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哥？”苏小淮拿完了书, 便见沈子明一脸复杂的站在她身后, 眼睛看着她手里的书。

　　苏小淮：“……”

　　沈子明这样看着她是作甚, 她不过就是过来拿本书看看，又没吃他家大米……

　　沈子明自知失态, 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答道：“无事——伊妹过来接敬斋么？”

　　苏小淮听罢乐了：“不然呢？难道我过来上子明哥的课吗？”

　　沈子明懵了一下，被她这般一呛, 他也不觉恼火, 倒反跟着笑了起来。

　　只见他一身白袍, 发冠高束, 作书生打扮。本就是温润如玉的气质, 这般一笑，更多了几分温柔。

　　苏小淮多看了他一眼，目光柔和了些许。

　　有点像……

　　她想。

　　想了想, 又不敢再想, 她敛眸，兀自翻书。

　　沈子明笑罢, 望着她的眸眼色泽渐浓。

　　她好像变了。自柳大狗去后。

　　他所认识的柳伊妹，本是一个重情重义的野姑娘。她虽是精明干练, 生得个仗义豪爽的性子，但她干架骂街无一不能, 目光短浅固执己见, 那骨子里的粗鄙低俗, 却是无论如何都掩不去的。

　　这样的女子放在土匪窝里, 并没有什么不好，亦或说，再合适不过。

　　但他好说歹说也是个考上了秀才的人，此番入得柳家寨来，只因心中有着鸿鹄大志。这样的女子若要来配他，那他只能说，他敬谢不敏。

　　可她却变了。

　　虽然豪爽不改、泼辣依旧，可那举手投足间的风华，尽是岁月的沉凝，一如陈年美酿，愈品愈浓、愈饮愈醇。

　　他知道她本就生得美，而如今那一双灵眸中流转的水光，更教人越是看，便越是无法移开眼去。

　　加之她的治事头脑、手中的财权、在柳家寨众心里的威信……

　　望着苏小淮，沈子明眼中有了些许趣味。

　　她，新寡。

　　他蓦地只觉庆幸，更感叹于自己的睿智。

　　是他，选了一个不错的日子——

　　“话说，子明哥怎得在这，课可是上完了？”苏小淮翻了两页，似突然想起一般问道。

　　沈子明微笑道：“刚上完，我过来放些书。”

　　听他这般说，苏小淮望抬头探望了几眼，见孩子们还没有什么动静，遂问道：“那阿斋呢？怎得不见他出来。”

　　“我方才留了一些功课与他们，许是还没做完吧。”沈子明笑应，又见她手里拿着的话本，忍不住想与她攀谈，遂柔声问道，“伊妹，你可是喜欢看这些话本？”

　　她笑道：“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左右打发些时间便是了——如此说来，子明哥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书能荐来给我看看？”

　　见她提出这般要求，沈子明只觉心口一跳，脸上有了几许自得之色，侃侃地聊起书本来。

　　苏小淮听他说了好几本，但觉异界知识交叠之处不在少数，这几本，她或是早已在先前读过。又或是过于呆板掉书袋，她便没有去读。更或者……不得那人推崇，所以她就跟着不喜欢起来……

　　沈子明将脑子里的书目搜刮罢，遂更为得意地望向她，只觉她若是因此对他心生了几分好意，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却不料见她淡蹙眉，轻道：“还有别的么？”

　　沈子明哽了一下。

　　见他说不出话，苏小淮挑眉，翻书小声嘀咕道：“到底不如他学识渊博……”

　　沈子明：“……”

　　他？！

　　“他”是谁？难不成是柳大狗么？

　　沈子明突然觉得，自己的才华和尊严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罢了，回了。”苏小淮索然无味地合上书，笑着对沈子明道，“子明哥，阿斋我便带走了，再晚些就该饿了。”

　　嗯，她就该饿了。

　　说着，她一手拎起菜篮子，一手搬起方才挑出来的一摞话本，往门外走去。

　　跟不上节奏的沈子明终于回过神来，见她拿了那么多东西，忙上前，对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道：“伊妹，我帮你拿。”

　　苏小淮道：“不用。”而后手上一轻，东西被人接了过去。

　　她抬眼一看，开心道：“阿斋。”

　　只见柳敬斋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手里拿着苏小淮的话本与菜篮。他见她笑，敛眸低低道：“嫂子。”

　　“阿斋，你来得正好，咱们回去吧！子明哥，我与阿斋先行一步，改日见。”说罢，她便先出了屋子。

　　“改日再见。”沈子明答完话，刚收了笑意，便见柳敬斋立在门口，并未离开。

　　沈子明微笑问道：“可还有事？”

　　柳敬斋蹙眉眯眼，眸色一沉道：“离我嫂子远点。”

　　沈子明：“……”

　　是时，屋外传来她的疑惑声：“阿斋怎得不走？”

　　“来了。”柳敬斋应了一声，再看了沈子明一眼，转身离去。

　　只听得外头那二人远去的细细碎碎的交谈——

　　“方才怎么了？”

　　“无事，只是与沈先生说课业的事。”

　　“喔——走吧走吧！我都饿了……”

　　“……”

　　沈子明的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

　　那小子！

　　·

　　吃完柳敬斋做的饭菜，苏小淮心满意足地瘫在椅子上，抬手去翻他书案上的书本，打算趁他收桌洗碗的时候检查一下他的功课。

　　其实她原本是想着自己用法术收拾碗筷的，好让柳敬斋能有多一点儿时间去温书，却奈何这孩子委实太过“孝顺”，说她白日里在家中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了，他必要帮她分担一些家务。她拗不过他，遂只好随他去了。

　　虽说那些家务都是她拈个诀搞定的，一点儿都不辛苦，但听了柳敬斋这话，苏小淮还是觉得一阵心暖。

　　这孩子太可爱了！真想亲他一口……

　　苏小淮翻着他的书本，每每翻看，都不由地心生感慨。

　　柳敬斋开始读书习字，也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的事儿，然而他这一手好字便似是天成的，虽说笔力尚有不足，但字中透出来的风骨，却早可窥见……

　　苏小淮伸指轻轻摸上了上去，每摸过一字，她眸中那难以言喻的惦念便多了一份。

　　他的字，她很熟悉。

　　一如既往的沉着凝炼，同他的魂灵一般，不曾改变过。

　　他一直都是他。

　　她知道。

　　只是——

　　“嫂子？”

　　“嗯？”苏小淮抬起眼来，却见眼前的柳敬斋有些模糊，她愣了一下，原是眼里莫名有了水雾。

　　柳敬斋见她这副似是要将哭出来的模样，只觉心口一疼，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苏小淮回过神来，忙眨掉了眼里的雾气，抬眸望他，本想着冲他一笑，却是一怔。

　　他的眸眼，太深。

　　她心念一动，突地有一种希冀，却又觉得那太不够真实。

　　她敛眸，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柳敬斋愣了一下，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问。他本不意答，却见她目光坚持，他犹豫了片刻，终是缓缓道：“嫂子……名唤伊妹。”

　　她的名字在他舌尖滚过，有些烫口，烧进骨子里。

　　异样的滋味，教他不敢再尝。

　　她听罢，眼睛黯了下去，而后笑了，似是觉得理所应当，却又看起来有几分失意。

　　不待他能细想，便见她起身将座位让了出来，笑道：“阿斋过来温书吧。”

　　柳敬斋蹙眉，忍耐了一番，仍道：“嫂子，可是有事不顺？”

　　她顿了一下，笑叹道：“没有的事儿，只是担心你的院试。阿斋准备得如何了？可有把握？”

　　听她这般糊弄过去，他也不好多问些什么，只觉心里被揪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又听她那问，他只道自己上辈子便是一个好读书的人，重活一世，那些经文也没有忘记，遂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他点头道：“嫂子放心，阿斋有把握。”

　　“如此就好。”她笑开，看得他有几分晃神。只见她鼓了鼓腮帮子，断断续续又道，“离院试没多少时候了，又要瞒着寨里人——我还是早些带你到县里去，找好地方落脚才是……啧，一考就是好几天，还得多带几件衣裳……”

　　“嫂子。”

　　“嗯？”

　　柳敬斋问道：“嫂子为何要阿斋考科举？”

　　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想问她。

　　自他开始读书之后，她对于要他考科举一事显得分外热衷，每天接送他去书斋不说，夜里还帮着他检查功课——虽不知她那识字懂经的本领是打哪儿学来的，但她对他的教养，似乎是想将他送出柳家寨，将他送上仕途一般……

　　分明寨子里的众人，对科考报效朝廷一事，再唾弃不过了。

　　只见她笑道：“自然是你大哥的遗愿。”

　　他沉眸，不再答话，坐下读书。

　　苏小淮见他开始念书，便也安静下来不再打扰，自己坐去一旁的椅子上，捧过话本来读。

　　小片刻，只听柳敬斋突然道：“嫂子。”

　　苏小淮抬眸望他，心头一跳，他的脸灯火半映，轮廓分明。她不自意地软了声音应道：“怎么了？”

　　“嫂子可有想过，再嫁他人？”

　　苏小淮：“……”

　　这题……有点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