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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夫妻共苦,兄弟生隙!283

肉肉喵 18611字 2023-01-09

  须臾便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京城进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酷暑之下的各大官衙自是格外难耐,因而陈善昭格外吩咐在从前的旧制之外更多赐冰三成,坤宁宫以及各太妃和嫔妃处也都额外添了用度。

  即便如此,朝廷中仍有好些官员因为中暑而晕倒,尤其是早朝虽极早,但年老体衰的因为等候上朝以及站班的时间太长,也有不少支撑不住。到最后陈善昭思量再三,不得不一面派人飞马驰报皇帝,一面下令将御门上朝全都改成了文华殿议事,但凡大事尽皆宣召官员入殿,其他的人只用在衙门理事即可。如此善政自然引来了众人交口称赞,就连皇后傅氏听说之后,黄昏时分陈善昭来问安之际,她也不禁赞了两句。

  “很好,通权达变,不照搬旧条旧例,体恤臣下,如此方才是东宫应有的气度。”傅氏含笑看着陈善昭,随即关切地问道,“看你似乎消瘦了一些,记着不要事必躬亲,奏折也是一样。不用详细批答的,批一个可字也就行了。再若是不然,让那文渊阁两个大学士拟出条陈,若是可以就直接用他们的。”

  “母后所言儿臣记下了。”陈善昭既没有说可,也没说不可,只是欠了欠身。又坐了不多久,正好章晗也带着陈皎和陈旻前来向皇后傅氏问安,他自然更多坐了一会,最后索性留下来一块陪着傅氏用晚膳。然而,一顿饭才刚高高兴兴吃了一半,外间就传来了路宽的声音。

  “太子殿下,山西急报!”

  这急报两个字顿时让坤宁宫东暖阁中一片寂静。皇后傅氏瞅了一眼陈善昭,随即温言说道:“既是急报,你先去瞧瞧。”

  “是,母后,儿臣先去看看。”

  等到陈善昭到了外头,见路宽那脸色分明带着几分惊惶,他顿时醒悟到其人竟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招了招手就把人叫到了坤宁宫外头廊下。把宫人内侍都赶得远远的,他方才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回禀殿下……”路宽这几年一直小心翼翼侍奉东宫,历来也好歹修得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会儿竟是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本,双手呈送到了陈善昭手中,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山西行都司紧急送来的,说是代王殿下……代王殿下似有谋反之意!”

  这谋反两个字可是非同小可,就连陈善昭亦是不禁为之色变。他立时打开了奏本,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便抬头问道:“这奏本是从哪里转来的?为何已经开了封口?你是怎么知道这讯息的?”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路宽满脸惶恐,慌忙就势跪倒在地:“太子殿下,这奏折是直接从通政司送来,通政使唐大人亲自送的东宫,直言说是代王谋反,所以奴婢方才会说出来。至于开了封口,听说这是送到通政司之前就已经这个样子的,通政使唐大人因为如此容易泄露消息,也是又惊又怒。但那送奏本的人说是什么十万火急,山西行都司那边是根本来不及了,如今大同城中什么情形都不知道,他能跑出来报信纯属侥幸,所以封口顾不上了……”

  见路宽还要喋喋不休再往下说,陈善昭便伸手止住了他,捏着奏本站在那里出起了神。许久,他才吩咐道:“你现在给我去通政司,就说是我的话,让唐大人给我亲自盯着北边送来的奏折,尤其是大同开封这样有亲藩在的。但凡三司主官的奏折,都立时转送东宫。再有,山西行都司那个信使,先单独安置起来,以防万一。另外,派人去五城兵马司,即日起加倍留心街面举动。”

  “是是是。”

  等到路宽连声答应退下了,陈善昭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相比陈善睿的交好军中将领,他一直刻意和那些军中武将保持距离,所以尽管东宫监国尽可调动京城兵马,但他却丝毫没有这个打算。而五城兵马司在这几年中,他授意章晗让舒恬等人化整为零渐渐进入了那五个衙门,虽则大多都只是吏目这样的低品小官,可关键时刻他却可以毫无顾忌地让这些人出马。他是完全不信已经被削了护卫的代王有这么大的胆子,更何况山西行都司这消息一路送来只怕宣扬得人尽皆知,这分明是往父皇手里送刀子!

  一直到收拾好了脸上表情,他方才转身回了坤宁宫东暖阁。入座之际,见傅氏绝口不提刚刚山西急报的事,儿女们也都尚在,他也就仿佛没事人似的陪着用膳,一直到饭后漱口净手之后,又捧了茶上来,他使眼色让闵姑姑张姑姑把陈皎和陈旻带下去,这才当着母亲和妻子的面道出了山西急报的事。果然,听到这番情由,母亲轻轻蹙了蹙眉,而妻子亦是低头不语。

  “也难为了山西行都司,竟然这样快送出了奏折,可惜六弟了……”傅氏想起昔日诸王轮番北征破虏时,代王勇猛为诸王之冠,甚至因为冲过头而蒙受了巨大损失,而秦藩之乱时却被闪击战给打得昏了头,若非大同三面兵临城下,他也不能趁着秦王陈柏阵脚大乱之际扳回局势。现如今尽管复了藩王,但没了护卫的他便好似没了牙的老虎,可终究昔日还有威名,也难怪行都司衙门的人不能放心,而且恐怕皇帝也不能放心。

  傅氏只评论了一句就再没有开口,随即便让陈善昭回去处置政务,连章晗一块遣了回去,却是把陈皎和陈旻一块留下了。章晗知道这一夜陈善昭恐怕要彻夜未眠,自己总要陪侍在侧,因而也就顺从了婆婆的意思。然而,等她和陈善昭一块回到了东宫,夫妻俩到了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路宽便又送来了又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同样是未封口的奏本,同样是事涉藩王的惊悚消息。

  “有人密告周王谋反!”陈善昭忍不住把奏本直接撂给了章晗,旋即冷笑道,“要么都不来,要来就一块来了!好么,从前有护卫的时候不谋反,如今护卫都没了,却还一个接一个前赴后继,我这些叔叔莫非全都疯了?”

  路宽见章晗手中拿着那奏本,虽说并未低头翻看,可这等显然有违规矩的事他不敢再看,慌忙蹑手蹑脚退了出去。而看着他出屋子,章晗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打开奏本匆匆扫了一眼。见那奏事的人文采寻常,偏偏每一件事都说得仿若亲见,什么令王府总管交接三教九流,阴蓄亡命,托以腹心,笼络河南都司官员……最要命的却是一条交连邪教,她不禁大为惊悸,好一会儿方才看着陈善昭道:“殿下,不知山西行都司告急的奏本可能让妾身瞧瞧?”

  “你看吧。”陈善昭随手把那一份奏本丢在桌子上,见章晗拿起看了,他方才垂下眼睑说道,“父皇素来对诸藩防范之心深重,只看除却三弟,二弟四弟都不曾就藩,就已经能看出他的心思来。如此奏折应该不止是送了京城一处,倘若行在也有,只怕父皇必然要兴师动众追查下去了!”

  “笔迹虽不同,但这两个奏本却有些相近之处,那就是全都仿佛有人在代王周王身边似的,一桩桩一件件宛若亲见。”章晗将这两份奏本整整齐齐地摞在了案头,这才看着陈善昭说道,“如此大事不是殿下能够决断的,只能悉听上裁。只是我前几天才见过安阳郡主,傲气果然傲气些,却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倘若真的她父亲做出了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是可惜了。”

  “嗯?”

  陈善昭这才陡然想起周王府的小郡主现如今就要成为妻子的弟妇,一时间不禁捏紧了扶手。沉吟了好一会儿,他才徐徐开口说道:“看来,是有人趁着父皇不在,拿着父皇最痛恨的事情做由头,有心要把水给搅浑了!周王世子陈善睦如今看着固然沉稳,想当初却最是好动激烈的性子,和我也算有些情分在。要狠狠撩拨他,便只有用最激烈的手段!好伎俩啊,既然人要看我的反应,那我便让他们看看好了!”

  章晗看着陈善昭如此动怒的样子,想着此前他因为藩王无法无天而冷冽如冰的眼神,此时此刻那股怒火却更加炽烈,她不禁开口问道:“殿下预备如何?”

  陈善昭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先写一封亲笔陈情,让人八百里加急给父皇送去,然后让羽林左右卫即日开始操练兵马,在京的府军后卫府军右卫金吾左右卫等等,全数操练起来。同时在京城诸门以及皇城诸门全部加倍守卫。我倒要看看,除了我还有谁拼了命往行在报信!当然如今最要紧的是陈善睦……这个二愣子必然不会相信他爹撂下他们谋反,要是不拦住,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份未封口的奏报,让整个京城都处在一种风雨飘摇之中。

  消息传得比人们想象中更快,从通政司到五府六部,从五府六部到酒楼茶馆,从酒楼茶馆到街头巷尾,一夜之间,竟仿佛人人都知道了代王谋反,周王谋反的消息。废太子之乱和秦庶人之乱尽管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之久,但至今仍然深深镌刻在了人们心中,更何况如今天子已经北巡,随行兵马不过四五千,因而竟有人有鼻子有眼地传起了皇帝在外被乱军所劫,而诸藩都跟着代藩和周藩起事谋反的消息。

  “汉时的七王之乱,七王之乱知道么?皇上也不知道听了谁人的蛊惑,打算废藩王,把这些千岁爷都迁回京城养着,可这些千岁爷在外头自由自在惯了,手头又有兵,怎么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乱了,这世道又要乱了!”

  “你一个酸秀才又开始妄议国事了?什么七王之乱,那会儿什么时候,如今又是什么时候?那些千岁爷如今手头可没有兵!”

  “他们没有,可都司衙门手头有兵啊!皇上登基之后不久,就已经给当年麾下的好些将领封侯封伯,可各省都司衙门好些功劳也不小的却根本连挪动都没挪动,现如今看到当初秩位不如自己的甚至还要行礼,谁受得了这口窝囊鸟气?啧,这是逼反……”

  当这一桌显见是有些见识的读书人在茶馆中说得起劲的时候,就只见外头突然冲进来好些如狼似虎的兵士,径直冲了这一桌之后,就把那刚刚说得最起劲的刘秀才一把扭住,继而同桌其他三人也都被拎了出来。尽管那刘秀才还嚷嚷说自己有功名,但随即就被那为首的小吏一口喝了回去。

  “妖言惑众,就是有功名也逃不了朝廷问罪,革了你一个秀才还不容易?”

  同样的场景并不止发生在这一处,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京城的另外七八处地方,也都上演着几乎相同的一幕。由于消息散布的第一天朝廷只是加强了城门和各处宫门的戍卫,同时在京各卫加紧操阅,并未禁绝民间流言,而陈善昭素来是仁善贤明著称,和行事严格杀伐果断的皇帝陈栐不同,因而人们议论起来自然而然肆无忌惮了些,谁知道在最初的姑息之后,陈善昭的动作竟是又准又狠!

  然而这却只是民间,面对这样天大的罪名,代王世子又惊又怒气得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嘴都有些歪了,御医诊治竟说是小中风,吓得代王世子妃根本不敢再放丈夫入朝,苦苦劝说朝廷自然会还父王清白,把人留在家中养病。而周王世子陈善睦的反应则是激烈得多,若不是那日晚上羽林左卫的人破门而入,直接把他从周王府给带入宫中,又派人看住了周王府,险些被他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这位周王世子竟打算仿效当初的章晗和王凌,直接把家里贮藏的菜油都找了出来,预备事有不对就烧了王府!

  然而,被拎了进宫的陈善睦却依旧没有妥协的意思,从进宫之后便开始绝食,只靠着清水为生,不过三日便已经消瘦了一大圈。这天傍晚,盘腿坐在放了冰块屋子里的他眼神迷离,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十三岁入京时的情景。他还记得母亲是痛哭流涕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对着父亲是千般恳求万般说情,最后却被父亲同样无可奈何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我也舍不得!可身在皇家,落地锦衣玉食,却不是白白享福的,这就是命!我倒愿意代替善睦去京城呆着,可父皇他肯吗?”

  于是陈善睦就进了京城。他是个性子跳脱的人,因而并不算太得太祖皇帝的喜欢,可祖父对他这个孙儿也算是尚可,除却不得离京之外,其余稍稍有些离经叛道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哪怕他在文华殿悄悄剪了熟睡的师傅半边胡子,也就是被罚在乾清宫前跪了一晚上。他原本并不在意谁是将来的天子,可是废太子在他和陈善昭陈善宇探望了祖父之后,就把他和周王府其他人一起都禁在了王府之中,那期间除却供给照旧,他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什么消息都送不出去,也是在那一次他终于明白,在皇权之下,他这个亲王世子什么都不是!

  而陈栐登基之后,对各家藩王的打压即便不像废太子陈桦那样明目张胆,但也同样不遗余力。除了他之外,他的嫡出胞弟陈善迪也留了京,而年初则是连胞妹陈瑄也被留了下来。尽管胞妹许配的人家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可这种一切连同喉咙口都捏在别人手底下的日子实在是太不好过了!更不用说,这次直接是谋反的罪名扣下来,倘若真的要因此全家人都遭了灭顶之灾,横竖都是死,他情愿拼死抗争这一次!

  “周王世子还不肯吃东西?”

  “回禀太子殿下,奴婢无能,世子爷还是不肯进食。”

  听到外头那这几日都会听到的声音,陈善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往日陈善昭也就是问上一句,隔着窗户看上一眼,然后就不会在此多呆,可这一回却传来了门咿呀一声。当看见陈善昭面沉如水地进了屋子,他便嘴角一挑,声音干涩地问道:“怎么,那些奴婢劝不了我,昭哥你要亲自上阵?就算你再能舌粲莲花,这一次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你还是少费点功夫吧!”

  “你以为我想费这么大工夫?”陈善昭看着这个绝食整整三天,再加上一直不肯挪动,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子酸臭味道的金枝玉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事情没个水落石出就打算烧房子绝食示威,你以为这就能够把事情闹大?这一切固然是取决于父皇是怎么想的,可你这些举动何尝不是在激怒他?”

  “激怒他,我就是在激怒他!”陈善睦狠狠一巴掌拍在身旁的软榻上,但他现如今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那一下子和挠痒痒差不多,反倒是自己险些摔倒,他恶狠狠地瞪着陈善昭说道,“早在他给了你戒尺,让你领着我们这些人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现在就是你那些兄弟的榜样!”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我三弟如今镇守辽东威震一方,想必你也该看到了!”

  陈善睦愣了一愣,却兀自犟嘴道:“那是你父皇对他这个儿子还算信赖,谁知道你登基了能不能容得下他!”

  “为何不能?你大约不知道,是我说动三弟去父皇那儿自动请缨,而在此之前,我本来属意的是四弟去镇守北平,奈何他看不开不乐意,否则如今在北平镇守一方的就是他了!”说到这里,见陈善睦面上终于有些触动,他便淡淡地说道,“你信与不信并不打紧,我也不要你相信我的话。只是有个讯息我要告诉你,今天五城兵马司在京城各处一举出动,拿了这几天散播流言最起劲的几拨人,如今正在加紧拷问。未封口告发代王谋反,周王谋反的奏本送到京城,紧跟着便是满城沸沸扬扬,这分明是有人要把水搅浑!好端端的拿着自己的命来赌,你对得起你在开封的父母?”

  说到这里,他的面上顿时露出了少有的疾言厉色:“就是当初我那太子妃和燕王妃一块焚了赵王府,那是破釜沉舟,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她们是女流,你还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打算效仿那些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

  陈善睦一时神色大变,竟是脱口而出叫道:“别说了,你别说了!”

  “你要寻死我拦不住你,可你别忘了你王府里还有弟弟和妹妹,他们都在看着你!你父王一贯还算是恭顺的,查清楚了未必会怎么样,你别不能给你父王分忧,反而给他添麻烦!”

  眼睁睁看着陈善昭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陈善睦顿时面色苍白。等到一个内侍小心翼翼地送了一碗粥进来,他盯着那个小小的瓷碗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突然按着软榻站起身来,踉踉跄跄走上前去,抄起碗就往嘴里头倒去。直到一碗温热的粥全都下了肚,完全没品出任何滋味的他用发红的眼睛瞪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内侍,随即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再去添来!”

  同一时间,闭门养病已经有一个多月的陈善睿府上,亦是迎来了不速之客。看着通身黑衣鬼鬼祟祟的杜中,陈善睿顿时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莫非有人在外头监视着我家大门,要让你这般乔装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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