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大敞着，视线所及，皆是白雪一片。大风越过窗子涌进废殿里，呼呼作响。

　　天色已暗，屋里只有微弱的月光。

　　陆谨恒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下是几块匆忙垫好的破布。他悠悠转醒，望着头顶那漆黑的床架微微失神。

　　没想到他堂堂一皇子，竟沦落到要一个小姑娘来救济他，想来也是搞笑。他将怀里的药包放到一侧，强撑着手起身，拿着药包便离开废殿。

　　他母妃还等着药，必须赶快回去才行。

　　至于那说好的“明天再来看你”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紫霞殿里只有依稀的烛火光，屋子里传来时有时无的咳嗽声，陆谨恒的步子不由得迈得更大了些。

　　踏进殿门时，陆谨恒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庭，竟觉得这里比那废殿还冷落凄清。

　　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大，陆谨恒脑子里晃过这一瞬，紧接着就朝那床上躺着的女子走过去。

　　“母妃，我拿到药了，”他双手提拉着被子向上，努力地想让床上的人好受点，“您再躺一会，喝完药就不会咳嗽了。”

　　说完又飞快地跑出去，虽说是跑，但也顶多算是半瘸半走的大步。寒风透过裤腿，袖口，衣领使劲地往里钻，吹在人的脸上像是刮刀子似的疼。

　　陆谨恒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带着一股狠劲往殿后走。

　　原先殿里还有几个宫女在，可一日又一日过去，要不就是被高贵妃弄走，要不就是实在受不了这殿的落寞，花了银子另找出处。

　　到了如今，这殿里一天也见不着一两个陌生人的人影。

　　殿后的屋檐下，陆谨恒蹲着引燃火，倒了点冷水进去，坐在一旁开始等水烧开。

　　周遭安静得不像话，只有零丁地火星劈啪声。陆谨恒坐在地上，靠着墙边莫名地想起今日说会帮他的小姑娘。

　　看她的穿着，不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那就是大臣家的孩子。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有这菩萨心肠，那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等着她去救。

　　这般想着，可陆谨恒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明日她是不是真的会去废殿。

　　天上是一望无际的漆黑，陆谨恒动作利落地将药包里的药材倒进煮沸的水里。管她明日去不去，又不是他让她去的，没等到也只能怪她自己，陆谨恒如是想。

　　翌日，陆谨恒又是在天刚微亮时就清醒过来，被子像是被水浸湿过，带着股粘稠感。换上那身被他洗得发白的衣裳，开始去烧热水、等人送早膳过来。虽然每天的早膳不是昨夜的剩饭剩菜就是凉了的馒头，那也比饿肚子强。

　　用热水将馒头烫热了些，陆谨恒便唤醒了床上的那人。

　　“母妃，吃点早膳再睡。”

　　“咳，咳，”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光从唇色便能看出她的身体不适。她强扯着嘴角，努力上扬，“恒儿也吃。”

　　陆谨恒低着头，不敢抬头让她看清他满是伤痕的脸，“儿子早就吃过了。”

　　将那馒头硬塞到女子手中，就扔下一句又离开，“母妃您先吃，我去将您的药端来。”

　　与往日一样，一大早起来，烧水、打扫、热饭、煮药像是融进了他的骨子里，身体会比意识先去行动。

　　等喂完了药，苏昭容又躺下睡过去，陆谨恒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突然觉得无所事事。一旦空闲，昨日的情景好似又在脑海里晃荡。他走至门前，看着外边下着小雨的天，眼神似是没有焦距地落在前方。

　　转身把大殿的门关紧，独自坐在台阶上看着那细绵的小雨，一阵又一阵，迎来了午膳，又送走了晚膳。

　　等喂完晚间的那次药，陆谨恒皱着眉头还是往废殿里跑去。

　　因着是下雨天，天色比之平时暗得要早些。陆谨恒偷偷摸摸地推开废殿一侧的门，透过脑袋往里边瞧了眼，心里冷笑了声。

　　他便知道，哪里会有人蠢到在这守一天。

　　刚一转身，身后的衣角就被人扯住，与之即来的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你怎么才来？”

　　嗓音软软的，像是他幼时吃过的绿豆糕。

　　那人用了点力，拉着他往殿里走。

　　陆谨恒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但也没用力，就这般随着她的力气往殿里去。

　　一进殿里，他就瞧见了两个大包袱。

　　“这是我偷偷给你准备的，里边有常用的药材，碎银子，还有一些吃的。”

　　小宋姝一股脑地将那些往他面前推，声音不大，似是怕被人听见。

　　“你今天是不是又挨打了，所以来得这么晚？”问完又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自顾自地往下说，“没事，我明日让绿晓给你送衣服与跌打的膏药过来，你记得抽个时间来拿。”

　　门口的绿晓在不停地催促，小宋姝慌忙又叮嘱几句，“小哑巴，你自己看看。要是有什么缺的，你就写下来，”顿了顿，又微拧起眉，“算了，万一你不会写字就麻烦了。”

　　“姑娘，我们真的需要回去了。”

　　绿晓进来急忙道，再不回去肯定又要被姑姑发现了。

　　宋姝连忙点头，“我要先走了，”说完就被绿晓拉着往外走。许是怕脏了鞋，走了几步就被宫女抱起。

　　陆谨恒转头时，只能看见她微微露出的斗篷头。

　　他回过头，提了提手边上的包袱，有点重。打开一看，全是一些耐存储的干粮，另一袋是各类膏药与碎银子。

　　定睛看了看，好像全是他需要的，不拿白不拿。

　　生存成了问题，那便顾不上脸面。更何况，这是那笨蛋主动给他的。

　　陆谨恒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等天色更暗了些，确定不会再碰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后才拿着那两个包袱离开。

　　回去路上，心底里莫名涌出一丝欢喜，至少明日母妃可以吃点肉了，即便是已经晒干的肉丝。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变得顺其自然。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见到那个笨蛋。

　　“这是几身衣服，你先拿着。我现在念一样东西，你要是需要它，你就点头。”

　　这是姑娘今日一早说的办法，在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的情况下，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能管用。

　　绿晓其实并不想让姑娘管上这个人，谁知道以后他会不会缠上姑娘要这要那的。可想到姑娘的坚持与那日这孩子的惨劲，也就随着姑娘去了。

　　直到将一张纸上的东西念完，对面那人也没吭个声。

　　“都不需要？”

　　这张纸上的东西是她与姑娘想了好久才写全的清单，难道他一个都不需要？

　　陆谨恒没说话，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来了吧，她觉得她蠢；她不来吧，他好像又有点失望。

　　见他头也不抬一个，绿晓摇头叮嘱了两句就转身离开。徐姑姑近日里看得越来越紧，还是得要早些回去才好。

　　陆谨恒眼都未掀，直到殿里安静下来，他才打开包袱看了两眼。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里边塞了松软的棉花，摸了一会儿，手便有发热的迹象。大小……也是正好的。

　　真不知那笨蛋是从哪里找来的。

　　这一天，陆谨恒烧了几壶热水，洗了个热水澡，将新棉衣换在了身上。躺在被子里时，竟也觉得没有过去的难熬。

　　好像……有这样一个妹妹也不错。

　　在宫里能有这样本事的人，应该就是哪位受宠妃子的女儿吧。

　　陆谨恒在黑夜里默默想。

　　可惜的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翌日，陆谨恒在宫门口拿午膳时，就被高贵妃身边的一太监堵住。“哟，四皇子今个穿的可是新衣裳？”

　　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着实让陆谨恒倒胃口。送饭的小太监见状连忙放下碗筷就离开，连馒头都忘了递给陆谨恒。

　　陆谨恒听见声音，眼都未掀，拿着碗碟就欲关上门，却被那太监一把拦住。

　　“哎哟，”声音一落，陆谨恒手里的碗碟就被他一掌拍落，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场面仿佛随着碗碟的破裂声而静止住。

　　陆谨恒低头看了眼沾了灰的米饭，闭了闭眼，转身想要离开，后背却突然被人用什么东西拍了两下。

　　“诶，四皇子，这饭菜您不要了？”

　　随着声音一道来的，是接连不断的碰撞声。

　　陆谨恒回头看了眼自己脚后的青菜，又抬眸向还在朝他扔饭菜的太监看去，令那太监的手突地顿住。那太监缩了缩手，朝地上扔了自己手里的饭菜，嫌弃地拍了拍手，心里屏着一口气，刚刚那小兔崽子的眼神可真吓人。

　　“四皇子不要就算了，”说完就打算离开，没走两步，就被陆谨恒从背后狠狠踹了两脚。紧接着就被他扑上来，两人厮打在一块。但七八岁的小孩又怎能与大人比，到了最后，虽说那太监没讨着便宜，陆谨恒也不免鼻青脸肿。

　　等太监走远了，陆谨恒才慌忙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看着后背上那一块又一块沾着菜渍的地方，眼神狠厉地朝墙角踢了几脚。

　　终有一天，他一定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等过几日再去废殿时，陆谨恒自然又只能穿以前的衣裳。只是没想到，这次宋姝竟然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