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江廖音很好哄。尤其在季韶面前,常常一个眼神就能被打发得心满意足。

　　事后再想想自己跟儿子争宠是有点没意思，为了显示自己其实没那么小气，就加倍努力地把儿子照顾得细致妥帖。

　　他平时就做得不错,再铆足心思想表现一番,季韶就彻底无事一身轻松,旁观起来心里颇感欣慰。

　　但两个爸爸里,江召音依旧是喜欢季韶更多。

　　跟他们之前的期待相反,江召音小朋友既不是小女儿,也不喜欢粉红色，对小裙子更没兴趣。可一说是季韶想看，就还是会乖乖地穿上，从客厅到卧室敷衍地跑上一圈。

　　江召音说话晚,开口叫的第一个名字不是爸爸,而是字正腔圆的“韶”。江廖音因为这事儿还吐槽这小孩儿前世估计跟自己是情敌什么的。争媳妇儿争不过他才特意来当了他的儿子气他。

　　渐渐长大，江召音连性子也随了季韶,乖巧懂事,从来不主动调皮惹祸。遇到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不得不跟大人请求帮助时还会红着脸感到不好意思。

　　小召音三岁那年，他们迎来了计划外的第二个孩子。

　　孕初期时，季韶甚至没察觉出自己的身体有任何变化的征兆。但大概是身为人父跟孩子有种奇妙的联系，他顺从直觉去做了个常规检查。意外查出已经揣了半个多月的崽。

　　既然来了就是缘分，他依旧想要把这孩子好好地迎到世上来。江廖音却不想，从知道消息之后就表现得忧大于喜，每天叨叨好几遍，从早餐到睡前,说有个儿子就挺好了。一个就够了。

　　季韶问他，“你不想要女儿了吗？”

　　江廖音闻言,走过来抱着他沉默了许久，才声音沉闷道，“我更想要你。”

　　即使季韶自己并不觉得如何吃苦，前几年江召音出生时所受的亏虚也早已经完完全全地补足回来。江廖音心里却依旧难忘那天在手术室里两人经历过的一切，每每回想便噩梦般感到恐惧。

　　手术台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全麻状态，季韶对自己当时的危险处境并没有太清晰的认知，基本都是后来听医生和江廖音说的。没想到会让他后怕成这样。

　　即使各种检查都显示这个孩子很健康，他的身体状况也足以负担接下来的几个月，但江廖音觉得儿子没出生之前也都是一切正常的，万一到了最后关头又重蹈覆辙怎么办？那他宁愿不要女儿，也不想季韶把那样的风险再经历一次。

　　虽然最终决定权依旧在自己手上，但看他那么担心，季韶也有些犹豫了，但要为了可能存在的风险就把孩子放弃，心里又极其不舍得。

　　几天后的凌晨，他一觉醒来时看到江廖音靠在床头，默默地注视着窗外，也不知道就这么待了多久，失魂落魄的样子。

　　季韶被吓了一跳，心说别是因为这孩子的事把他搞抑郁了，小心地问了他一句怎么不睡。

　　江廖音回过神来，扁了扁嘴，顺势滑进他怀里，以依偎的姿势抱着他的腰蹭了蹭，低声说，“刚刚梦见我妈了。”

　　他从未亲眼见过母亲一面，对她的印象全部来自于旁人的描述，连在梦里的形象都是模糊的。只知道廖翘是个单纯又倔强的美丽少女，生下他时不过二十岁。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又没有足够好的生存环境和家人支持，却以那么惊人的勇敢坚决地保护了自己的孩子，牺牲最后一丝力气将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我也一样。”季韶摸了摸他的头发，牵引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江廖音闭上眼，掌心下似乎能感觉到微弱的振动，来源于深深的血脉。顺着他的手掌一直传递到心里，与他的心跳声共振。

　　他听见季韶温柔却坚定的声音，“这是我们的孩子，是这个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宝贝。”

　　“既然她来了，我们就不要放弃她。”

　　（5）

　　第二个孩子跟哥哥诞生的历程截然相反。季韶在整个孕期都表现出远超平时的活力，在家里完全待不住，每天都在寻思怎么出去玩。并对极限运动格外倾心，分分钟想上天下海地折腾，丝毫没有第一次怀孕时揣着孩子小心谨慎的那样子。

　　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能怪他。他其实并没有很想玩，主要是宝宝的意向。

　　江廖音心惊胆战地陪着，每次把他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的脚步扯回来都觉得这怕不是怀了个齐天小圣。

　　九个月后，齐天小圣以小女孩的形态在万众瞩目中降生了。出生时干脆的风格跟磨叽的哥哥也是反着来——季憬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地从公司赶到医院，刚走进产科就听见了她嘹亮的哭声。

　　江廖音此前对她的来到有多犹豫，出生后就有多疼爱。第一次抱女儿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托着整个世界。江召音扒在他肩膀上，好奇地看着这团皱皱巴巴的人类幼崽，犹豫着叫一声妹妹。

　　他低头轻轻地亲了下妹妹的小鼻子。看见她睁开眼睛，黝黑的眼瞳还带着一圈婴儿蓝，朝哥哥露出今生第一个皱皱巴巴的笑脸。

　　一家四口挤在一张病床上，温馨絮叨地讨论妹妹叫什么名字，季韶靠在床头看这父子俩手足无措地想要给这个小女孩世上最好的疼爱，眼底始终带着不散的笑意。

　　从未想过有一天，人生竟能如此不可思议地圆满。

　　妹妹最后定下来的姓名是季羽尧。

　　她的样貌随了江廖音六七成，稍微长开些后眉眼更是相似。江廖音的五官原本便随了母亲更多，由此便能想象，如果廖翘还在世，能够跟继承了这份美丽的孙女同框，又是怎样的动人景象。

　　季羽尧小朋友安静的美丽只持续到她学会走路的那一天。

　　自从进化成为两脚兽后，她终于能自由地行走在自己想去的地方，于是开始每天在家里上蹿下跳。再稍微长大些，就在爸爸的车里、在小区游乐场、在季憬的办公室、在她能到达的每一处上蹿下跳，精力充沛得令人难以置信。

　　她尤其喜欢到办公室里玩，季憬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有一天，看见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宽大的办公椅上，小脸十分冷峻。头顶俨然飘过一行大字。

　　这是朕的天下。

　　家里终于出了个有事业心的孩子，季憬激动得快哭了。从此一有机会就带着她往公司转，开始潜移默化地熏陶培养。

　　顺便开心地计划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退休。

　　（6）

　　那一柜子的粉色被积压等待了多年，终究是错付了。

　　季羽尧小朋友也不喜欢穿小裙子。倒是对哥哥的衣柜情有独钟，老是钻进里面找自己喜欢的衣服往身上比划。不止是衣服，还睡她哥哥的小床，吃她哥哥的零食，枕在她哥最喜欢的生物书上流了半页纸的口水。

　　江召音从来都不生气，发现时总慢悠悠地“哎呀”一声，帮她把口水擦掉，顺手再将她乱成鸡窝的长头发一点点梳理干净。

　　再长大些，两个孩子就到了上学的年纪。江召音大妹妹三岁，学习进度没法统一。季韶和江廖音每天分别送他们，一个去幼儿园，一个去小学。

　　季羽尧小朋友从出生开始就很有个性。在幼儿园里也很吃得开，入学短短几周就吸引了全园所有老师和大部分小朋友的注意力。季韶日常接她放学时，都会看到她身后跟着一群小迷妹。她站在最前面，斜跨着书包眼神不羁，颇有大佬风范。

　　某天下午季韶去接女儿放学时被老师叫住，说是她今天被意图戏弄的男生扯了头发，反手把那小男孩按在地上打。

　　回到家里，晚饭时说起这件事，江廖音居然很欣慰，“不愧是我女儿。”

　　“……”

　　季韶斜睨他一眼，教育女儿以后最好不要亲自动手。遇到危险可以告诉老师家长，让爸爸出面来解决。

　　第二天轮到江廖音去接，正好那挨打小男孩的家长到学校来讨说法。

　　就那小屁孩干那没出息事儿还敢讨说法。于是季韶又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

　　说季羽尧她爸差点把人家小孩他爸按在地上打。

　　“……”

　　季韶觉得这孩子他爸的水平跟孩子也差不多。

　　“爸爸太冲动啦。”江召音老成地说：“以后不要让爸爸去接尧尧放学了，我可以保护尧尧回家。”

　　季韶：“你也把人家按在地上打？”

　　“我可以跟人家讲道理。”

　　“……”

　　季韶一时居然很难说出个“不”字来。

　　越长大越明显，江召音身上有种安静平和的，能让人静下心来听他讲“子曾经曰过”的神奇特质。唬人很厉害。季羽尧偶尔闹脾气，连季韶都哄不好，只要哥哥一出马，慢条斯理地劝她几句，态度立刻就缓和了许多。

　　季韶自认没这本事。这已经超出了遗传范围，往自由生长的方向发展去了。于是试着把他往许松延实验室里送。

　　江召音果然很喜欢这里。许松延表面上嫌弃，但每次季韶送小孩过去，都能被他带着在里面泡上一整天。

　　尤其是到双休日，两个孩子各自奔自己喜欢的地方去了，连晚上过夜都不回来。家里全天都只剩两个大人，各自看书工作时安静得过分，季韶经常会有种“我到底有没有养过孩子”的错觉。

　　江廖音心里暗爽。

　　兄妹两个朝着截然不同的两条道上狂奔长大。季韶偶尔晚上睡不着，想到孩子们以后的情形，还是更愁女儿多一点。

　　“你怀孕的时候天天不着家在外面野，我都觉得这小孩说不定生下来就会翻跟头。”江廖音说，“尧尧这样不是也挺好么，起码以后不会轻易被人欺负。”

　　“比起她，召音天天沉迷在实验室里不愿意跟人打交道，以后娶不到媳妇儿可怎么办。”

　　相较于季羽尧与生俱来的领导能力，江召音对人际关系的兴趣很淡。也并不是做不到，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在结交朋友这种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跟我说过这个。”季韶语气也很神奇，“召音说根据他的算法，人一生中遇到真爱的概率不足亿万分之一，靠自己去遇得到的可能性太低了。所以他觉得不该在这种小概率事件上虚度时间。”

　　“要为科学事业奉献终身？”

　　“听起来是这个意思。”

　　江廖音一乐，“怎么，许教授已经开始培养接班人了？”

　　“他们确实很合得来。”

　　季韶叹了口气，实在搞不懂儿子的心思，也只能顺其自然地随他去。半晌，又纳闷道，“真的有亿万分之一那么夸张么？”

　　“得分人吧，像我这种运气超好的当然就得另说。”

　　江廖音道，“其实没那么复杂。对我而言，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那几率就是零。但当你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

　　季韶心里空了一拍，抬眼便迎上他缱绻的笑意。

　　“你就是我的百分之百。”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终于写完啦！

　　虽然这本写起来过程坎坷更新各种不稳定

　　但还是有你们陪我一起走到了这里

　　大家下个故事见！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