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城家里出来, 唐骁直接回了家，唐星全刚好在客厅里喝茶。

　　一见到自己父亲, 阵阵心虚与不安直往他心里钻。

　　唐星全倒是很平静, 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见人进门，他撩起眼皮, 淡淡道：“你昨晚上去哪了？”

　　唐骁垂眸，咬了下嘴唇：“在朋友家。”

　　“哪个朋友？”唐星全看着他问, “梁哲？”

　　“……不是。”唐骁吸了口气，也没打算隐瞒, “陆哥家。”

　　唐星全拿着杯子的手指微动, 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但嘴上却也没说什么, 这让唐骁很诧异。

　　空气沉默了半晌, 唐星全继续问：“你那个什么CP真人秀什么时候录？”

　　唐骁愣了愣：“这周末出发，录两天。”说完他看着父亲, 假装试探道，“我……可以去吗？”

　　唐星全放下杯子，哼了一声：“随便你。”

　　唐骁眨了眨眼,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里的疑虑更加深了一层。

　　之前一提到陆城，父亲就会火冒三丈, 恨不得掘对方祖坟。他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但今天的态度却着实离奇。

　　唐骁不敢问“莱茵河”的项目，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隐约有些不安。

　　空气持续沉默，他尴尬的难受，随便找了个借口，上楼去了，唐星全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猜不透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推开观景阳台的大门，坐了下来。手指夹着一只烟，没点，漫不经意地摆弄。

　　等待片刻，唐星全拿出一张名片，拨通一个电话，开口的瞬间，捏在指尖的烟折成两截。

　　“陆先生，有空？聊聊吧。”

　　下午，唐骁刚准备出门，唐星全果断拦下他：“你，跟我去公司一趟。”

　　唐骁怔了怔，心脏越发揪了起来。

　　两人坐在车上，一路无话。

　　该来的总会来。他闭了闭眼，做好了心里准备。

　　到了公司，经过档案室的门口，唐骁下意识扫了一眼，黑色的大门紧闭，一种忐忑与压抑感扑面而来。

　　唐星全带着他直接进了大会议室，随手关上了门。他扯了把椅子坐下来，侧过头瞥了一眼唐骁：“旧地重游的感觉怎么样？”

　　唐骁心口一震，没说话。饶是做好了准备，呼吸依旧有些发紧。

　　唐星全靠在椅背上，自嘲似的哼笑：“我养出来的好儿子，为了一个男人，不惜潜入自家的公司，做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唐骁自知理亏，咬着嘴唇，垂下头，越垂越低。指尖快要攥得麻木。

　　“可惜啊……可惜了你的一往情深。”唐星全冷笑，拿过手边的资料袋，倒出两份东西来。

　　唐骁抬头，看到桌上是两个带有“密”字的文件袋。

　　他的眼中闪过层层错愕，脑海中骤然刮起一阵风。

　　“很惊喜吧！”唐星全拿着两份东西晃了晃，“你给他的那份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项目总预算比唐拓的实际价格高了整整一个百分点。而真正的报价单，一直在我手里，你碰到没碰到。”

　　唐骁感觉视线有些虚晃，脑子里“嗡嗡”直响，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扭曲了。

　　假的价格……

　　他拿了假的报价给陆城！

　　唐星全冷漠地看着他：“你以为我和梁祁那么傻，会毫不设防地在电话里探讨机密，还那么凑巧就让梁哲听到？”

　　“你以为公司的档案室是什么地方，我养的这些人都是白痴？让你一个毛孩子轻轻松松拿到预算价？”

　　“中标公示马上开出。姓陆的是商人，利益高于一切，你觉得，他是会相信你不小心拿错，还是相信你根本就是我派去对抗陆氏的诱饵？”

　　唐骁感到浑身发冷，心脏如同被狠狠捶了一拳。那种锥心的闷痛让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他现在才明白，一切都是父亲设好的局，一石二鸟。

　　他怎么就这么蠢，别人挖好了坑等着他往里跳，他想都没想，闭着眼睛就跳下去了。

　　陆哥怎么办？项目怎么办？

　　如果因为他而丢了项目，陆哥一定恨死他了吧。

　　唐骁的手在裤兜里握紧，指甲扎进掌心的刺痛他都没有察觉。恐惧和惊慌一寸寸放大，扩大到整个胸腔，几乎就要从心肺中炸出来。

　　“我去找他……”唐骁撑着身体，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是这样的，我去找他……”

　　唐星全起身，一把将他拽回来，重重按回到椅子上，脸色阴沉犹如骤雨将至。

　　“你还想去找他！你现在打个电话，看看他还愿不愿意见你。”

　　唐骁颤抖着手指，摸出手机，屏幕上是那个熟悉的号码，他却迟迟不敢拨出去。

　　他害怕听见陆城冷漠而失望的声音，害怕听见他在电话里说：我们结束了。

　　他觉得从头到脚都像浸泡进了深海里，那种冰封的感觉快要让他窒息。

　　镇定了好几秒，唐骁才咬紧嘴唇，鼓足勇气按下去。

　　打了一遍，无人接听……

　　第二遍，依旧如此……

　　他的脸色刷白一片，整颗心脏都凉透了。

　　唐星全一侧嘴角微微扬起，齿间不屑的甩出一句：“两个毛崽子，也敢跟我硬碰！”

　　唐骁的额头上全是汗，眼前模糊，恐惧与惊慌如同瘟疫般爬满他的全身。

　　他这辈子从未觉得如此自责与绝望。

　　那种感觉，与凌迟无异。

　　就在此时，秘书忽然敲门走进来，在唐星全耳边说了句话。

　　唐星全的眼里闪过层层错愕，眉毛骤然立起：“你确定吗？”

　　“确定，唐总。”秘书将手里的平板递过去，迟疑两秒，又小声说了句什么。

　　唐星全闻言，眸中闪过冷意，神情复杂，顿定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下头。

　　两分钟后，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挺拔的人影出现在门边，唐骁神情恍惚地转头，四目相对的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的心。

　　那人是他此时做梦都想要见到的人。

　　“陆哥。”他呼的一下站起来，嘴唇发抖，双眸顿时腾起一片水雾。

　　“坐下！”唐星全冲他大喝一声，屋子里的吊灯都在微微晃动。

　　陆城看了唐骁一眼，没说话，一脸平静地将视线转回到唐星全的脸上：“唐总，好久不见。”

　　唐星全的唇边挂着一丝冷笑：“陆总，我认为，我之前在电话里跟你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陆城面无表情：“是。但是我还有话，需要当面和你说清楚。”

　　唐骁觉得心在颤抖，父亲和陆城什么时候通过电话，他们都说了什么，这些他一概不知。

　　陆城的目光下移，落到唐星全手边的平台电脑上，慢慢掀起眼皮，“看来唐总已经看到公示了。”

　　唐星全哼了一声，移开视线，似在刻意掩盖起某种情绪。

　　刚刚秘书告诉他的消息就是，“莱茵河”项目陆氏中标。

　　唐星全震惊无比。

　　他在意的倒不是这个项目，这种项目遍地都是，他不缺这一个。

　　他疑惑的是，陆氏怎么可能中标……

　　报价是假的，这怎么会？

　　一切不都是他在掌控嘛！

　　陆城收回视线，从商务包中拿出一个资料夹，唐星全诧异地看到，里面同样是两份带有“密”字的文件。

　　他错愕地张了张嘴：“这是什么意思？”

　　“你准备了两份预算价，我当然也可以准备两份。你诱导骁骁，为的是通过他来打击我，但你不曾想到，你背地里利诱陆氏高层，获取的报价也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而我最终提交的那一份，是我的专项团队，花了几个晚上做出来的预算。”陆城将两份报价拿在手里，一字一顿道。

　　唐骁听陆城说完，除了震惊，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的那份假报价，没起到任何作用，太万幸了，他真的要感恩老天。

　　唐星全的嘴唇张了闭，闭了又张，僵了几秒，寒声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利诱你的高管。”

　　陆城抿了下嘴唇，又拿出两份东西，放在桌上给唐星全推了过去。

　　一张照片，还有一支录音笔。

　　唐星全拿过照片看了一眼，双眸陡然瞪圆。唐骁注意到父亲的异样，也忍不住起身凑过去看。

　　视线落到照片上的一瞬，他震惊地发现里面的人恰好是那天在走廊里见到的陌生男子。他的身后就是唐拓的档案室。

　　“很眼熟吧？”陆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唐星全，“这张照片是骁骁的谷歌眼镜无意间拍到的，我非常好奇，陆氏的商务总监怎么能出现在唐拓的办公大楼？”

　　唐骁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他自己都不知道，拍下的资料中，还夹杂着这样一项证据。

　　“徐昂，陆氏高管，我怀疑他很久了，却苦于没有证据，直到这次。说来还是骁骁帮了我。”陆城看了一眼唐骁说。

　　唐星全眸色黑沉地瞥了唐骁一眼，后者眼里闪过紧张与不安，下意识后退两步。

　　“就在昨天下午，当我把照片拿给徐昂的时候，他情急之下，把什么都招了……”陆城说完，拿过桌上录音笔，按动了开关。

　　隔了几秒钟，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炒股赔钱，欠下高利贷，几周前，唐总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赌一把，帮我，也算帮他。许诺我以500万，换陆氏的项目预算价……”

　　录音放完，唐星全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手指用力抠住桌子的边缘，指骨都已经泛白。

　　陆城收回照片和录音笔，放入商务包中：“这些东西，我会在合适的时候销毁。但是话，我必须说出来：我知道唐总不在乎钱，也不在乎项目，在乎的是骁骁和我的关系。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你用什么手段，项目，我输不了，骁骁和我，你也分不开。”

　　唐骁嘴唇轻颤，说不上来心里是种什么滋味。他原本以为经历过今天，他的身下就是万丈深渊，却没想到，陆城还能站在悬崖边上将他拉回来。

　　唐星全听到最后一句，实在忍不了了，呼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怒目圆睁地一拍桌子。

　　项目他可以不要，钱也可以不要，但自己的儿子绝对不能成为另类。

　　“莱茵河”就是一个诱饵，梁祁配合他演戏，徐昂是一粒棋子，他满心以为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想的进行，只不过，赌对了过程，赌错了结局。

　　陆城顿定片刻，一脸平静地说：“唐总，我还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陆哥……”唐骁攥着指尖，在对面小声喊了一句。

　　陆城偏头看了他一眼，“骁骁，能暂时出去等我吗？”

　　唐骁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怔怔地看着男人没有动，陆城的脸上没有笑，但看向对方的时候，眼里还是闪过了一丝柔和。

　　唐骁读到了那层意思，轻轻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唐星全从门口收回视线，冷脸看着陆城：“你想说什么？”

　　陆城坐下来，冷静而淡漠：“很多人说，在商界顶层，没有几个能出淤泥而不染，我自认清白，有时却也身不由己。但骁骁不同，他也不属于这个圈子，他心思简单，从不设防，有时候做事的确欠考虑，一头热血就扎进去。即便如此，他不是你的工具，你也不该设计他，利用他的感情来制衡我，无论是我们的关系，还是商业上的事。”

　　唐星全锋冷地看了一眼陆城：“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是我儿子，我想要怎样，还轮不到你说话。”

　　“他是你儿子，但你真的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吗？小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最孤单的小孩，周围热闹的世界，从来都与他无关，这些话，他跟你说过吗？”

　　唐星全语塞。这些事他不知道。在他印象中，唐骁从来不会找他谈心。

　　“骁骁看着阳光开朗，其实是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害怕变故，害怕失去，所以对之前不曾拥有、现在得到了又不想再失去的东西，会不顾一切，奋不顾身。”

　　唐星全心头五味杂陈，一颗心一再下沉，半晌，他闭了闭眼，抬手捏了捏眉心：“你说完了？”

　　“说完了。”陆城收好桌子上的东西，站起身，“最后再补充一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骁骁。所以你下午在电话里和我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现在，“鱼饵”成了试金石，唐总是不是可以收手了。”

　　话音落下，陆城收回目光，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唐骁就在隔壁小会议室里等着，见到男人的身影，马上小跑上去。

　　“陆哥……”他声音有些沙哑，鼻音微重，眼角泛红。

　　陆城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指了下唐星全的房间：“先去和父亲把话说清楚，我在车里等你。”

　　唐骁抬起头，眼里漫上一层水汽：“你真的还会等我吗？”

　　“会。”陆城说。

　　唐骁拖着沉重的步子，再次推开大会议室的门，唐星全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指腹不住地按压太阳穴。

　　见到唐骁走过来，唐父掀起眼皮，淡淡道：“我以为你跟着那姓陆的直接私奔了。”

　　“没有。”唐骁捏了捏指尖，很实在地说，“他在车里等我。”

　　唐星全：“……”

　　唐骁垂下头，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声如蚊呐：“对不起，爸。我做错事了。”

　　“你错哪了？”

　　“我不该擅自将项目报价拿给陆哥。商业不是儿戏，我知道错了。”

　　“其他呢？”

　　唐骁的嘴唇抖了抖，微微掀起眼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在选择和陆哥在一起这件事上，我不认为我错。他给我的感情，是我之前从来不曾得到过的，我抓住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放手了。”

　　唐星全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眉心依旧蹙紧：“他给你的感情，别人都给不了？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好女孩，你条件也不差，为什么一定得是他？”

　　“别人真的给不了。”唐骁垂眸摇摇头，“我说不出理由，但是……就一定得是他。必须是他。”

　　唐星全怔住，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路是自己选，以后别后悔……”

　　唐骁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父亲，点了下头：“不后悔。”

　　从唐拓的楼上下来，唐骁一眼就看见了陆城的车，发动机都没有熄火，显然是在等他。

　　他的脑子现在还在嗡嗡作响，站在车外愣了好一会儿，挪不动步子。

　　直到陆城摇下车窗，冲他招手，他才捏着衣角，慢吞吞地走过去。

　　“怎么了，这么没精打采？”陆城拉过他的手，顺了顺他的头发。

　　“陆哥，我……”唐骁感受着男人掌心的温度，刚一开口，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唰”的掉下来。

　　今天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在某个时刻，他绝望地以为自己就快要失去眼前这个男人了。

　　陆城将唐骁揽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抚摸一只宠物狗狗似的安抚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唐骁抬头，带着鼻音说：“陆哥，我是不是很愚蠢，很笨，你会不会很讨厌我这样的男朋友。”

　　“不会，别多想。”陆城笑了笑，轻轻拂去对方眼角的泪滴，“但是……”他顿了顿，微微掀起眼皮。

　　唐骁听到这个但是，身体蓦地一紧，脊背爬上丝丝寒意：“但是什么……”

　　陆城靠过来，捏了捏他的脸颊，半开玩笑的说：“骁骁，商战不适合你，间谍的角色也不好演。你适合做个小孩，简单快乐的小孩。以后，就做自己好吗？”

　　唐骁喉骨抖动，一下扑上去用力搂紧对方的脖子：“陆哥，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自作聪明，给你添乱了，我会接受教训，长脑子，会像你一样尽快成熟起来。”

　　陆城捋着他的背，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我已经成熟到可以守护你，那么，你成熟与否，似乎也就不是非常要紧的事。慢慢成长就好，我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