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上次回府，已三月有余。

　　陆深在祖父院子里与祖父父亲闲聊，宋姝便提前出来朝江卿卿院子走。

　　雪地里的水渍沾染到长廊的地砖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宋姝不由得走得慢了些。短短一段路，堪堪走了一盏茶功夫才到。

　　“世子妃，夫人今日一直念叨着您呢。”

　　王嬷嬷站在院子门，远远瞧见宋姝的身影便连忙上前道。

　　闻言，宋姝略微加快脚步，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屋内就响起江卿卿的声音，“可是姝宝回来了？”

　　光是听着声音，她都能感受到自己娘亲的急切。

　　“对，姝宝回来啦。”

　　宋姝摘下斗篷，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含着笑盯着江卿卿看。

　　看着眼前的宋姝，江卿卿竟一时觉得恍惚。

　　对面的那人穿着金丝织锦棉衣，配着金丝镶嵌牡丹暗纹的云锦裙。相貌还是原来的模样，可给人的感觉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以前的宋姝矜持端庄识大体，却给人一种只能远观的感觉。

　　如今的宋姝……

　　洋溢的笑容将其本就明媚的五官衬托得愈发貌美，整个人似是变得生动起来，越发有了女子的娇羞。

　　这般看来，姝宝在荣王府过得应该很是自在。

　　江卿卿拉着宋姝的手欲在暖榻上坐下，还未等她开口，宋姝便先问道。

　　“小哥儿呢？”

　　许是没想到宋姝第一句会开口询问小哥儿，江卿卿一时望着她忘了回话。

　　“合着就是回来看你弟弟的？”

　　宋姝立马握着江卿卿的胳膊，“娘亲……”

　　似是撒娇，嗓音比之平日里的清越更为软糯。

　　瞧见宋姝这般姿态，江卿卿始终放不下的那颗心总算是落回实处。

　　自小到大，宋姝朝她撒娇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输出来。如今看来，还是自己没打开宋姝心底真正的那道门。

　　“铮哥儿睡了，我已经让奶娘去抱过来了。”

　　铮哥儿便是小哥儿的小名，姓宋单字一个铮。

　　奶娘一进来，宋姝便凑到那熟睡的婴儿身边，左看右看，连唇角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若是喜欢，那便自己生一个。”

　　因着铮哥儿在睡觉，原本的屋子寂静无声，冷不丁的一句话响起，让戳着手指正在抚摸婴儿皮肤的宋姝愣了半刻。

　　此话一出，江卿卿并没打住，反而语重心长地拉着宋姝到一旁道，“大婚也有半年了，怎得还不见你有动静呢。”

　　这女子过了门，若是一年那肚子没传出消息来，估计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虽说亲家好相与，那也不能这般肆意。

　　“姝宝，说到这个事，你也别怪娘亲啰嗦啊。”拍了拍她的手，江卿卿便继续道，“陆深夜里可要……”

　　话堪堪到这，宋姝便知晓自己娘亲想说的是什么，“娘亲。”

　　“娘亲没别的意思，”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江卿卿上半身微倾，抵在宋姝耳畔道，“行房事时，那个枕头垫在腰下，有助于……”

　　这话还没说完，宋姝便从榻上站起身，嫣红从耳根处向上，蔓延至脸颊两侧。浑身似是冒着热气，眉眼微拧着，微微推拒道，“娘亲，这事又强求不得。”

　　该怀上总会怀上，哪里需讲些这般羞人的事。

　　江卿卿看着眼前仍然这般羞赧的宋姝，在心底里略微叹气。伸手重新将她拉回身旁，无奈道，“这男人虽嘴上说着不要紧，可心里未必就是这样想。若是你过府一两年都未怀上，说不准亲家会怎么想，难不成真让陆深学着别人纳妾？”

　　纳妾？

　　宋姝从未想过陆深会纳妾这一回事。

　　“娘亲不是让你非生不可，只是这女子有了孩子傍身，总是不会错的。”

　　江卿卿没察觉到宋姝一时的心不在焉，说起这个好像就停不住似的，直到说得自己口干舌燥，才微微缓了缓，“娘亲说的话你可都听懂了？”

　　听懂了……

　　听懂了什么呢？

　　宋姝呆滞地上下点头，摒除心底的那些杂念，扯着嘴角安慰道，“女儿明白。”

　　方才回府的欣喜不再，脑海里被那些纷杂的思绪所占据，整个人像是无法正常思考似的，一团乱。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午膳后，陆深唤她的那一刻才微微打住。

　　“怎么了？”

　　两人的手在斗篷地下十指交叉，陆深的手掌心紧贴着宋姝的，蹭在她的柔荑略显粗糙。

　　江卿卿回了自己院子，祖父与父亲在前边走着。

　　陆深拉着她站定在原地，单手托起她的下颚，两人四目相对。

　　说实话，宋姝并不认为江卿卿所说的那种情况会发生在自己与陆深身上，但也不得不承认那种情况会是多数人的选择。

　　虽说母妃亲近，陆深也……那也不能堵住外人的嘴。再说了，若是自己真的不能给陆深留后，那……

　　想到这，宋姝便连忙收回思绪。

　　“陆深……”斗篷下的指尖微微蜷缩，脑子里好似只剩下那一个念头。

　　“你会纳妾吗？”

　　下午的雪远没有刚来时的那般大，白雪渐融，地上处处都是一块一块的水团。

　　宋姝的声音在响起的那一刻，陆深甚至觉得许是天气太冷导致自己产生的幻听。可下一秒，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梢微抬了抬，深邃的眼眸落在宋姝的小脸上一动不动。

　　“怎么问起这个？”

　　陆深拉着宋姝向前走，底下的手被人攥得紧了些，唇角略微上扬，随即又瞬间抿平。

　　她低着头，未说话，整个人被陆深带着往前走。

　　你不言我不语，两人就这般静默，周围只剩下脚底踩到残雪的咔奇声。

　　不知是过了多久，前边的陆深突然停住脚步，斗篷下的手掌用力，将宋姝从他的身后拽至身前，抵在那颗百年的常青树下。

　　天地仿佛被白色笼盖，常青树的树叶上积压着大堆大堆的雪。陆深护着宋姝的后背往树干上一靠，纷纷杂杂的雪从空中落下，好似偌大的院子里只余下他们二人。

　　树底下一红一黑，与其周遭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斗篷下的手微微松开，抵在宋姝后边的腰肢上，细细摩挲。

　　宋姝也不知为何自己这般计较这点。

　　若是自己不能为陆深生儿育女，那他自然是要纳妾的。可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口处就好似是喘不过气，像是被蚂蚁细细啃噬般的疼。

　　她不说话，可对面的那人似乎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帽沿宽大，陆深俯身凑过，埋在她的帽檐底。耳垂处被人咬了一口，宋姝整个人似是颤了一下，又痒又酥。

　　见状，男人低笑了声，舌尖在她的耳廓处肆意亲吻，最后停留在她的侧脸与耳廓的交接处。

　　“宋姝，你在吃醋。”

　　热气喷洒在她的脸颊上，让她下意识地屏着一口气。

　　这话一出，那人方才亲吻所过之地皆是滚烫，酡红染上少女脸侧，比那樱唇都更撩人。

　　宋姝侧头，手指捻着衣角越发用力。

　　陆深的话好似一下子将宋姝那隐秘不为人知的心事暴露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所思所想。

　　眼前好似白茫茫一片，宋姝状似苦恼，下一秒面前就被一片黑色所抵挡。

　　“要是你每天都能为我吃醋，估计我晚上睡觉都会笑醒。”

　　陆深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似是在憋着笑，在宋姝听来就显得有些揶揄。

　　她抬手推开他，却被他搂着自己的腰肢一同向前退去。

　　“陆深！”

　　如今回过神，宋姝才发现陆深将自己带到了后花园，瞪了他一眼，提着裙摆就欲离开。

　　正转身时，就被陆深一把拽住，“好了，我不闹你。”

　　两人走回来时的路，这一次，宋姝却是先开了口。

　　“若是我一直未能怀孕，你会纳妾吗？”

　　声音闷闷的，不知是因为斗篷的原因还是其他。

　　陆深没想到宋姝是因为这件事儿突然问起纳妾的事，着实惊讶了一下。

　　还未来得及回话，身旁的人又继续道，“要不……”似是难以启齿，宋姝的表情略微有些皱巴巴的，“我们，”“试试？”

　　听到这里，陆深隐约猜到了宋姝突然转变的原因。只不过，这倒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自然是乐得其成。

　　“好，”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明知我不会，又何必要为难自己。”

　　不会……

　　宋姝的确知道陆深不会，可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偏离。

　　说完那句话，陆深心里莫名有点发虚，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之前自己特地服过药物。心里这般想着，握着宋姝的手就不由得紧了些。

　　“陆深？”

　　宋姝手指微微吃痛，抬眸喊了声。

　　“嗯？”紧接着快速松开手，嘴里的话脱口而出，“没事，我们今晚就试试。”

　　“……”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

　　因着月门一事的决定，宋姝最终还是没能在宋府留宿。并且成功地在当天晚上，被陆深以“试试”的借口而被折腾一宿。

　　屋外风雪飘摇，屋内情意缱绻。

　　床幔摇曳，少女的脸颊两侧染上绯红，眼眸水光潋滟，浑身似是累极了般瘫软在原地。

　　身旁的男人容光焕发，倒是与她勃然不同。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床幔内响起，带着餍足后的食髓知味和流连忘返。

　　红烛渐短，夜短情长。

　　以至于在这个年里，宋姝最怕的四个字变成了“再来一次”。

　　好在这个“再来一次”并未持续太久。

　　在这年二月，宋姝被莫太医诊断出有喜。

　　这个消息一出，不止是荣王府与太师府得了欢喜，就连宫里头的赏赐都一番又一番地送下来。

　　御书房里，陆深靠在柱子旁百无聊赖，扔下几句话就欲离开。

　　堪堪转个身，就被陆谨衍喊住。

　　“我们那日说的约定，怕是真能成了真。”

　　后边传来声响，嗓音里夹杂着惊喜，也略带着点意外。

　　陆深原本要迈出的步子一顿，拧着眉回头，略带着点迟疑开口，“你是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