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 岁在癸丑。

　　汉武帝即位, 全国按旧例实行察举制，重举孝廉。

　　刚及弱冠之年的书生苏以待在家乡的小村庄内, 最大的希望就是入朝为官, 有了俸禄不仅能为国效力, 还能养活十岁的小妹妹。

　　可惜的是，没钱没势，父母双亡。

　　想步入仕途, 不管是走哪一条路都是难上加难。

　　小时父母尚在, 他还对自己的才学充满希望。认真觉得，只要努力读书, 就可以冲破身世阻碍。哪怕只是在村子里做个小小的官，或只是做个小师爷，他都知足了。

　　可上天不公，连这样小小的官职，都不肯施舍给苏以。

　　娘亲是在生妹妹时难产死的，爹在同一年患了痨病，也跟着撒手人寰。

　　苏以自此后带着妹妹苏晓相依为命，没钱去学堂读书, 就只能去小书坊的门口偷偷看。假装买书的样子，走过路过翻上一两页，之后靠剩下的时间被背诵参摹。好歹会写了几个字，为了赚钱，苏以就在村子里摆摊, 帮一些老人家给求学在外的子弟写家书，生意不好，倒也勉强能补贴些家用。

　　就这样坚持到了现在，苏以觉得，他已经很努力了，但自己和苏晓的日子，却越过越差。他真后悔做了一个书生，如果小时候知道锻炼身体，买下一小块地，现在怎么都能养活起自己和苏晓。

　　夜阑珊时，苏以望向妹妹，她身上那素衣白裙还是几年前的，本清秀可人的小脸有些脏，正懂事地低头帮他修白天撑坏的油纸伞。

　　苏以愧疚地收回目光，心下担忧，自己这样没钱没势，日后可如何给苏晓寻个好婆家。这孩子天生老实，性格还偏沉静了些，要是嫁过去被人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然而这样的担忧没有持续多久。

　　不久村子里来了一个猎户，给了苏以两吊钱，说想住在自家院子里的旧茅棚里歇上两天。

　　那时苏以已弹尽粮绝，收到这两吊钱，算算就够自己和苏晓之后一月的吃食了，还可以给妹妹买一件新衣服…于是一口答应下猎户，还说希望猎户能多呆两天，自是想着，也许能多赚来两吊钱。

　　却没想到，猎户来到此处，就是为了苏晓。

　　隔天趁苏以不在家，猎户拐走苏晓离开了村子。

　　苏以听几个村里人说，那猎户往洛阳城的方向去了。

　　丢了妹妹的苏以像疯了一样，报官无果后，自己背上行囊去找妹妹。

　　可前路无着，苏以一个柔弱书生，刚出村子走了几里路，就被强人拦路，抢了猎户给的钱不说，还直接将他推下悬崖。

　　幸运的是，苏以那天遇河时洗了把脸，凭借出尘脱俗的容颜庇护，被现代偶像剧里的女主光环附了体，就这样遇到了一位贵人。

　　贵人姓隋，是个丝绸商人。当时正领着一家人从外省往洛阳城迁，家中有一妻两妾三女，家丁丫鬟二十余人，偶然见到苏以后，见他身无分文的着实可怜，便领他一道去了洛阳城。

　　到了洛阳城，苏以也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妹妹。隋商人心善，便留苏以在家中充当家丁，每月给他点钱，包吃包住。苏以想不到更好的去处，为了留下找妹妹，暂且答应下来。

　　这样过了不出半月，隋商人才知道苏以读过些书，看了他的笔法和诗文后，索性让苏以做二小姐和三小姐的伴读，工作算来闲散，只在先生来府中教书时，在旁伺候些笔墨即可。

　　就这样，隋商人年方十七的二女儿隋佳人，对相貌不是一般精致的苏以产生了爱慕之情。苏以当时性格还不是如此乖张古怪，少年心境，隋佳人几个眼神过来，也就动摇了。

　　即是两厢情愿，隋佳人也便将这想法与隋商人大胆透露。

　　隋商人考虑到大女儿长相佳，已定下入宫做秀女，日后常伴君王侧不知何日再能相见。三女儿早与外省的王员外家订了亲事，日后也要离开自己。二女儿若是对苏以有心，让苏以倒插门进来，女儿留一个在身边，倒也算是良缘。

　　于是在大女儿入宫后，隋商人探起苏以口风。苏以只想着，隋家对自己有恩，而且成亲不耽误找妹妹，也就答应了。

　　婚礼当天，隋府张灯结彩，为了意思意思，隋商人安排苏以从城东门过来接亲。

　　来洛阳城这么久，苏以还是第一次来到这边。打马路过城东的大街小巷，偶然路过一处府邸，苏以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苏晓比印象中瘦了一圈，一身破旧素衣跪在路旁，正被那一身肥膘的大老爷一拳拳捆着头。

　　苏以稍微愣了一下，便立马从马上下来。

　　走过去要将苏晓带走，那大老爷却说，这丫头是他花钱买来的，苏以没权利带她走。

　　苏以与大老爷争执不下，隋商人家的仆人又来催苏以，口里紧紧劝着，这位大老爷上头有人不好招惹，且先把婚事办完，过后再请隋商人来帮忙赎回妹妹也不迟。

　　如今身上没钱，恩人的女儿还等着嫁给自己…好歹这是个方法，苏以便回头和还剩半条命的苏晓安抚：“妹妹你等着，我很快就来带你走。”

　　可好不容易见到了哥哥的苏晓已是身心俱残，本以为会脱离苦海，却听哥哥说不能马上带自己走。对方还一身鲜亮红衣，小孩子的想法，只当哥哥一人潇洒快活，早将自己忘了。

　　一时冲动，苏晓只哭道：“我恨你。”

　　然转眼时，苏晓又见到老爷家的凶悍婆娘。

　　那婆娘自大老爷将苏晓从猎户手里买过来时，就当苏晓是个小妖精。明面上，苏晓是家里的丫鬟，大老爷有事没事打一顿苏晓解酒气。背地里，那恶婆娘怕苏晓长大了勾搭大老爷，还总是用各种方法欺压着苏晓。

　　没人知道，苏晓被那婆娘按水灌头过多少次。大腿内侧，又有多少被活掐出来的淤青痕迹。

　　如今被苏以这么一搅合，苏晓知道，再多呆一刻，都没有好日子过。索性往近旁的轿壁上一撞，当即了结了自己。

　　苏以傻在原地，被家丁拖回隋府时，就疯癫了。

　　虽然隋商人可怜苏以的命，但既然人疯了，自然不能将女儿嫁给他。商户家的闺阁小姐，这时也显得格外薄情，见苏以疯了，也没反对父亲的决定。

　　没过几日，事风一淡，苏以就被隋家赶了出去。

　　那之后，洛阳城内出了个漂亮的疯子，脏着一张漂亮的脸，走街串巷地找妹妹，托所有路过的人帮他给妹妹带话，说自己只是说错了一句话，他不该，他错了……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就消失了。

　　没人关注他的生死，他自己也不记得是如何发生的了，就莫名结束了悲凄短暂的一生。

　　疯人离世后，怨主泵生出的执念与悔恨灌冲天际，神明为他留下一滴泪，他就成了神。

　　本来，他疯癫的心已搭上城墙，他可走向神邸，坐在上神职位，在无所不知的境界内，获取永生。

　　可为了生前的最后那一抹执念，他拒绝了那极高的荣耀，而是选择与人鬼打交道，去人间做个低阶的死神，找回自己的妹妹。

　　与肆晓时对外婆的执念一样，苏以也不过是想要再见到对方罢了。

　　也许，可以像以前一样抱抱她，宠宠她，弥补这千百年来对妹妹的愧疚，还可以像现代人一样，亲切地唤她“宝贝”……

　　不过千百年，苏以管辖的片区从沿海小城崛起为华市魔都。终于等到某天，他在自己的黑色小本本上，感应到了妹妹的生命火种。

　　只是那灵魂很微弱，一开始还让苏以以为，那不过是个小孩子的灵魂。

　　于是他在孩童间不断寻找，结局自然不明朗。最后还要感谢那个变态侵犯者，是他带自己找到妹妹的。

　　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晓”，性格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老实巴交的天真可爱，即便被恶灵占据了一部分/身体，还一副傻白甜的讨喜模样。

　　苏以知道，她确实是自己的妹妹，也不算是自己的妹妹。

　　但她一定不是梁正年那个所谓的表姐转世！因此苏以觉得，自己和肆晓时才该是最亲近的。

　　在神的世界，没有亲情爱情友情的特别区分，出于这个隐秘的原因，苏以轻易爱上了肆晓时。正巧她有资格变成神，他想，能永远和妹妹在一起，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一切，都怪那个该死的鬼！

　　不过想一想，辗转了千百年，妹妹忘了自己，倒也理所当然。

　　罢了，既然妹妹有了那么喜欢的一只鬼，那么做鬼就做鬼吧，做鬼也算风流。

　　只是苏以很为自己可惜，疯癫了这么久，寻找了这么久，最后终究只能和妹妹说一句“对不起”，对方还怀疑自己有阴谋……

　　不过临走前，还是不想戳破自己建立的谎言，抱着那么点希望，他只盼着两百年后，妹妹能来做神，这样就能和自己，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那样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暂完结~感谢~

　　牧杨这样急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等到改日，当下抓住了闻砚桐，“不成，你现在就跟我说，否则我不会让你走的！”

　　闻砚桐甩了甩胳膊，“我现在有正事。”

　　牧杨道，“我这事也是正事！”

　　闻砚桐无奈，长叹口气，只好把自己的计划说给牧杨听。

　　这个计划是在皇宫里捡到池京禧玉牌的那时候开始萌芽的。虽然她不知道池京禧的玉牌为什么会被个鬼鬼祟祟的宫女遗落在了她面前，但是为了避免有人用这张玉牌做什么对池京禧不利的事，她就胆大包天的将玉牌揣了回来。

　　当时正好也在想用什么办法狠狠整治吴玉田，最好是将他彻底逐出书院，于是她自然而然的想用这张玉牌做章。

　　当然，之前她是不知道这玉牌的重要性的，反正只要是池京禧的东西就行。

　　为了找个人配合她实行计划，她就在休沐那日将傅子献约了出来，然后把计划说给他听。但她并没有直接告诉傅子献她手里有池京禧的玉牌，只是谎称见过，然后想找个玉器店，照着那玉牌的模样仿制个。

　　由于她现在跟池京禧住在起，说是见过玉牌也相当合理，傅子献也没有怀疑，闻砚桐拿着那张比着玉牌画出来的图纸，去了琢玉店，做了个表面看上去模样的玉牌。

　　但实际上差别还是非常大的，不管是用料还是做工或是雕琢，池京禧的那张玉牌都是精品的上品，闻砚桐手里的那个虽然像，但在真正有玉牌的人眼，是没法以假乱真的。

　　好在吴玉田并没有见过什么玉牌，最多是听说过而已。

　　闻砚桐的计划实际上有很多漏洞，但她故意装出来的小心模样还是引得吴玉田上钩了，或许是因为吴玉田真的太心急陷害闻砚桐了，以至于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

　　那块被吴玉田砸碎的玉牌早就被闻砚桐彻底砸成了碎粉，扔到了不起眼的地方，而真正的玉牌实际上就藏在软榻下面的软垫隔层里。

　　闻砚桐跟牧杨说完之后，牧杨直接傻眼了，好久才蹦出句，“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闻砚桐摊手，“是你对我有误解，我直都这么聪明的！”

　　牧杨欲言又止老半天，最后憋出句，“你可真是憨批。”

　　闻砚桐噎，“对不起牧大哥，我真的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乱教你东西了，憨批这词儿你就别用了吧。”

　　牧杨疑惑，“我夸你，你还不高兴？你之前不是经常用这话夸我吗？”

　　闻砚桐这下可算是搬起石头把自己的脚砸成粉碎性骨折，含泪道，“高兴，我太高兴了！只是我受之有愧，担不起你的夸奖。”

　　牧杨乐了，揽住她的脖子，“如何担不起？你在我眼里，就是绝世憨批。”

　　“太谢谢您了。”闻砚桐只好回道，“你也是绝世憨批。”

　　谁知道牧杨还害羞了，颇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我、我暂时还达不到那样的程度……”

　　闻砚桐：……

　　与牧杨互夸了段，她才告别两人，转身回了寝房。想到池京禧说了今晚会回来，闻砚桐还有些隐隐的开心。

　　不管怎么样，总比总是见不着人强吧？哪怕池京禧因为这件事责怪她，她也愿意受着，毕竟也的确是小小的利用了下池京禧。

　　进屋把手脚都洗净之后，闻砚桐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就听见旁边的小厮道，“公子，主子在书房等你。”

　　啊？回来那么早？

　　闻砚桐没有第时间去书房，反而是去软塌边上转了圈，挑了个软和的棉垫，然后抱着去了书房。

　　她在门框上轻叩三声，里面静了片刻，就听池京禧的声音传来，“进来。”

　　闻砚桐撩开棉帘进去，就见池京禧背对着门而站，似乎在挑选书架上的书样。

　　她看了眼，然后把棉垫往地上扔，双膝弯跪了上去，“小侯爷，我错了。”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跟先认错是个道理。

　　不管什么事，反正就是句，我错了。

　　池京禧转头看来，见她在地上跪着，眸光微动，神情有些犹豫。

　　但还是没说什么，反而是拿着书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她道，“又错哪了？”

　　闻砚桐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生气，于是瞧瞧抬头，想看看他的神色。池京禧与她有瞬的对视，然后垂下眼去看书，好似不给她窥探自己内心的机会。

　　闻砚桐道，“反正小侯爷知道的。”

　　之前还会说自己错的地方，不愿说的就撒谎糊弄，现在倒是连说都不愿了，这般无赖的样子倒是让池京禧忍不住笑了下，而后他道，“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很多。”闻砚桐道。

　　“那我是该知道你做了个假的玉牌，还是知道你捡走了真的玉牌？”池京禧缓缓问道。

　　闻砚桐惊骇的瞪眼。

　　“或者说，我还知道你把玉牌藏在软榻下面的隔层里？”

　　卧槽，这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