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慧颜这件事, 确实是陆珂故意抖落出来的。

　　为的是安茜在贴吧上曝光他和安好的事, 害他必须以提前出国为条件换得事情平息。

　　但事情说来也巧。

　　当初, 因为安茜总故意找安好麻烦，他接触过安家以前的司机小刘。而这个小刘是本来就有辞职的打算, 哪怕不帮着安好推波助澜, 也会辞职。

　　好端端的工作为什么不干了？

　　因为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陆珂顺着这个思路，叫人跟了小刘几天, 知道他现在工资不高, 女朋友又逼着他结婚……于是, 对症下药, 成果套话。

　　“你以为谁都是傻子呢？”陆华延冷哼，“光一个司机的话管什么用？而且这个司机收过别人的好处，你前脚走, 后脚他就两头背叛收双份的钱。”

　　陆珂听了并不惊讶。

　　这世上人情冷暖就那么回事，更何况是靠一点利益牵线的短暂“合作”。

　　陆华延见他不言不语, 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摸清楚这小子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只好说：“总之，这件事算是了了。你要达成的目的都达成了。到了美国给我好好念书，别再那么多花花肠子！”

　　陆珂扭头面冲着陆华延，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深深的皱纹和分布不均的老年斑。

　　还记得他从福利院走的那天，陆华延亲自来接他。

　　在他眼里跟天神一样厉害高大的爷爷湿了眼眶，哑着声音说：“回家了。”

　　陆华延是个没感情的工作机器，很多事情他看破不说破, 这也是他为什么和陆华延也不对盘的原因。

　　他总觉得，如果陆华延当时能点拨点拨陆国轩，或许他的妈妈还能活着。

　　可到了现在，他也明白了。

　　对于陆国轩，陆华延并未在应有的年纪给予该有的教育和关爱，等到陆国轩二三十岁时，想管也是无从管起。

　　一切的一切终归是这么无从追溯地过去。

　　“爷爷。”

　　陆华延身子一僵。

　　陆珂叹口气，他自己都忘了多久没叫过这两个字，现在一叫，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却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

　　“我答应去美国，不是为了陆氏集团。”他说，“陆氏集团是你一辈子的心血，不是我的。我没付出过，你不能强求我和你一样为陆氏集团奉献一切。”

　　陆华延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想反悔？”

　　陆珂摇头：“我既然答应去念书就会做到最好，回来也会如你所愿接管陆氏，继续把陆氏发扬光大。但这是因为……”

　　“因为那个小姑娘？”陆华延不屑道，“你可真是一点不随你老子，够专情。”

　　陆珂知道这是讽刺也是气话，淡淡回答道：“因为家里有皇位和矿等着我继承，不要白不要。”

　　陆华延听得一头雾水，朱越则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陆氏集团是个机会。

　　这个机会所有人都没有，只有陆珂有。

　　他想过放弃，也觉得无所谓。可换个角度的话，将来他还有老婆要养，他不能让别人欺负他老婆，说他老婆没背景高攀他。

　　他要真的像个男人一样保护他在乎的一切。

　　“爷爷，请帮我多关照她。”陆珂郑重道。

　　陆华延盯着他，无数批评的话就在嘴边，但真是为着这声“爷爷”，为了他这个亏欠了太多的孙子，心软了。

　　最终点头：“知道了。”

　　***

　　陆华延走后没多久，叶晓冉他们到了。

　　梁妍特意帮他们做好准备工作，却没留下来一起吃饭，毕竟年轻人一起热闹畅谈，有长辈总是放不开。

　　六个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摆着大铜锅，羊肉肥牛蔬菜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子。

　　“你不是和我说陆大佬有洁癖吗？最接受不了一起唰‘口水’。”叶晓冉拽拽李嘉铭的袖子，小声问。

　　李嘉铭吸了吸鼻子，嘟囔：“你们女的不懂。”

　　不多时，热水沸腾，在锅里咕噜噜冒泡。

　　岳豪今天换了件喜庆的红马甲，率先举起杯子说：“我祝陆同学求学顺利，早日学成归国。”

　　陆珂跟他碰杯。

　　“那我祝大佬到了国外还是大佬，让那帮金发碧眼们俯首称臣！”叶晓冉笑笑，也举起杯子。

　　陆珂正要和她碰杯，李嘉铭蹭一下站起来扑过去抱住陆珂。

　　“陆哥，国外有什么好的？哪有咱们这儿好吃的多啊？”他喊道，“而且你走了，谁给我撑腰？我这后半辈子可怎么办？还有还有，外国都乱，你说你这脾气到时候寡不敌众的，再被……”

　　欧桀一脚踹过去，皱着眉头说：“他是过去上学还是过去盘人？你他妈的闹什么闹。”说着，他自己举杯闷了杯啤酒。

　　李嘉铭透着屁股，老实地坐了回去。

　　大家看起来都跟平时一样，但也不一样。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这句话他们都知道，只是于他们的年纪而言，体会的有些早。

　　安好也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点啤酒，跟陆珂说：“国外不比国内，你……照顾好自己。”

　　陆珂不想她沾酒，可她坚持要喝。

　　其他人看了，也都喝了杯中的酒。

　　陆珂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有这样的待遇和人缘，总以为独来独往惯了，不会渴望这些，也不会对这些有什么感触。

　　可原来在无声无息中，生活的轨迹早已经改变。

　　他不禁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下次我回来，我们还吃火锅。”

　　砰！

　　大家一起碰杯，喧腾的热气红了他们的脸，也暖了他们的心。

　　***

　　安好酒量为零。

　　就喝了那么一小口，她没会儿就觉得脑袋晕乎乎，也没帮着收拾桌子就回了楼上休息。

　　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日落黄昏。

　　叶晓冉他们都回去了，陆珂在房间里不知道写些什么，听到外面有动静便从房间出来。

　　“还晕吗？”他问。

　　安好按着太阳穴：“好多了。”

　　陆珂揉揉她的脑袋，领着她下楼喝水。

　　下到一半，她忽然说：“游戏城这时候关门了吗？”

　　“没有。”陆珂说，“晚上人流多，挣钱。现在比较冷清，但不会关门。你想去？”

　　安好点头。

　　初春的美好早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安好穿了件淡粉色的薄款棉服，里面是牛仔背带裤和卫衣，头发随意盘了丸子头。

　　清新中带着俏皮可爱的她，像极了春天里正散发着勃勃生机的花骨朵。

　　“我们多买些游戏币吧。”她说。

　　陆珂点头，去银台付钱。

　　安好站在奖品出窗外，看着里面的东西出神。

　　身后有人说话，她听着好像是在说自己，便扭头看看。

　　“同学，你这次是和你男朋友一起来的？”一个女生问，看起来应该也是高中生。

　　还真是说她。

　　可安好并不认识她们，正疑惑着，另一个女生掏出来手机给她看了上面的照片，解释着说：“我们之前见过你。当时觉得你和你男朋友太般配了！没忍住就拍下来了。”

　　最开始说话的女生狂点头：“你们比我们追过的一些CP还要配呢。这么巧又碰见了，我们就想……”

　　说着，陆珂过来了。

　　他自然地握住安好的手，问：“认识？”

　　几个女生一听这性感的低音炮，瞬间激动得不行。

　　安好给他指了下手机上的照片，脸色微红：“她们给我们拍过照片。”

　　陆珂垂眸看去。

　　照片里，高大的男生从女生背后抱住她，有力的双手托举着女生手里的枪，两人挨得很近，目光都专注在游戏屏幕上。

　　“同学，方便加一下微信吗？”他问有照片的这个女生。

　　女生脸色唰的爆红，不敢看他，只快速瞄了一眼安好，支支吾吾地说：“可、可以啊。但是……但是你……”

　　陆珂从口袋里掏出来安好的手机。

　　她的小挎包太迷你了，放不下手机，就交给他保管。

　　陆珂划开手机，点出微信，说：“这只兔子就是我女朋友。”

　　女生：“……”

　　原来是加女朋友微信啊。

　　耽误了几分钟，安好收到她和陆珂的第一张合影。

　　看着那么亲密的两个人，她觉得难为情，责怪道：“那时候我还不是你女朋友呢，你怎么挨那么近？不规矩。”

　　陆珂保存下来她发来的照片，笑道：“在我这儿，你早就是我女朋友。”

　　“厚脸皮。”她抿着嘴控制住了上扬的嘴角。

　　两个人再次去了那款海盗船游戏机。

　　安好的技术突飞猛进，看见什么怪物冒出来也不会心慌胆颤，冷静地给它一枪，又火速去收拾其他怪物。

　　一轮玩下来，安好的分数就比陆珂低了一点点。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陆珂说。

　　安好自豪地一扬脸：“你以为我很弱吗？”

　　陆珂看着她不说话。

　　她清清嗓子：“好吧，我是不太强。可我会一点点变强啊！所以，陆同学，请你务必跟上我的步伐。不然将来就是得我罩着你了。”

　　陆珂听着这话，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酸涩。

　　他知道她柔弱却不软弱，也知道她不是没脑子没主见的软包子。

　　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很强大了，不再需要他了……他该怎么办？

　　“安安。”

　　“嗯？”

　　陆珂忽然把人摁在怀里，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耳边：“天天都要想我，天天都要和我视频通话……必须。”

　　好好的欢快气氛，说没就没。

　　安好咬着唇，看着游戏机里的一角发呆，直到视线一点点模糊。

　　“你也要这样。”她压着哭声说，“外国女孩都和芭比娃娃一样，可你就只能看看。”

　　陆珂笑了笑：“看都不看。”

　　哼。

　　叶晓冉说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得操心七年呢！

　　安好重重地呼口气，推开他，绷着小脸说：“我这个人讲道理，但前提是你做的事有道理。如果你背叛了我，我绝对不会和你讲道理。”

　　陆珂还没见过她这样，一时好奇，问了句：“你会怎么样？”

　　“分手。”

　　她说得干净利落，毫不留恋。

　　陆珂心里咯噔一下，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端端地干什么在这时候听她说这两个字？

　　不吉利！

　　“你听见了吗？”她伸手掐住他的耳朵，“你可别以为我好拿捏！”

　　陆珂忙点头，拉下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我要是背叛你，坐飞机的时候就失事。”

　　咣当！

　　安好猛地窜起来，脑袋实凿地撞了游戏机顶子。

　　什么叫眼冒金星？大脑当机？

　　连天灵盖出窍她都深有体会了！

　　“这……”事出突然，陆珂也难免手足无措，“赶紧去医院！没事，别怕。”

　　他作势要抱人出去，安好一只手按着头顶，一只手打开他的手，眼泪哗哗往下掉。

　　不过是因为疼的。北北北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她头一次大喊大叫，“你存心让我难受是不是？你赶紧给我呸呸呸！不然我就绑了你，不让你在坐飞机！”

　　外面一堆人凑到这边围观。

　　众目睽睽之下，陆珂用他的冷脸，极其认真地说了三个字：“呸！呸！呸！”

　　***

　　周四，晴空万里。

　　陆珂六点刚过出发前往机场。

　　李嘉铭他们说要请假送他，他一一拒绝了。

　　高三学习任务重，高二也不轻松，他不想他们为着这事浪费时间。

　　唯有一个人，他自私地没有拒绝。

　　安好在车里安静地像是冰冻住。

　　她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早就说了无数遍，没必要车轱辘似的重复。

　　车子停在国际航站楼外。

　　朱越去办理手续，陆珂带着安好去贵宾休息室候机。

　　分别的重量往往会在分别那一刻到达顶峰。

　　安好不想彼此怀着沉重的心情分别，她想大家开开心心的，等下次见面，大家更要开开心心。

　　“陆珂，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安好取下贴身戴着的玉兔，玉兔色泽光润，晶莹剔透。

　　“你也知道，这是我妈妈给我保平安用的。”她说，“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爷爷护着我长大。他离开我了，我又有了你。所以这个玉兔一定是很有灵性的，我希望它也能保佑你一切顺利，平平安安。”

　　陆珂拿过玉兔，还没说什么，就先发现玉兔底部刻着的“安”字，旁边又多了一个字。

　　珂。

　　安好拿回玉兔，踮起脚尖把它套在陆珂脖子上，笑着说：“朱秘书帮我找的一位老师傅刻的。友情价，很划算。”

　　陆珂顺势搂住她的腰。

　　他本来一直犹豫。

　　安好还不满十七岁，纯真无邪。

　　等将来上了大学再步入社会，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他怕为自己的一些私心，会吓到她。

　　可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陆珂掏出口袋里的一个小盒子，比火柴盒还要小。

　　事实上，它也确实是个小纸盒子，是陆珂小时候某个玩具的包装。

　　可里面的东西让安好震惊。

　　居然是一枚蓝宝石戒指。

　　“小时候我太刻板，我妈妈就逗我说这样下去，将来就找不到老婆了。我……我当时就、就问她什么是老婆。”

　　陆大哥难得脸红。

　　安好忍着笑，问：“然后呢？”

　　裴樱告诉他，老婆就是等他长大后要陪他一辈子的人，会爱他、支持他，和他分享一切美好的东西。

　　所以当老婆是全天下最难的事。

　　“这是我外婆结婚时，我外公求婚用的戒指。”他声音微微颤抖，一只手攥着衣角，“外婆给我了我妈，我妈又给了我。我妈说，只有我遇到了‘老婆’才能送出去。”

　　安好低着头，脸上像是有两团火在烧。

　　幸亏贵宾休息室够贵宾，没有其他人在，不让她得自燃了。

　　“安安。”

　　安好没躲开他握过来的手，他手心全是汗，弄得她的手也湿哒哒的。

　　“收下它，好吗？”他语气里带着恳切和一丝请求。

　　安好头埋得更低了。

　　这算是求婚吗？

　　可她才十六啊，还是个宝宝呢！

　　“少爷，手续都……”朱越一进来就被蓝宝石闪瞎了眼。

　　妈啊！

　　这颗蓝宝石就是裴家的传家之宝吧？！

　　据说就光这一颗蓝宝石买一片地，不在话下。

　　不愧是他的少爷，这恋爱谈的……要是分手了，得没了一大片地。

　　“先出去。”陆珂说。

　　朱越点头，很识趣地带上门。

　　房间里再次恢复刚才的气氛，静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珂轻轻挠了下安好的手心，撒娇意味明显。

　　安好最受不了他这样，可这枚戒指不是单单一个戒指，而是婚姻大事啊！

　　两人就这么耗着。

　　耗到陆珂的登记时间快到了。

　　陆珂看她始终不给出来回应，沮丧地收回手，装作没所谓地说：“等我彻底回国再送给你，到时候我就……”

　　“这戒指不是我的号码。”安好语速极快，“而且学校也不让戴……”

　　话没说完，陆珂变戏法似的从另一个口袋里又取出来一条白金项链。

　　安好：“……”

　　他把戒指穿在项链上，眼里闪烁的光比蓝宝石还耀目，急切道：“戴在里面，没人会看到。”

　　安好咬了咬唇：“我自己戴啊？”

　　陆珂开心地笑了。

　　他立刻绕到安好身后戴项链，中间几次因为手抖差点弄掉链子，但好在安好那边用手托着戒指，这才没掉。

　　戴上链子，心里太踏实了。

　　陆珂的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贪婪地嗅着甜美的橙花味，再次说：“等我回来。”

　　安好转过身抱住他，在他怀里重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