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峥屈起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其实他问出这个问题，还真没有什么深意：“白夜星盗团所在的混乱之地，不是与北部领土接壤吗？”

　　“关于反叛军这位神秘的大首领，帝国这边一直都没有看到过什么消息，对他有点好奇罢了。”

　　楚峥看着星图，回想着自己之前看到的战报内容：“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反叛军那边的反应效率，好像的确是比帝国高得多。”

　　帝国直到舟纺星系沦陷的第三天，才终于勉勉强强地召开紧急议事会，同意了向防线增派驻军。

　　而反叛军的黎明军团麾下舰队，却在虫族来袭的第一天就迅速接到指令，分批次赶赴边关增援。

　　乔以燃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自己在民众之中的评价——

　　其实北部民众对自己的评价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此时到底应不应该厚着脸皮，在楚峥面前吹一下自己的彩虹屁。

　　楚峥从挂在墙上的星图中转过了视线：“所以呢？我想听听北地那边都有什么消息？”

　　乔以燃艰难地组织着自己的措辞：“我知道得也不是很多……现在的大首领是前任首领的儿子，他继承了来自父亲的志愿，在北地民众心目中的威望很高。”

　　“哦？”楚峥颇感兴趣地转过了脸，“我之前也有所耳闻，据说北地没有贵族和平民的分别，也不存在世袭的说法，为什么首领能够继承来自父亲的位置？”

　　乔以燃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他继承了来自父亲的军队，人们希望他能像前任首领一样，继续领导军队获得胜利。”

　　楚峥玩味地咀嚼了一下“获得胜利”几个字：“人们希望他能在与帝国的战争中取胜？”

　　乔以燃咽了口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

　　想到民众的评价，楚峥一时之间有些意兴阑珊：“乔以燃，没有贵族的生活……就真的这么令人满意吗？”

　　楚峥是帝国皇族，他站在贵族体系的最顶端，一直以相当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也一直保持着作为贵族的骄傲和尊严。

　　但是从反叛军与帝国之间战斗的局势来看，民众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小小的战舰指挥室内，一时陷入沉默。

　　乔以燃看着楚峥黯然神伤的样子，想到他当时为宁天成将军仗义执言时的表情，心里面突然涌起了某种复杂的感受。

　　贵族中的确有很多腐朽的败类，但同样也有值得钦佩的存在。

　　乔以燃组织了一下措辞，试图把话说得缓和一点：“成为贵族仅仅只是因为天生的血统，而不需要经过任何考核，这恰恰是最可怕的地方。”

　　“当民众无法决定站在自己头顶上的贵族究竟是好是坏的时候，当然是没有贵族会比较好一点。”

　　楚峥想到自己在过往那些年的所见所闻，颓然地叹了一口气。

　　身为贵族的特权，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欺压着平民，却忘记了贵族最初的要义是保护好自己的领土和子民。

　　有的时候，其实连楚峥自己也在怀疑，他所拼尽全力维护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值得。

　　乔以燃轻轻地伸手拍了拍楚峥的肩膀。

　　“殿下……这并不是你的错。”

　　“你曾经立下过那么多战功，也一次次地不顾生死，保护了边关的平民。”

　　“在所有民众的心目中，殿下一直是值得崇拜的人。”

　　“你把民众的利益放在心上，一直坚持去做对的事情。”

　　“这样已经很好了。”

　　楚峥看着乔以燃，这位绅士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自己，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肯定和坦诚。

　　自从分化之后，因为不是Alpha，楚峥的继承人地位一直不稳。

　　楚峥听得最多的一句可惜就是“殿下要是个Alpha就好了！”

　　实际上，他的真实状况却比Beta还要糟糕一万倍。

　　但是面前的这个人，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却好像从来没有对于自己明明作为Omega，还要坚持争取帝国权利，发表过什么看法。

　　恰恰相反，他总在试图告诉自己：你已经是很好的殿下了。

　　楚峥好像有一点被安慰到了，他用力地揽住了乔以燃的肩膀，但是很快又放开了。

　　“谢谢。”

　　他总是这样，那些难得的脆弱，仅仅只是转瞬即逝。

　　他始终记得自己肩上背负的责任是什么。

　　楚峥望向墙上的星图，那里的战争关系着千万民众的安全，是摆在眼前的迫切之事。

　　他的目光重新又坚定起来：“不管怎么样，身为帝国的皇太子，我也有自己应尽的责任。”

　　——————

　　楚峥带着第一军团抵达边缘防线，很快地稳定住了边关的局势。

　　他带来了精锐的舰队和第一批战备资源，暂时弥补了帝国防线最大的不足。

　　虫族的进攻一波接一波，但是帝国这边已经渐渐地掌握了规律。

　　就在楚峥带领第一军团越战越勇，终于成功收复了舟纺星系的失地时，他收到了来自帝星的撤军命令。

　　盯着那一纸薄薄的军情命令，楚峥咬着牙，眼睛几乎都要充血。

　　帝星的措辞来得毫不客气，直指楚峥夸大其词，故意夸大战争的危险性，借此贪占军备资源。

　　帝星方面认为，边关驻军足以应付这次的虫潮冲击，中央试图借此机会调动第一军团，趁机攻打反叛军白耳星系。

　　和楚峥一起在小会议室里面开会的几个将领都义愤填膺：“帝星这群人，别的都他妈不会，光会瞎指挥！”

　　“才刚刚打回来一点，就他妈知道撤军，一撤又完了！”

　　“老子在战场上多消耗几支弹药怎么了？就跟挖了他的肉似的！”

　　楚峥连着向帝星发送了四五封消息，坦陈自己仍需留驻边缘防线的原因，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第一军团这边的局势越来越胶着了。

　　虫族这边的战斗根本不能停，但是帝星那边已经全面封锁了第一军团的物资。

　　无论楚峥通过谁的关系，怎么向自己的父亲提出恳切提议，帝星就是一句话：撤军！

　　在这种局势下，就连楚峥也心知肚明，一旦撤军，在帝星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第一军团仅剩足够维持五天的物资，如果支援还不来的话，一群人即将弹尽粮绝。

　　这天晚上，楚峥紧急召开了临时会议。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利用最后的物资，保护民众撤退至第二防线之后。

　　外围防线已经守不住了。

　　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红着眼，拳头捏得紧紧的：“大好局面，就被这群酒囊饭袋硬生生拖没了！”

　　楚峥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酷，仿佛面前的难题，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平静地安抚大家：“目前还没有太大的人员伤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物资来了，我们再打回去也不迟。”

　　话是这么说，楚峥已经通过自己的封地紧急调集物资，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物资的运送，还需要突破来自帝星方面的重重封锁。

　　前路暗淡不明，只能尽量收缩防线。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计划还未来得及执行下去，战场上的局势突变。

　　当乔以燃拿着紧急军报冲进更衣室的时候，楚峥已经完完整整地穿好了属于自己的制服。

　　他抿着唇，神情非常严肃，对于即将面对的狂风暴雨，他已有心理准备。

　　“殿下……”

　　乔以燃的声音有些哽咽。

　　楚峥朝着他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了。”

　　在民众开始陆陆续续撤退的时候，虫族终于失去耐心，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獠牙。

　　这一波的攻击频率是前期的好几倍，而且迅速地出现了高等虫族，他们的攻击井然有序，明显具有一定的谋略。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不可能的结果：和五百年前那一次一样，虫族出现了两个女王。

　　多出一个女王，所需要扩张的地盘是非常可怕的。

　　不打到其中一个死去，它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一军团又一次召开了紧急会议。

　　楚峥手里拿着智能光脑，发布的命令还是那样从容镇定：“传令下去，加快民众撤退速度，全体民众退至第二防线之后，立即开启紧急战备模式，封锁全部空间通道！”

　　随后，楚峥转过脸，看向乔以燃：“第一军团三舰队乔以燃听令！”

　　“第三舰队需要有人去接应即将运来的物资，你带队执行接应任务。”

　　乔以燃狠狠地捏紧了手中的军令：“殿下，我不去！”

　　他知道这个时候，楚峥为什么要派自己离开战场。

　　倘若自己真的能成功从楚峥的封地那边接到物资，这边的战斗也该结束了，不管是胜是败，都将有个结果。

　　——而自己的任务没有任何风险！

　　楚峥面色沉郁：“这是军令！”

　　这个意外卷入事故的Alpha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本来就不应该进入第一军团，也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刻陪自己涉险。

　　当着一众将领的面，乔以燃无法再反驳主将的任何决定。

　　就算被派去接应物资，他同样也能想到别的办法。

　　就在一分钟之前，乔以燃已经通过秘密通讯器，向于蒙发送了特急指令。

　　于蒙在白夜星盗团那边疯了一样地调集物资，被乔以燃使唤得团团转。

　　————

　　这一波的虫族果然比之前的每一波都要难打得多。

　　原本足够维持五天的物资，在撑到第三天时就已经坚持不住了。

　　“殿下，医疗舱修复液告急！”

　　“殿下，一级能源块数量不足！”

　　楚峥平静地发布着一项又一项的命令：“伤员退到二线，随民众撤离。”

　　“一级能源块没有了，就用二级能源块顶上。”

　　楚峥随口询问着撤退的情况：“现在民众已经撤退多少了？”

　　“进度是85%。”

　　楚峥望着前面胶着的战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但他的语气还是平静无波：“很快了，再坚持一下。”

　　他驾驶着自己的机架“承影”，已经连续进行了三天两夜的高强度战斗。

　　在这样的极限状态之下，连续服下三支抑制剂也已经无法压抑住他的不稳定期。

　　密闭的机甲舱内，楚峥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过于高强度的战斗，让他一贯清醒的头脑有些发昏。

　　但他的操作始终像机器人一样稳定，精准地收割着一个又一个高等虫族的性命。

　　而面前的虫族就好像无穷无尽一样，越杀越多。

　　他知道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

　　手下的士兵们已经连续换班了三次。

　　但是这边的sss级机甲还是太少了，高等级机甲代表的战略意义是非常重大的，每一位sss级机甲编队的成员，都还在勉力支撑。

　　在队友的掩护下，楚峥的机甲渐渐深入，已经杀到了被保护在中心的那只高等虫族的面前。

　　只要能够成功结果它的性命，这场战斗也就基本可以告一段落了。

　　机甲的左臂突然重重一颤。

　　楚峥勉力退后两步，艰难维持住了平衡：糟了！

　　当乔以燃带领混乱之地的舰队匆匆赶来时，所见到的就是这样弹尽粮绝的场面。

　　“第一编队，左侧火力压制！”

　　“机甲编队，准备换防！”

　　明明第一军团的舰队已经弹尽粮绝了，身后却突然传来战舰攻击的声响。

　　已经扑到自己面前的虫族被这一波攻击打乱了阵脚。

　　楚峥的战斗本能促使他抓住了这个机会。

　　最后一只高等虫族的性命被骤然收割。

　　另一只陌生的机甲编队迅速地上来换防。

　　楚峥艰难地退至安全区域，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了机甲舱门。

　　乔以燃迫不及待地从战舰上空降下来。

　　这家伙明显来得有些太急了，应该是刚刚经过空间跃迁，脸色还有些发白。

　　楚峥看着这张熟悉的脸，露出了一个有点好笑的表情：“让你执行任务，你竟然给执行到混乱之地去了……还说不是星盗？”

　　带着硝烟的风无声掠过。

　　乔以燃的眼睛有点发酸，但他还是一把抱住了楚峥脱力之下有些发软的身体，维持着调侃的语气：“喂，殿下，我可是你的Alpha啊！”

　　“这种时刻把我派离前线，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在失去意识之前，楚峥躺在他的怀里，怀着满满的安全感，仰着头看到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爽朗明亮。

　　像是夏日校园里带来青草气息的风，舒服又放松。

　　本该最亲近的人在背后捅自己一刀，最该防备的人却意外地给了自己最多的支持。

　　他是帝国第一继承人，永远冷酷，永远铁血，被无数人称为“恶魔”。

　　一直以来，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体谅。

　　但是这个人冲破了重重封锁，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因为我是你的Alpha”。

　　在此刻一片狼藉的战场。

　　心上好像一下子开出了花，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