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楚嬷嬷看着明显快要按捺不住的五皇子,沉声开了口。

　　炎明信一抬眼，就正正地和楚嬷嬷那一双此时此刻显得过分深邃的眼睛对上了。

　　炎明信：“……”

　　炎明信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别开了目光,未置一词，算是接受了宋贤妃和楚嬷嬷的做法。

　　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能够让炎明信都畏惧的，那也就只有炎明信的舅舅，宋鸿卿这一个人了。

　　在炎明信的记忆里,自己的这位舅舅从来都是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的。但凡是舅舅说的话，整个宋家都要记到心里去，哪怕是贵为皇子的他自己也不例外。

　　毕竟,宋家能有今天,宋贤妃能有如今的地位，他炎明信能有如今的威风,几乎可以说是全靠着他这位舅舅了。

　　楚嬷嬷又是宋鸿卿亲自派来的人，从炎明信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不敢真正跟楚嬷嬷反抗。

　　反正炎明信的那点火气也就是因为一时的刺激，说下去就下去了，看着芙蓉殿的下人们听从了宋贤妃的命令去调查此事，炎明信皱了皱眉，也意识到了这次似乎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具体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以炎明信的脑子是想不出来的。有宋鸿卿的人坐镇，芙蓉殿的人做起事来效率相当不错，几天之后，关于此事的人证物证全都被送到了宋贤妃的面前。

　　在调查之前,宋贤妃心中也怀疑的人选——毫无疑问，就是卢皇后。

　　要论起跟芙蓉殿有仇的，卢皇后那边，也就是太子一派，绝对是头一份的。京城里头谁不知道，有资格继承那个位子的不是太子就是五皇子？

　　他们这两派，就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关系。

　　于情于理，太子一派都有足够的动机来教唆五皇子做蠢事。更何况宋贤妃可是听说得清清楚楚，最近太子负责监修的护原渠出了纰漏，似乎造成了不少损失，卢皇后愁得都冲着坤宁宫的下人发过好几次火了，甚至连平日里颇为受宠的四公主都受到了波及。

　　卢皇后怎么能不急？太子怎么能不急？反正他们自己落不得好，可不就是可着劲儿也要将旁人也拉下水么？

　　可是摆在宋贤妃面前的证据，却是清晰地说明了这件事里面根本没有太子一派的任何手笔。

　　反倒是——都指向了贾家。

　　宋贤妃：“……？！”

　　宋贤妃的眼中全都是不可思议。

　　“贾家？！”宋贤妃看向楚嬷嬷，像是急于从楚嬷嬷这里求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贾家不是出了名的清流世家吗，从来就不会掺和朝堂的事儿啊？”

　　宋贤妃说得没错，大容朝最出名的清流世家就是贾家，在朝为官的也都是些翰林之类的清苦差事，基本上没有多少实权，只不过声名特别显赫罢了。贾家出来的那位贾淑妃也是个整日里吟诗作对的性子，在后宫里头是非常与世无争的。

　　包括贾淑妃所出的三皇子炎明伦，从小就显露出了对诗词歌赋非同一般的喜爱，年纪稍长之后便热衷于游历名山大川，端的是一派风雅倜傥，在文人中声誉极高，可是手下根本就没有多少势力，一直游离于朝堂风云之外。

　　宋贤妃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贾家怎么会和这件事有关。

　　楚嬷嬷：“……”

　　楚嬷嬷仔仔细细盘问了那些人证，又认认真真地查看过了那些物证，神色越来越凝重。

　　“三皇子……”楚嬷嬷沉声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从前竟然一直都未曾看出来……”

　　宋贤妃捏着明月杜鹃团扇扇柄的手紧了紧：“嬷嬷是说……老三也有意那个位子？！”

　　.“多亏了七公主殿下提醒。”易璞笑得温文尔雅，“若非如此，恐怕我还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察觉出来三皇子殿下掩藏得极好的深意。”

　　“易公子客气了。”炎凉坐在易璞的对面，仍旧像是没骨头似的随意靠在椅背上，“我只是想着，如今父皇陛下已经把自己作践成那个样子了，指不定哪天大容就要易主，权衡各种条件来看，有资格竞争这一位置的也就是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和五皇子殿下，太子殿下和五皇子殿下自不必说，夹在这两人中间的三皇子殿下，难道就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炎凉随口编造像模像样的原因已经很熟练了。之所以能够确定三皇子炎明伦是个扮猪吃老虎、刻意藏拙深藏不漏的主，主要还是因为炎凉前世的时候就知道，檀门之乱最后给新帝造成最大阻力的，既不是太子也不是五皇子，反倒是这位平日里一直不声不响的三皇子，让新帝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炎凉当时在黑岩县交给易璞所派来的暗子的那一封密信，里面说的就是三皇子的事情。

　　易璞看着炎凉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位七公主殿下……每次在他以为对方已经足够聪明的时候，总是会向他展现出更加聪明的一面啊。

　　还好，此人是友，非敌。

　　一旁的国师亲自为两人续了茶。

　　没错，国师也在。这里是檀香殿，而非檀香殿密道尽头的那间书房。

　　今日来到檀香殿冷不丁看见了易璞，炎凉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炎凉就弄明白了，易璞也是乾英帝请来的——早在炎凉从皇陵做戏发现了那张所谓的长生不老丹丹方之前，易璞就已经借着对丹药之术的了解，与乾英帝建立了不浅的交情。

　　只是那时候易璞手下的势力有限，易璞本人也是选择了藏其锋芒的路子，在明面上进行动作的都是国师这些他派的人，易璞自己却深居简出，几乎与整个皇宫里的人都不熟，当了一个十分合格的文弱质子。

　　不过现在，易璞手下的势力早就今非昔比了，易璞太懂得进退有度的道理，顺势便安排了自己与乾英帝的偶遇、与国师偶然的相谈甚欢以及对乾英帝丹方独到的见解，在炎凉和国师等人一同暗中的促成下，易璞进来也渐渐成为了能够被乾英帝召来檀香殿的宠臣。

　　于是，易璞和炎凉便有了在檀香殿谈事的机会。反正整个檀香殿已经完全被国师掌控住了，只要乾英帝一离开，这里就是最安全稳妥的地方。

　　炎凉抬眼，偏头看了看檀香殿窗外的天际。

　　……这大容的天，要变了。

　　.一个月后。

　　长乐宫。

　　风瑶瑶坐在书房里的软塌上，用一种小学生集体朗读课文的语气，逐字逐句地给炎凉汇报了刚刚她去坤宁宫发生的所有事情。

　　对，就是风瑶瑶刚刚去坤宁宫发生的所有事情。

　　虽然坤宁宫是大容朝皇后的居所，但是很明显风瑶瑶不可能是去见卢皇后的，而是去见同样居住在坤宁宫的四公主，炎明昭的。

　　一两个月前，炎凉第一次将风瑶瑶带进书房的时候，就吩咐给了风瑶瑶这个任务——去接近四公主，取得四公主的信任。

　　风瑶瑶当时满脑袋都顶着问号。

　　……啥？！大佬您让我干啥？！

　　四公主是谁？哦好像是那个最受宠的公主殿下——不对是之前最受宠的那个公主殿下，现在最受宠的是大佬。可是四公主在哪里？她长什么样子？我为什么要去获得四公主的信任啊？！

　　自从大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风瑶瑶就完全不知道自己跟着大佬这是拿了个什么样的剧本了，按理说大佬现在已经深受老皇帝宠爱，在老皇帝挂掉之前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然后只要大佬跟未来登基的那位关系不算差，以后的日子也就有了保证，可结果却是大佬一回宫就用各种各样神鬼莫测的姿势在弄权的边缘大鹏展翅？！

　　据风瑶瑶所知，这个时代是没有女帝的先例的，况且就算有可能成为女帝，以大佬的性格也绝对懒得干，嫌弃处理朝政太麻烦了还不如多睡两觉。所以风瑶瑶百思不得其解，大佬这么积极地弄权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风瑶瑶一头雾水地去执行了命令，绞尽脑汁才终于想出来了一个合理的原因——大佬恐怕是看好哪一位皇子，想要挣一个从龙之功了。

　　这会儿风瑶瑶已经知道四公主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了，还知道了四公主有一个亲哥哥是当朝的太子殿下。这就很好解释了，大佬凭借自己公主的身份，与四公主打好交道，就可以间接地跟太子殿下牵上线了嘛！

　　老皇帝挂掉了，太子殿下继位，多顺理成章的事情。

　　见到四公主本人的第一眼，风瑶瑶也同样被惊艳到了，虽然四公主殿下没有七公主殿下那么出众的容貌，可仍旧是个国色天香端庄华贵的美貌少女，大大满足了风瑶瑶作为一个颜狗的审美。

　　而最后能讨好了四公主殿下……风瑶瑶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奇幻。

　　因为，四公主殿下，是听她讲科幻听入迷了，才对她产生了好感的。

　　没错，就是科幻。

　　里面一些现代才会有的名词和概念，风瑶瑶肯定是要加以修改或者替换再或者忽略的。那时候也是碰巧，风瑶瑶嘀咕了一句话让四公主听到了，话题聊着聊着风瑶瑶就想起来这部科幻了，一讲发现四公主殿下兴趣不小那当然要继续讲下去了。

　　结果，四公主殿下这么一位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知道的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居然听科幻故事听入迷了！

　　四公主殿下甚至还非常建设性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若真有你说的那种夜里也能够长明不灭且家家户户都有的灯火，那不就能平白多出了不少时间，能够让许多百姓将未干完的活计如同在白日里一样赶完吗？”

　　风瑶瑶：“……”

　　是她输了。

　　该说公主殿下不愧是公主殿下吗？不过就是听她讲了一个缺胳膊少腿还悄咪咪偷换删减了不少概念的科幻故事，居然就能领悟出电力对于工业革命的重要意义之一——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要不是不太合适，风瑶瑶真心实意地想给四公主殿下高喊一声六六六。

　　看看人家这科学文化素养，她这个受了一二十年相关教育的都得甘拜下风。

　　后来风瑶瑶发现四公主殿下是真的很喜欢听故事——风瑶瑶能理解，像是四公主殿下这种养在深宫缺少娱乐的古代少女，连宫外粗制滥造的话本都能读得津津有味，更何况是风瑶瑶这边经历了几百上千年流传下来的知名故事，根本就没有抵抗力嘛。

　　于是，风瑶瑶从善如流地把从古到今从中到外所有她能想得起来的故事全都讲给四公主殿下听了，包括但不限于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莎士比亚全集、四大名著、聊斋志异、金庸古龙等等等等，想到哪个片段是哪个片段，实在记不太清的地方要么直接略过要么瞎编圆过去就行了。

　　风瑶瑶在讲故事这方面确实很有一手，仅仅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让四公主殿下每次听到她过来都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四公主殿下身边得宠的下人每次见到风瑶瑶过来了也是满脸的毕恭毕敬，侍奉风瑶瑶要多用心有多用心。

　　而且四公主殿下虽然作为皇家长大的少女，心性比起同龄人来说要成熟稳重不少，可是四公主殿下到底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风瑶瑶一个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出头的人，想要对四公主殿下投其所好是非常容易的。

　　最了解的女性的必然只会是女性，风瑶瑶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人，知道四公主殿下不少在这个时代只能够深埋心底的想法，然后就可以不动声色地变着花样说四公主殿下爱听的话，还能旁敲侧击地给四公主殿下出主意解决一些小烦恼，一来二去的，四公主殿下对风瑶瑶是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信重了。

　　关于到底要让风瑶瑶接近四公主殿下做什么，炎凉从来都没有多余的半个字提示，只是让风瑶瑶每次去过之后汇报一下情况。

　　风瑶瑶也知道自己不是适合知道太多的那类人，知道得越多恐怕死得越快，好在每次大佬对她也没表示什么不满的，有时候还会夸赞她几句，她能发挥自己的力量为大佬做事就可以了。

　　平时听完了风瑶瑶的话，炎凉一般都会点点头让风瑶瑶走人，可是今天风瑶瑶说完之后，居然听见了炎凉的一声轻笑。

　　风瑶瑶：“……”

　　嗯？她刚刚说的内容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吗？不就还是她给四公主殿下讲故事？

　　……难道大佬也觉得《范进中举》这个故事有意思？

　　“也是时候了。”炎凉淡淡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同时示意风瑶瑶可以退下了。

　　风瑶瑶：“？？？”

　　虽然完全不知道大佬在说什么，但是闭嘴听话就完事儿了。

　　“是。”风瑶瑶对炎凉行了一礼，安安静静地就退了出去。

　　等到书房只剩下了炎凉一个人，炎凉还是忍不住又笑了笑。

　　刚才风瑶瑶告诉炎凉，她在去坤宁宫的时候，四公主殿下的心情并不好，似乎是刚刚才与皇后娘娘发生了不愉快，卢皇后还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四公主殿下一句：“怎么就没见你学学老七，在你父皇那里好好长长脸，也好给你哥哥求求情，让你哥哥少受点责骂！”

　　因为新帝的手笔，太子殿下这段日子过得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祸事不仅不单行，还扎堆全都压过来了。

　　太子殿下本身的能力也就那样了，野心抱负却不比任何人少，自从获封太子之位以来，就急于表现自己的才能，接下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差事，做出了个鞠躬尽瘁为国为民奔波的样子。

　　可是这么急匆匆地囫囵吞枣，那些差事办得又能够有多出色？只需要稍微运作几下，就能让这些差事隐藏的漏洞与疏忽全都成倍地暴露出来。

　　最严重的还要数一两个月前护原渠的事情，这可是大容朝史上规模最大的水利渠道，横贯大半个中原地区，太子当年为了主持其修建，忙得整整三年都没有回过宫，学的是大禹三过家门不入的风范，赢得了上至朝廷下至百姓的一致赞誉——然而这些都是之前。

　　一两个月前，护原渠最南端的地方暴雨不断，冲垮了堤坝，酿成了一场洪灾——灾情并不算太严重，属于每年暴雨季节大容都会有那么几次的程度内。本来这也没什么值得朝廷在意的，依照先例处理灾情安抚百姓也就是了，可是偏偏那地方的县令是个性子耿直的，将出事的护原渠里里外外彻查了一番，担心还有什么别的隐患。

　　这一查，问题就大了。当年太子殿下为了给自己建功立业所暗地里做的手脚，全都暴露在了明面上。

　　太子殿下急功近利，监修的护原渠根本就不合格。一个五年十年倒还好，再来一个五年十年，整个护原渠都要支撑不住，大容大半个中原地区都要被肆虐的洪水殃及！

　　这可不是那位县令能够拿半分主意的事情了。这位性情耿直的县令二话不说，就把事情如实往上汇报。

　　别说县令了，知府听了也不敢隐瞒，消息层层递上去，很快就传到了乾英帝的耳中。

　　乾英帝之前在檀香殿变了脸色匆匆离去，就是因为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