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去抹掉的，他们拼力去忘掉，想法去弥补的，最初的那些，小孩都记得。

　　他们想当好爸爸，好哥哥了，可是，小孩说他不要再留这儿了。

　　纪明旭说完之后，看着纪蕴他们，忽然觉得周围压抑到难受，一时也不想再多停留了，既然话已经说了，纪明旭便上去收拾东西。

　　身份证要拿着，换洗的衣服拿着，纪明旭收拾着东西，他也没打算跟人置气或说自尊什么的，然后就什么都不拿，那样更不好。

　　就算是分手吧，也算是和平分手。

　　将衣服挑拣好放进行李箱，现在纪明旭房间里的这个衣柜里衣服非常多，这还只是这一年里新置的，他正在长个的时候，给他置办的衣服也都是尺寸合适的，都是穿个一年的当季就被淘汰掉了。

　　好多衣服拢共就没轮上穿几次，他心里面不免觉得可惜，可是每当换季的时候，就会有纪意邈给送过来新的，还有刘管家给添置的，都穿不过来，若是他穿了旧衣服，那纪意邈他们就会送来更多，总觉得他没有衣服穿似的。

　　不管他说多少次够了，够了的，他不缺衣服穿，纪意邈这让人无奈的毛病都改不过来，总说看到这些衣服的时候就觉得穿在他身上合适，就买了下来，好像染上了购物瘾似的，而且都不用他在当场，现在他穿多大的衣服，多大的鞋子，纪意邈能比他还清楚。

　　纪意邈是个心思细，观察力超强的人，就像在饭桌上吃饭，虽然他不是挑食的人，可纪意邈硬是能观察出来，现在甚至都能比他还要更清楚他更喜欢吃什么。

　　而且纪意邈的眼光也越来越好，挑的也越来越合适，穿起来，还，挺好看的。

　　后来还是刘管家明白他的心思，对他道那些从衣柜里搬出来的衣服他帮着去捐掉，二次处理卖掉都行，这才让觉得太浪费了的纪明旭心里踏实了下来。

　　衣柜里的这些衣服，纪明旭也只挑了几件，除了这些衣服，还有以前曾让他哭笑不得的玩偶，纪明旭在屋子里转了转，这些就不拿了，太多了。

　　不知不觉中这个房间里早已经变得满满当当。塞在角落里的滑板鞋，足球，篮球，还有鱼竿……，许多许多竟都不是他自己买的，而是纪蕴纪舯源他们买给他的。

　　现在这么一看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啊。

　　纪明旭拿起还没看完的一本书，这个是从纪煜瑾房间里拿来的，还没有还给他，等下要还回去。

　　纪明旭往行李箱里装了几样小东西，纪蕴给买的一个不倒翁，纪意邈送的那支钢笔，纪舯源买的小泥人，还有纪煜瑾自己做的会动的小挂件。

　　纪明旭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放好，垂下眼，就说怕会不舍得了。

　　纪明旭合上行李箱，将那点不舍也合上，人生都是这样的，他知道，一段一段的旅程，而在这里住过的记忆，他大概以后也不会忘记。

　　最终纪明旭也只装了一个小行李箱，这时候听到有敲门的声音，纪明旭打开房门，让纪煜瑾过来，“正说要把书给你。”

　　纪煜瑾手里攥着书，看着地上的那个行李箱，呐呐道：“在网上买的做冰淇淋的模具就快到了的。”

　　“嗯，应该明天到吧。”

　　纪煜瑾视线落在纪明旭身上，眼睛一眨不眨的专注：“说好了，要一起做冰淇淋。”

　　纪煜瑾的视线莫名给人压力，纪明旭移开眼，“这次就需要你自己来做了。”

　　纪明旭把行李箱提起来，往楼下走，纪煜瑾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眼里都是焦急，“厨房说今天做辣菜，做辣的兔肉，你昨天说想吃辣的，是特意给你做的。”

　　纪明旭这次没有吭声。

　　到了楼下，几双眼睛都看了过来，纪蕴挡在纪明旭前面，嘴唇颤动了两下，声音有些哑：“对不起，爸爸想收回以前的话，可以吗？”

　　纪明旭抬眼，不仅是鼻子发酸，眼睛也开始发酸，好大会终于道：“我知道了。”然后又垂头往旁边绕了下，“我还是想住外面去。”

　　纪蕴他们对他的疼爱，他不是感受不到，可还是不行，虽然有不舍，他也不能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做不到心安理得，理所应当，把这里当作可以一直住下去的家。

　　没走几步，被人按住肩，是纪舯源，他道：“没到十八，没到生日，就不算十八。”

　　纪明旭心里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好像是难受，又好像是有些高兴，不是他自己不舍得的。

　　不过纪明旭也没有因为纪舯源找的这个理由而顺着台阶留下，他不想再来一次，早就下好的决定他不想改，离开的事也需要一鼓作气。

　　纪意邈按住纪明旭的行李箱，道：“真的不能留下吗？”

　　纪明旭咬了咬牙，终道：“不了。”

　　不能优柔寡断。

　　纪意邈棕色的瞳仁这时候也暗下来，拉过纪明旭的行李箱，“我开车送你。”纪意邈看出了纪明旭要离开家的坚决，今日是把人留不下来。

　　纪明旭去抢箱子，“不用，我自己能行。”

　　纪意邈：“打算以后都不理大哥，要跟大哥决裂了？”

　　纪明旭手缩回来，不是。

　　纪意邈试探着伸出手，见纪明旭没有躲，便轻轻揉了下纪明旭的发顶，“想在外面住一段时间，那便体验一下吧，不过哥哥还是哥哥是不是？”

　　纪明旭不说话了。

　　纪意邈到现在都在自欺欺人地说纪明旭只是想在外面住一段时间而已，他也万分希望真的是如此。

　　坐进纪意邈的车里面，从窗户看到站在一起的纪蕴他们，几人僵着脸的样子还挺像的。

　　纪意邈开出了纪家的大门道：“哥哥知道一个安保好，环境也好的地方，有熟人在那有空房子，他自己房子多，那处都不住的，正在向外出租，你住那里好不好？”

　　纪意邈压根就不关注熟人房子出租的这些问题的，是他自己名下的房子而已。只是担心说了是他的，小孩不去住。

　　不过就算这样，纪明旭也还是道：“我先去松钧海那里住些天。”

　　纪意邈：“……也好。”

　　比起纪明旭一个人住外面的担心，松钧海，也算是熟人了，而不管他们再不乐意，这几年下来，都没能管的住松钧海在纪明旭身边的阴魂不散。

　　纪意邈也知道松钧海那个公寓的地方，在下车之前，对纪明旭道：“在外面住也不能一直不回家，以后还回家里看看好吗？”

　　在纪意邈的视线中，纪明旭终于点了点头。

　　对松钧海来说，纪明旭的到来也是突然的，虽然他是万分欢迎，但小朋友提着行李箱，从家里离开的样子，就让松钧海担心了。

　　纪意邈进了纪明旭住的那间卧室，扫视了一圈，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终究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纪意邈掏出一张卡，给纪明旭。

　　“在外面住着，也别委屈自己，缺什么了，给我打电话。”

　　纪明旭不接：“不用，我手里有钱。”

　　“有钱也没人嫌多的啊，哥哥愿意给。”纪意邈抓过纪明旭的手，直接给他按在手里。

　　磨磨蹭蹭，在离开这里之前，纪意邈单独跟松钧海说了会儿话。

　　纪意邈：“小旭会在这里住些日子，劳烦了，谢谢你。”

　　松钧海也没有再跟他争根本就用不着他道谢的事，只是皱着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松钧海或许是以为他们突然跟小旭发生了什么矛盾，可不是的，又或许是说那事情早就发生了的。

　　就算后悔时间也倒不回去。

　　纪意邈道：“小旭这里如果有什么状况，还请你能通知我一声。他……，他一直视你为好友，待你很真诚，你不要辜负。”

　　“若是他跟你闹别扭了，你别凶他，别让他生气走，你给我打电话，还有，他不是没地方去，他只是把你当好朋友，所以在你这住段时间。”

　　“他依然是我们纪家最疼爱的小儿子，任何人都别想欺负他，否则，我们绝对十倍还之。”

　　纪意邈的话语从低声的拜托，到坚定的警告，说了再多，却仍是怎么都不放心。

　　让纪明旭一个人住外面不放心，让他住在松钧海这里依然不放心。

　　松钧海：“小旭在我这里会很好。”

　　松钧海的这么一句话当然是不可能就让纪意邈放心的，不过再不放心，他也把人带不回去。

　　纪意邈还想说，让松钧海能帮着他们劝一下，想让纪明旭早点能回家，可却觉得松钧海并不会帮忙，不帮着拖后腿就是好的了。

　　纪意邈的揣测是对的，松钧海可不会劝纪明旭回去，他早还担心纪明旭在纪家受委屈，想把人接出来的呢，只是后来，纪家那几个对纪明旭开始上心了起来——当然那是因为他们小旭人见人爱——而小旭也没见排斥纪家那几个，他才没有抢人。

　　不过时不时地说想让小旭住这边的话还是有的，说那间卧室就是给小旭留的，不会有任何人住，就是小旭自己的，然后这里的钥匙也给了他。

　　他在这潜移默化中，就是告诉小旭，他是有另一个地方的，他不是只有纪家一个选择，所以不用忍受委屈。

　　而当纪明旭过来，松钧海当然是不可能把人往外推的。

　　不过他现在也不无忧心，想要问清纪明旭这是怎么回事，别真的受了委屈了。

　　纪明旭道：“我……母亲，的情况你也知道的，我跟纪意邈纪舯源他们不一样。我长大了，也该搬出来了。”

　　松钧海听了这话却觉得很心疼，上前，伸出胳膊，把纪明旭拥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别的话也没有说，只轻轻道：“有我，我在。”

　　“嗯。”

　　这时候的一个拥抱好像能让人心里好受许多。

　　好一会儿，松钧海放开纪明旭，笑道：“早就想让你过来住了，你以后能和我一起住，我高兴。”

　　纪明旭也笑：“我知道你高兴。”

　　过了会纪明旭还是挠头坦白道：“我想过个几天，租个房子。”

　　松钧海：“为什么？还跟我生分起来？还是还没开始跟我住，就觉得会烦？我又不会抓你做饭打扫卫生。”

　　“不生分，可好哥们也不能总住你这里的啊，跟个大号拖油瓶似的，你以后也得找女朋友结婚的啊，总住你这也不是那么回事？”

　　松钧海愣了一下，“你个小孩还想那么多，不许说自己是大号拖油瓶，你才不是，说了这里永远有你住的地方，那就是永远有，你还以为我是随口说说的啊。”

　　“……至于结婚，影子都没有的事，你都就考虑上了，怎么天天想这么多，再说就算以后结婚，也不会动这处地方，你以为我就这一处房子啊？”

　　纪明旭：……

　　哦，对，你们都是有钱人。

　　松钧海又道：“还有，你在学校里没有偷偷交小女朋友早恋吧？”

　　纪明旭头摇成波浪鼓：“没有。”

　　“没有就好，还有就是上了大学，也不能瞎赶时髦，看别人谈你就谈……”

　　松钧海就大学恋爱的不成熟说了一堆，纪明旭脚尖在地上磨蹭了两下，不都说高中时候不要谈恋爱，大学时候随便谈的吗？

　　哦，这边高考完说法就又变了？

　　纪明旭和松钧海他们这边说着上大学以后的事，纪明旭的思绪都开始被松钧海带飞了，而另一处，纪家，却仍是沉寂无比。

　　纪明旭人是走了，可这几年里，他早在纪家处处都留下了痕迹。

　　客厅里那个摆着的花瓶，是纪明旭挑的，挂着的贝壳风铃是纪明旭买的，有风的时候，他会兴致勃勃地把它挂在外面，还有沙发上那好几个玩偶靠枕，也都是因为纪明旭添的，他们现在偶尔也会靠一靠。

　　不仅是这客厅里，外面的院子里也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家里的篮球场里，他最爱拉着人跟他打球，就连纪蕴都与他一起在这个篮球场上投过球。

　　花园里面，他觉得那种黄色的月季好看，便又多种上了这个颜色。花园里面甚至还有他用桃子的果核种下的桃树，今年春天的时候还兴奋说长出来了，过个几天便要看一眼。

　　穿过树林的那个跑道，纪明旭经常会在那跑步，他和纪煜瑾常常会跑着跑着便比起来。

　　草坪上，纪明旭经常铺上大毯子，在夏天傍晚的时候，坐在上面和纪煜瑾下围棋，虽然他多是被虐的份儿，而纪蕴他们则会饶有兴致帮着纪明旭支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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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他的身影。

　　纪明旭的离开太突然，每一个人都心里沉甸甸，也不愿接受从此纪明旭不再在这个家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