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你醒了吗？”

　　“大橘？大橘？”

　　才从混沌中醒来, 我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一遍又一遍。

　　什么大橘？

　　我睁开眼，一只白绒绒的猫爪正搭在我的眉心。身体的本能, 让我下意识想要将猫爪推开，奈何我一抬手，将猫爪和猫爪的主人推到一旁的, 赫然是一只橘色的猫爪。

　　那是我的爪子, 我认得。

　　手变成了猫爪，意味着我的灵力耗尽, 无法维持人形，只能变回原身。

　　我的原身是一只橘猫, 根据我那几位损友的形容，是能“压塌炕”的那种胖橘。

　　在我看着爪子发愣时, 胸口忽拱来一个小身体，软乎乎的肉垫拍在我身上。

　　“本喵只是想叫你醒来吃点东西，你干嘛凶我！”

　　方才叫我“大橘”的那个声音嚷嚷着, 边嚷边拍我。

　　我凶？

　　我低头。

　　伏在我胸口的，是一只三花猫。

　　很小一只, 身上的黑、橘二色斑纹也很浅, 小奶音细软, 像是才出生不久。但在我的认知里, 能口吐人言的妖族，少说也有几百岁。

　　眼前这家伙，不过是长得小巧些罢了。

　　我轻哼一声, 故意一爪子呼过去，用的是巧劲，伤不到它。

　　三花猫一下子被我掀倒在地，呆了一呆，继而抱着我的前爪，嗷嗷地乱嚎：“你好凶啊！本喵见过的所有大橘里你是最凶的那只！”

　　“我是很凶。”我淡淡道，本想起身，但身体却动不了，只能用爪子按住它，不让它起来。

　　“诶？你会说话？”三花猫又是一呆，茫然地看着我。

　　“会。”

　　“嗷那就好！”三花猫顿喜，松开我的前爪，扭了扭身体，从我爪下挣脱，朝一个方向跑去，“你等着，本喵去给你拿吃的过来！”

　　吃的？

　　才在心里将这二字念了一遍，一阵异响从我腹中传出。

　　看样子，的确饿了……

　　我暗叹一声，转而观察起四周环境，看了片刻，只能确定这大概是个村落，不知道具体是何地。

　　我是猫妖，亦是仙门“鹤寻门”剑宗的一名长老，奉命带领弟子下山除妖，怎知遇到了劲敌。为掩护门下弟子平安退去，我硬着头皮与那大妖拼了一记，随后被对方的掌劲震得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等我醒过来，眼前只有刚才那只三花猫了，也不知我究竟昏了多久。

　　三花猫很快回来，嘴里叼着一条烤鱼，扯了片树叶放在我面前，再把鱼放到树叶上。

　　嗅着鱼香，我眯起眼。

　　这只三花猫，应当还不能化人。这烤鱼，约莫是它从哪个村民的饭桌上偷来的。

　　“吃吧，鱼还热乎呢！”

　　三花猫说完，自己先对烤鱼下嘴，咬的却是鱼头。

　　我既是长老级别的修真者，自然不会吃偷来的东西，只是默默看着它飞速将鱼头吃干净。

　　“你不吃吗？”三花猫要去咬鱼尾时，忽抬头问我，“还是说，你不喜欢吃鱼？”

　　我扭过头：“偷的鱼，不吃。”

　　肚子却叫得甚欢。

　　三花猫突然乐了，没有继续吃，只是绕到我身边，使劲将我胖到压塌炕的猫身翻了一下，一下跃到我腹部上，贴上脸：“谁稀罕当贼！鱼是本喵自己抓来烤的，真不吃？”

　　“……你？”

　　看着它的小身体，我不信。

　　“不信算了，你要是吃饱了能动，本喵就带你去烤鱼的地方。”三花猫蹭了蹭我的肚子，一头枕上去，“听听，你的肚子都叫得这么惨了。难不成你是在减肥吗，大橘？”

　　“我不叫大橘……”我很想把它赶下去，奈何身体跟点了穴似的，用不起劲。

　　“那你叫什么？”

　　“沈酌。”我费力地举起爪，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见我会写字，三花猫惊叹一声后，用肉垫仔仔细细把我的名字抚了一遍，“唔？你的名字好像人类那样的，居然还有姓！”

　　它竟识字。

　　等它看完，猫爪一抹，将我的名字抹去后，画上了什么奇怪的符号，而后看着我甩动起尾巴，“这是本喵的名字。”

　　我心想莫不是“小花”之类的，但仔细一看，那字还写得有模有样，只是难看了些。

　　云涧。

　　“别看本喵这样，其实本喵从前还当过修真者的灵宠呢！”它略带兴奋地向我解释，“修真者你知道吗？那位修真者待本喵可好了，这个名字就是他起的，听过的人类和修士都说好听！只不过……只不过他踏上仙途的时候，年纪已很大了，本喵刚学会说话写字不久，他就去世了。不过他是个好人，村里人说他是寿终正寝，一辈子平安喜乐，本喵也觉得这样挺好的……”

　　看样子这是只话痨猫。

　　我任它枕在肚子上，默默地听它讲完自己的故事。

　　“……喏，所以说本喵其实已经是个成年妖族了，做烤鱼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你快点吃吧！”絮絮叨叨说完，云涧把我的身体用力翻回去，咬下鱼尾，把肉最多的鱼身留给我。

　　于是我才放心吃起了鱼。

　　然而我刚把最后一片鱼肉吃完，忽听一个暴躁的男声由远而近：“云老头家的偷鱼贱猫找到了没有！”

　　“汪汪！”回应他的是一只大黄狗的吠声。

　　我抬起头，一个壮汉呼啦一下扒开树枝，冲到我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竿，一只大黄狗跟在他身旁。

　　云涧本来还在一旁喜滋滋地吃着鱼尾，一见壮汉和狗，吓得嗷了一声，把手里的鱼骨朝扑来的黄狗脸上一丢，噌的一下跑没影了。

　　我：……

　　什么成年妖族自己烤鱼根本不是问题。

　　我真是信了那三花猫的鬼话。

　　我没有跑，安安静静趴在原地。壮汉没捉到云涧，看我面前码着一副干干净净的鱼骨，瞪着眼踢了我一脚：“娘的，那贱猫还能找到同伙？”

　　他的脚还没触碰到我，便被我的护体灵力弹开，整个人都被掀飞了出去。

　　我不知是何时恢复了力气和灵力，见护体灵力能动用，当下抬爪画出一个传送咒，在等待咒起效期间，又唤出两枚赔偿鱼的灵石放在鱼骨旁，随后被传送阵带离原地。

　　灵力稍有恢复，我便看出来云涧偷来的烤鱼有些不同寻常，那是山中妖族常捕来恢复灵力的灵鱼。

　　云涧偷的这条灵鱼很大，我吃了鱼身，又伏在灵力充沛的树林中调息了不到一个时辰，灵力便能让我化人了。

　　我很快就在树林里找到了逃跑的云涧。等我走到它身后，发现她正看向我们之前吃鱼的位置，口中喃喃：“大橘不见了……我肯定害它被打了一顿，不行，我要去救……”

　　“云涧。”我轻声唤它。

　　它身体一顿，又惊又喜地叫了声“大橘”，转过来看清我的瞬间，吓得四脚腾空，差点摔到坡下去。

　　我蹲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我不叫大橘，叫沈酌。”

　　“你……你你你，你是修真者？！”它大概被吓傻了，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我点头，遂问它：“你若无去处，可要随我回去？”

　　“不行不行！本喵是个偷鱼贼，要坏你名声的！”它却转身要逃。

　　我怎会让它逃，当下一把拎住它的后颈皮，将它放到怀里。

　　它并非恶妖，只是失了主人，只得用这种法子活下去。

　　瞧着在我怀中瑟缩的三花猫，我暗叹一声。

　　它跟从前的我，像极了。

　　-

　　未被带入仙门鹤寻门前，我亦是一只四处流浪的野猫。驭兽宗的人将我捡回来，准备把我养大，好给他们当试验品。

　　在他们刚给我试第五种药剂时，剑宗的一位长老算出我有修仙机缘，遂将我抱走，带入剑宗。

　　那之后，我成了剑宗的门下弟子，但我对驭兽宗的一切，自始至终持排斥的态度。

　　偏偏驭兽宗还有人喜欢我，喜欢到了痴恋的地步。

　　那人名叫萧灵玎，是驭兽宗门下的一位小师妹，素来喜欢拿野猫试药，并在它们试药时，以残暴的方式变着法子施虐。

　　我知道她爱恋我，可我始终对驭兽宗的人没什么好感，因而一直有意避着她，却未曾想到，她竟会对与我最亲近的云涧下手。

　　那日云涧失踪了，我将它能去的地方都寻了一遍，三日后，才得知是它在晒太阳时，被萧灵玎捉了去。

　　等我一把推开萧灵玎的药房大门，往里一瞥，但见一只三花猫正侧躺在台子上，四肢与脖子都被灵力锁拴紧。

　　我的云涧，当真在这里！

　　“这、这是我前些日子在外头捉到的野猫……”

　　见我默然走来，看向台子，萧灵玎的眼里映着难掩的慌乱。

　　我从前流浪时见过许多人，听过许多话，她的谎话骗不了我。更何况，驭兽宗明令禁止，不得捕捉已能口吐人言的灵兽做实验。

　　鹤寻门上下都知道，我前段时日带了只会说话的三花猫回来。而萧灵玎那天还特意来造访过，还与云涧说过话。

　　“它不是野猫。”我冷着脸，“它是我的猫。”

　　“那……那你没有跟它定过血契，它还是野猫啊！”萧灵玎慌忙道，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

　　我没有再理睬她，伸手抱过台子上的云涧，将灵力锁震得粉碎。

　　它竟变得很沉，向来扁平的腹部也鼓着。

　　我下意识去触碰它的腹部，能摸到许多硬物，不知萧灵玎给它喂了什么。

　　看着云涧在我怀里吐着血沫，我只觉心口作痛。

　　是我疏忽，没有保护好它。

　　抱着云涧回到住处，我画了符喂给它，又寻了一个容器，在底部画上同样的符，而后念动咒语。

　　云涧的肚皮一点点瘪下去，它体内的硬物则在容器里慢慢堆起来，和血混在一起，竟是一堆棱角尖锐的石子！

　　我握紧了拳。

　　这种石子，素来是喂给被处以极刑的灵兽吃，好让它们在痛苦里死去。

　　我抱着昏迷不醒的云涧，忙活了三个时辰才让它脱离了生命危险。等云涧的情况稍稍稳定，我向驭兽宗的大长老告发了萧灵玎的所作所为，当晚便听说她被罚跪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