凯斯健康起来，身上不再有淤痕，温多琳重新变得天真开朗，连最胆小的尹诺克都从蜗牛壳里探出来，愉快的编撰起剧本。

　　他由衷的感谢神使，他改换了信仰，和神使一样信仰和平女神，虽然他觉得比起和平女神，他更信仰两位神使。

　　苦难已经让他对神灵的信仰坍塌，他更愿意诵念神使的名。

　　他不奢求成为圣子，哪怕只是仆从也可以，只要神使留下他，让他奉献自己的忠心。

　　希尔知道这是对自己的考验，他整理好语言，恭敬的走上前：“主教们出门后分成了三队，光明神殿、苦难神殿和星辰神殿主教去看佛塔，大地神殿、四季神殿、海神殿、天空神殿和夜神殿主教去了工业区，财富神殿、公正神殿和爱神殿和智慧神殿主教绕着居民区在慢慢游览。”

　　时玉和霍辞从木盒里拿出代表着主教们的签牌，按照希尔说的，一一插到沙盘对应的位子。

　　这块沙盘正是缩小的长安镇。

　　瞧着主教们的分队，时玉摸着下巴说：“看来咱们这些客人也并不是上下一心。”

　　第一个分队还好，之后两个分队就很能看出问题了。

　　这个世界的神又被分成自然神和非自然神。

　　自然神很好理解，天空、大地、光明、黑夜、星辰、四季和海洋，属于最原始的崇拜。

　　智慧、苦难、财富、爱与公正显然是后来针对人类才出现的神。

　　十二神殿虽然平起平坐，但隐隐的，自然神高出一等。

　　一来他们人数多，二来追溯记载的时间久。

　　神与神之间也是论资排辈的。

　　希尔说过，他看到过记载历史的书籍上说，很多年以前，自然神殿与非自然神殿爆发过很大的冲突，具体过程书上没有记载，只一笔带过，冲突之后，十二神殿变成如今的友爱和谐——至少表面上是。

　　出去散步都要分开不走在一起，能和谐就有鬼了。

　　时玉心道。

　　他对希尔的回答表示满意。

　　希尔紧张的情绪变得放松。

　　霍辞目光落在第三队主教的签牌上：“老村长准备好了吗？”

　　希尔：“准备好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

　　时玉顺着霍辞的视线，点了点几个非自然神主教的签牌，笑说：“放心吧，老村长比你想的要聪明的多。”

　　农奴们只是因为没有接受过教育所以愚昧，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智慧，他们有独属于他们的生存之道。

　　至于准备什么。

　　领导视察都要提前做一些布置，他们怎么能不为客人们准备一些小“惊喜”。

　　·

　　长安镇现在一共有八个居民区，每个居民区控制在三百人左右。

　　分锅后，围绕居民区的木围墙并没有被拆除，只拆掉了大门，搭配灰瓦白墙，别有一番美感。

　　屋旁栽种着绿柳槐树，还有五颜六色的鲜花在门口花坛里盛放。

　　远处青山蒙蒙，烟雾缥缈。

　　爱神殿大主教不由赞叹：“真是美妙可以入画的景色。”

　　智慧神殿大主教笑说：“并非华丽才能展现出美。”

　　提到画，爱神殿大主教想起了昨晚在房间屏风上看到的画：“……虽然稚嫩，但形神抓的非常准确，继续学习，将会是一位颇具天赋的绘画家。”

　　公正神殿大主教做出裁决：“赞同。”

　　财富神殿大主教：“我有一个灵感。”

　　哦，天，来了，他就知道，爱神殿大主教先一步截住他的话：“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说出来。”

　　智慧神殿大主教拍拍他的肩：“我想接下来你会有很多灵感，慢慢思索，不需要告诉我们。”

　　如果让他开口，会源源不断说起他的赚钱经。

　　公正神殿大主教只有两个字：“闭嘴。”

　　财富神殿大主教在所有大主教中年纪最小，他坐上大主教是因为他拥有源源不断赚到金钱的灵感，他为此而自豪，然而其他人并不这么想。

　　我掌管的是黄金与贸易，不赚钱又能做什么呢？

　　财富神殿大主教在心中抱怨。

　　每年为神殿充裕金库的是谁？

　　难道黄金会无中生有从天上掉下来？

　　没有这些金银，神殿从哪里展现慷慨无私？

　　在他看来每一个信徒都是用钱币堆积起来的。

　　明明只有金钱不会背叛，为什么人们更信仰其他不会给予回应的神呢？

　　财富神殿大主教为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的雄志而感到忧伤。

　　为了不打扰居民，他们出来的很早，此时天还没有完全变亮，远处飘散着蒙蒙烟雾。

　　但很快他们就遇到了人。

　　是三个比他们还要年老的老者。

　　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拿着巨大的如同武器一样的东西，在地上刷刷刷的挥舞。

　　主教们没有上前，观察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是在清扫。

　　不过这种清扫工具实在令人出乎意料。

　　智慧神殿大主教永远拥有一颗求知的心，上前询问。

　　“这是扫帚，也叫扫把。”老人看到他们行礼，笑着说，“是神使做出来的，用来清扫街道和庭院十分好用。”

　　智慧神殿大主教打趣：“我知道扫把星。”

　　他对星辰殿大主教听到扫把星故事时的表情记忆犹新。

　　爱神殿大主教瞧着几人佝偻的身形，问：“为何你们这么早出来清扫街道？”

　　老人说：“这是我们的工作。”

　　大主教们见到过比老人更老的人，也见到过比他们更辛苦的农奴和奴隶，并不惊讶他们在干活，只是对清扫街道是工作而感到意外。

　　哪怕王城也没有将清扫街道变成工作。

　　贵族王室有自己的城堡庄园，很少会去平民居住的街道，更不会管那里需不需要清扫。

　　教廷会去布道施舍，但同样没有注意到这点。

　　几个大主教若有所思。

　　老人笑呵呵：“我们这些人年纪大，身体不太好，已经做不了其它事，幸好神使给了我们清扫街道的工作，只需要每天清早和傍晚清扫一次，每周就能得到二十个铜币。”

　　一个铜币能够买到两块黑面包，足够一个平民一天的食物，二十个铜币一周可以生活的不错，甚至还能买两个白面包。

　　直接购买面粉更多。

　　据他所知码头搬运的工人，周薪是三十个铜币，他们需要从早忙碌到晚上。

　　这只是早晚清扫街道而已。

　　财富神殿大主教在心里换算着，点头：“是不错的交易。”

　　等听到老人说他们只需要负责这条街道后，几人不由称赞两位神使的仁慈。

　　老人笑说：“神使说，神国有句话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他用神国语言说了一遍，又换成通用语翻译。

　　智慧神殿大主教品味着这句话，神色震动。

　　“孝敬自己的长辈时不应忘记其他老人……”公正神殿大主教念着这句话。

　　爱神殿大主教几乎要拍手称赞：“这句话完全可以添加到教义中！”

　　智慧神殿大主教回过神，问老人：“你读过书？”

　　“没有。”老人急忙摆手，“我原来是农奴，怎么可能读书，偷偷读书如果被告发，会被领主惩罚。”

　　他话音一转：“是神使来了之后，给我们讲故事，我才懂了这些，神使还建造了书院，亲自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

　　老人一脸骄傲：“我孙子就在书院里读书，他认识文字回来会告诉我们，家里人也跟着慢慢认识一些，不过我年纪大，只记住了几个。”

　　关于书院雷奥尼斯已经跟他们说过，主教们来之前认为理所当然，神殿也会教导平民读书，只要缴纳足够的金币。

　　两位神使要宣扬和平女神教义，走这一步必不可少。

　　可是雷奥尼斯并没有说这些人是农奴！

　　而且听雷奥尼斯说和老人亲自说的感受完全不同。

　　财富神殿大主教问：“你们需要缴纳多少学费？”

　　老人立刻摇头，高兴说：“不需要，神使说，什么都不用缴纳，只要孩子去书院就行，连书本书包还有校服都是神使免费发下来的，哦，还有食堂，孩子们在书院食堂吃饭也不需要花钱。”

　　智慧神殿大主教和爱神殿大主教相视，目光涌动。

　　公正神殿大主教问：“你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你不怕我们？”

　　许多贵族见了他们都会紧张恐惧，老人却十分放松，不仅仅是他，旁边另外几个老人也是这样。

　　“知道，你们是神使请来的客人，是外面来的贵族。”老人说，“我们有神使庇佑，不用怕任何人。”

　　几个主教相视。

　　智慧神殿大主教决定结束谈话，微笑问：“能告诉我们书院在哪个方向吗？”

　　老人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在那里，现在还早，书院要到八点才开始上课。”

　　“谢谢。”智慧神殿大主教欠身，送上自己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