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 钱氏布庄。

　　元明熙站在店铺门前，又叹了口气。

　　鬼使神差的，不知道为什么, 脚偏偏不听自己的话，非要跑到这里来。

　　明明当时在城门口, 钱裳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话。

　　指不定，是个随口的玩笑话, 偏偏自己当真了。

　　踌躇片刻，元明熙转身想走。

　　步子刚迈出去，就听见身后钱裳声音响起：“元大人, 来都来了，怎么又要走了？”

　　虽然二人并不熟悉, 但是元明熙依旧是很快发现了她的特点。就是说的每一句话, 语调都是轻轻上扬的。

　　不了解其性格的人, 听完可能会很想打她。

　　“路过, 所以不想叨扰姑娘。”定了定心神，元明熙站定脚步，转身拱手客气言道。

　　“如此, 进来坐坐？”钱裳倚在门边，开口问道。

　　“...好。”元明熙应下，终究是遵从了本心。

　　整个店铺很大, 装修个很精美, 跟着钱裳转悠了一圈后, 元明熙止不住感慨佩服：“这么大的店铺, 就你一个人照顾？”

　　“刚开业, 人手不够罢了。”钱裳说着点头，引着元明熙走到角落。示意他张开双臂后, 拿过一遍的尺子道：“约定好的，我为你做一套新衣。”

　　“我，我自己来。”元明熙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竟连说话都费劲儿。

　　丈量身材，这么亲密，多不好意思？

　　“你自己怎么量得好？”钱裳不由他，直接开始行动，特规矩，“我又不会吃了你。”

　　元明熙不言，只是眼神飘忽看向四周，手直直张开不知放在何处。

　　因为店中时不时会有客人进来，如若遇到问题，钱裳还要过去解决一二。

　　一时间，实在忙不过来。

　　等到送走一批客人，将账结好后，她直接将打样的牌子挂在了外头，以免再有人来打搅。

　　“我可是耽误生意了？”元明熙颇为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接着提议道，“钱姑娘何不多雇两人来帮着一起打理店铺，如此还能省心些？”

　　“京城我不熟悉，一时半会儿便没有信得过的人。”钱裳闻言回答，手上动作却没停，随即解释道，“现在已经想着从家里调人过来了，但还需要些时日。”

　　“这样...”元明熙恍然，后看见了前台账本满满当当的记录后，问道，“平日店中也是这么忙的吗？”

　　这么忙，她要多辛苦啊。

　　“今日还算人少。”

　　钱裳说着，轻轻撩了一下额前碎发，将最后一组数字记在本上，终于舒了口气抬头笑道，“如此便好了，元大人，可有什么要求，比如颜色款式之类的？”

　　闻言，元明熙还真的冥思苦想许久，又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衣橱，实在不知款式颜色有何禁忌，便开口言道：“我都可以，姑娘看着合适便好。”

　　“那...我便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了？”钱裳依旧是一张笑颜，闻言不恼，“到时若是不合公子心意，也莫要生气才好。”

　　元明熙理所应当点头，后便拿出钱袋子，想要将银子给她：“你们一件衣衫，要多少银子？”

　　钱裳见状，连连摆手开口拒绝：“都说过了，是我给你做的，不收银子。”

　　“那怎么行！”元明熙开口，也跟着否定。

　　“怎么不行？”钱裳挑眉问道，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此，我来帮你吧。”元明熙不出所料，直接开口，后怕钱裳误会，连忙继续解释：“我帮你打理生意，其一可以帮助等你家里的人手到位，其二就是当做抵消你给我做衣衫的银子，如何？”

　　他真的，如今就连想要接近她，都要给自己找上几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所以，可千万别拒绝自己啊！

　　“可以。”钱裳没故意吊着他，很快就给出了答复。

　　元明熙闻言，抬头眼睛明显一亮，而后笑道：“那明日早朝之后，我就来。”

　　送着元明熙走后，钱裳回到店铺门前，将打样的牌子摘下。

　　之后进到屋子里拍了拍手，店内里间，三五个人晃晃悠悠出来，每一个都像是憋着一口气的模样。

　　看着装扮，便能看得出这几人是做什么的。

　　账房，跑腿，接客...

　　只是这几人现在都愁眉苦脸的。

　　“老板...这...”一人苦着连朝钱裳开口，却欲言又止。

　　老板的朋友，刚才是抢了他们的饭碗嘛？

　　“你们几个从现在开始，休息，我照样给银子。”钱裳大手一挥，而后补充道，“从明天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另行通知。”

　　正说着，就见门口晃晃悠悠一道人影出现，快步走到台前给自己连倒了三杯茶喝下，这才缓过来。

　　随手将两个已经空了的钱袋子扔在桌上，有气无力开口，“妹子啊，成功没，别拜下你兄长我的这些银子！”

　　他们的布庄，面对的都是上层的消费者，所以一般没有很多人会来。为了营造店铺很忙的效果，他刚才便一直顿站在街巷角落，给过路的妇人发银子，并让他们去布庄挑选。

　　这不，不过一会儿，银子就已经发出去两袋了。

　　“啧，小气！”钱裳没好气的白了自己兄长一眼，宝贝似的抱着记录元明熙身量的册子走了。

　　次日，元明熙果然如约而至。

　　铺子上新，可来的不少，便忙得很。

　　元明熙十分聪明，而且商铺的运行机制也不难，所以不过半日他就熟悉了流程。

　　只是需要时间计算和思考罢了。

　　“老板，看看这块儿布料多少银子？”

　　“那个可到了新货？”

　　“我这儿结个账啊，赶时间呢！”

　　钱裳看着元明熙忙得脚不沾地，却只靠在一边，心里高兴。

　　“老板娘，你家相公生的真俊，郎才女貌的，让人好生羡慕。”身侧，一妇人开口，不过刚夸了两句就开始抱怨起来，“真真不像我家那位，成亲以后是越来越胖！现在根本没法看了，以后你可要长点记性！”

　　“你误会了。”钱裳开口。

　　“嗯？”妇人一滞，将手上布料放下而后抬头疑惑。

　　“他还不是我相公。”钱裳笑着解释。

　　“不是吗？”妇人显然不信，刚刚她看着那位俊公子的表情，简直不要太喜欢哦！

　　“对，不是。”钱裳当即回答，后又帮她选了一批衬其肤色的料子后开口，“不过，也快了。”

　　在此之后，元明熙日日都来，钱家派来的人手也一直没到。

　　但，二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在提这件事。

　　直至年关那几日，皇宫似乎发生了许多事，元明熙从每日都来，变成了只要是有空，就会来店铺找她，并且帮忙。

　　因为太累，人肉眼可见的受了不少。

　　钱裳见不得他遭罪，便借口过年休息，将铺子关了。

　　但也只是这么对他说罢了。

　　因为年后，二人只见少了布庄的借口，钱裳直接一连好几日都没看见多方。

　　所以不开铺子，钱裳只会更加无聊。

　　趴在柜台上，又是无精打采浑浑噩噩的一日。

　　忽的，桌面被人叩响，钱裳惊喜抬头，却见是上次那位妇人。

　　兴致一下消减，而后便听着妇人言道：“我刚才来时，见着你家那位近了个饭馆，那饭馆可是在聆音阁旁边。”说完，看了看周围，小声开口，“你最近定要好好盯着点儿！可别是再学坏了！”

　　钱裳一听这话，当即起身将店铺关了。坐上马车，直奔聆音阁楼——附近的饭馆。

　　本以为要挨个找上一圈儿，却没想到马车刚使上那条街，她离着老远就见到了路边元明熙的身影。

　　还有皇帝。

　　“明熙已被您拉去工作好几日了，不知可否借我半日？”钱裳生着气，便只撩开车窗开口，眼角带着笑意，却没有下车行礼。

　　想来皇帝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出宫了。

　　元明熙见到自己能来，很是惊讶，在得到皇帝的首肯后便上了马车。

　　“怎么想到来这儿了？”元明熙开口问道，语调轻快，似乎十分高兴。

　　“回布庄！”钱裳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对外头车夫命道。

　　元明熙捧了一鼻子灰，摸了摸鼻子后，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问道：“...可是生气了？”

　　“没。”钱裳当即回答

　　“我看你就是生气了。”元明熙自然不信。

　　“这么敏锐，怎么不多看看客人的心思，顺便再帮我多赚些银子？”钱裳没好气开口，且还将自己的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似是想离他远些。

　　“可是真的将我当成小厮了？”元明熙笑着问道。

　　“不然呢？一直在我店里做活，不是下人是什么？”钱裳开口，下人两字咬的很重。

　　“我——！”元明熙想要辩解，却一时语塞。

　　是为了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想去。

　　“不是个下人，那你是为了什么！”钱裳再次开口，看着元明熙，眼眶有些红。

　　“你说啊，是为了什么！？”嘴硬的又问了一遍，却是鼻子一酸，将头偏向窗外。

　　明明是想他的，见了面却是放着狠话，不肯低头，还率先将自己气得够呛。

　　钱裳越想越生气，之后就听见身后男生响起。语气轻轻地，十分柔和，半点儿恼怒的意思都没有。

　　“...为了你啊。”

　　说完，就见眼前人哭的更厉害了。

　　“你别哭啊，哭花了就丑了。”元明熙瞬间手足无措，拿出手帕递给她还厚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

　　“你又没看见，怎知我丑了？”钱裳反问。

　　元明熙一愣，而后开口，傻乎乎的：“你不丑，你一直是美的。”

　　等到钱裳平复好心情，后看向元明熙一字一顿道：“之前你说好要与我一起过年的，但你一直忙着。”说完一顿，接着开口，“今晚我在朗月楼订了韭菜，你必须来。”

　　“好！”元明熙当即应下，甚至还束起三根手指，“所以，可否先回府上，我收拾一下，晚上来接你？”

　　马车在元府停下，元明熙告别钱裳下了马车，前脚刚进了元府大门，后脚便从后门出来了。

　　之后，便悄悄转道去了另一条街。

　　一条专门卖女人喜欢玩意的街。

　　“公子可是要看胭脂？”

　　随便进了一家铺子，老板娘连忙迎上来，热情接待。

　　“我随便看看。”元明熙连忙说着，走向货架，随手拿过一盒胭脂，打开闻了闻。

　　香味甚假。

　　因为在布庄待得久了，他所学习的不止算账，甚至连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都略知一二。

　　现在手上这个，一看就是便宜货。

　　“这个是咱家店新到的，面如桃花，心仪的姑娘用完，定然是美极了。”老板娘赶紧吹捧，而后后不忘继续带货，“公子可要看看这一款，也是卖的极好的。”

　　元明熙闻言，接过看了一眼，连忙又还给了老板娘。

　　瞅着粉的质地，还不如刚才那个。

　　毕竟钱裳从小锦衣玉食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所以，他要送些什么才好？

　　晚间。

　　元明熙至钱府，却没接到人，问了女婢说是小姐去了布庄。

　　无法，元明熙只得又去布庄找她。

　　到了地方，见灯果然还亮着。

　　“怎么在这儿？”元明熙问道。

　　“我给你的衣衫做出来了。”钱裳一直在门口，见人来了便忙拉着他进去，直至里间屋子。

　　架子上，一整套藏蓝衣衫挂在上面。

　　兰花苏绣，精美非常，手摸上料子，也十分顺滑。

　　“快去换上，我看看如何！”钱裳说完，便出了门到外头等着。

　　不过半晌，人已经换好衣衫，出来。

　　好一个翩翩公子。

　　拉了拉衣袖，因为没有镜子，元明熙看不见自己，便有些小心开口：“如何？”

　　心中惊叹，但钱裳依旧镇定上前，帮着理了理衣领后道：“挺好的。”

　　这是抱了吗？

　　这是抱了吧！

　　元明熙还没跟哪个女人这么近过，一时间语无伦次开口：“...谢谢。”

　　钱裳见状，没忍住乐出声来，后解释道：“我是说衣服不错。”

　　朗月楼。

　　二人到了包厢内，风景极好，窗外便是护城河，抬头就能看见月亮高悬。

　　此时河边，许多人都在放河灯。

　　“今日是什么日子？”元明熙看了看窗外，不解开口。

　　“没什么日子。”

　　钱裳吩咐人上菜，后解释道，“我只是找了些人，拿着河灯站在街边免费发放，然后再吆喝一下罢了。”

　　“吆喝一下？”

　　“对。”钱裳手肘撑着头，看向元明熙，认真解释，“类似，‘给思念的人留句话吧’，亦或者‘把你的愿望放进灯里，会实现’之类的，反正结果就是，他们就都来了，而且我也能看见满河花灯了。”

　　钱裳说完，看向元明熙，不知他在想什么，便先行试探开口，“是不是觉得，我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就劳民伤财？”

　　“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有意思的人，我想要去了解你，但却没想到会陷进去。”说完，钱裳转头看着河边开口，“你也看到了，我败家也爱财，所以，你接受吗？”

　　言罢，钱裳手心都是汗。

　　也是生平第一次这么紧张。

　　她已经将话说道这个地步了，所以成功与否，就看他如何答复了。

　　好半天，元明熙终于开口，干巴巴的：“我在宫门口...”说着一顿，深吸口气鼓足勇气继续言道，“我在宫门口见到你后，就忘不掉了。你问我为什么要去你的店，就是因为在乎，不想看你受累。”

　　“你说要给我做一件新衣，可我想这辈子的衣衫，都要你给我做。”

　　说完，他端起桌上茶杯，当久一般灌进口中。

　　殊不知刚才，拳头紧握，掌中已勒出了指甲印。

　　一杯引进，元明熙从袖袋中拿出一枚碧绿玉镯，抿了抿唇，言道，“这是我下午回去，找母亲要的，给媳妇的——”

　　“好！”

　　不等他说完，钱裳直接应下，打断了他的话，之后伸手言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