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泽实在看不过去顾南渊对团子放养式的教育, 趁着九月秋凉, 他就把团子送到了就近的一所幼儿园。

　　团子是很听苏北泽话的，所以苏北泽说送他去学校, 他也没反对。

　　顾霖按照人类小孩的年龄来算, 四岁，应读幼儿园中班。苏北泽花钱给他报了名，把他塞进了一个名叫张海燕的老师班里，这个张老师据说是学校里数一数二负责任有爱心的老师, 人心地善良，温柔耐心, 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根据学园制度, 早上把孩子送到学校，下午四点半过来接, 早、午饭都在学校里吃, 午觉也在学校里睡。

　　苏北泽把团子送到学校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面对这新鲜陌生的幼儿园生活。

　　“团子好好上学，爸爸下午四点半过来接你，好好跟你的同学相处。”苏北泽在顾霖脑门上亲了一口。

　　顾霖满口答应，小脸上是坚毅之色：“好的爸爸，我自己回家也可以的, 你不来接我也行。”

　　苏北泽道：“这样你们老师会认为家长不负责任, 也不许你一个人离开。”

　　顾霖皱着眉头, 思考半晌, 道：“那行吧。”

　　苏北泽：“……”不要说的这么勉强。

　　顾霖的适应能力非常强悍, 一上午平淡无奇的过去，他除了觉得无聊，没有别的感受。

　　他平时接触的都是大人，而且活了太久，见识的事物也多，就不太喜欢跟屁都不懂的小孩子玩。在别的小朋友都在用橡皮泥捏小人的时候，他却在跟旁边一个老头儿聊天。

　　老头儿其他人都看不见，他是这所幼儿园的创始人，死了有十多年了，生前兢兢业业，死后阴魂不散，还在守护这所幼儿园。

　　顾霖道：“你死了为什么还不去投胎？”

　　老头儿说：“投胎有什么好的，投了胎这辈子的人就都记不得了，这辈子的事也就跟自己无关了。我在等。”

　　顾霖奇怪道：“你等什么？”

　　老头：“等我的子孙们都死绝喽。”

　　顾霖：“……”这老头不会是疯了吧？

　　“等他们都死绝了，我就可以无牵无挂了，就可以安心走了。”老头子叹了口气说。

　　“哦。”顾霖神色淡淡，感触也无，他可以永永远远跟父亲爸爸待在一起，未来的光阴长到无法想象，他根本体会不到老头子的心情。

　　“你看，讲台上那个胖小子就是我重孙，呆头笨脑的，不开窍，不过心不灵，手倒是巧。”老头子看着讲台上的一个小男孩说，嘴上批评，眼里倒满是笑意。

　　小男孩因为手工做的精致，被老师叫到讲台上，当众给底下的小朋友演示。

　　顾霖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能放学，实在不知道干什么，他就观察起班级来。

　　在班级门口，有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从外面走进来，立正报告：“迟到。”然后呆立半分钟，重新跑出去，再跑进来，重复“迟到”，就这样不停的重复这一组动作。

　　这个应该是生前经常爱迟到，死后就改不过来了。

　　在班级最后面，一个小男孩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涂画，已经画好了一只小猫，一只小狗，现在正在画乌龟。

　　“喂，你在看什么？”旁边的一个小男孩戳了戳顾霖的胳膊，压低声音说。

　　顾霖转回头，看了眼他胆大妄为的手指，摇头，语气冷淡：“没看什么。”

　　小男孩模样清秀，大眼睛很水灵，他盯着顾霖道：“你不要骗我，我能读出来你心里的想法！”

　　顾霖扫他一眼：“那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小男孩看了顾霖半晌，苦恼的挠了挠头，但还是不服输的说：“我读不出来你的，但是我可以读出来其他人的心声。”

　　顾霖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不打算理会。

　　小男孩大概是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非常想让顾霖相信自己没撒谎，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证明，顿时小脸很是严肃，感觉快要哭出来。

　　“宋思绪，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前面的一个小女孩回过头来，嘿嘿笑道，看着顾霖，“你可千万别听他胡说，他就喜欢这样。”

　　宋思绪哼了一声：“我才没有胡说，你放了学是不是要去张老师家里？”

　　小女孩愣了愣，然后很生气的板起漂亮的小脸：“你又偷听别人说话！”

　　宋思绪立马否认：“我没有！”

　　小女孩却不理他了，背转过身去，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宋思绪也很生气，小脸气得鼓鼓的，看上去倒是非常可爱，让人很想捏一下他的小脸。

　　很快到了放学时间，家长都是刷卡进班级接孩子，叫到哪个小朋友的名字，哪个小朋友才能出去。

　　离开的时候，顾霖看见那个跟宋思绪闹别扭的小女孩，果然跑去了张老师身边，张老师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

　　苏北泽问顾霖在学校感觉怎么样，今天一天都在干什么，小朋友好不好相处。

　　顾霖犹豫半晌，最后还是道：“爸爸，我明天能不能不去了？我不想去了。”

　　苏北泽：“为什么不想去？”

　　顾霖道：“学校里太无聊了。”

　　闻言，苏北泽陷入了沉思，想了想道：“不然这样吧，你先去一个星期，看看能不能适应，如果到时候你还是不想去，那就退学。”

　　他其实也不是想让顾霖学知识，只是想让他跟同龄人多接触接触而已。

　　顾霖有气无力道：“好吧。”

　　第二天是柴九送顾霖去学校，在学校门口，他遇见了宋思绪。

　　宋思绪一见顾霖，就热情的跑过来，小短腿跑得飞快，跑到近前，一把拉住顾霖的小手，开心道：“顾霖，早上好！”

　　顾霖抽回自己的手，神色淡淡：“早上好。”

　　宋思绪看见柴九，奇怪的咦了一声，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脑门，小模样相当可爱：“哎呀坏了，我的读心术可能不管用了，我怎么也读不到你的想法啦？”

　　柴九：“……”这小孩在玩角色扮演吗？

　　柴九目送顾霖和同学一起进了学校，他就回去了。

　　到了班里，小朋友已经来了大半，昨天跟宋思绪闹别扭的小女孩也到了，她正坐在小饭桌上吃早餐，坐姿倒是有模有样。

　　宋思绪和顾霖领了早餐，找空位置坐好，刚一坐下，宋思绪就神秘兮兮的趴在顾霖耳朵上说：“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顾霖还没说不想听，宋思绪已经小小声的趴在他耳朵边说道：“我告诉你，许蕊蕊变了，她也变老了。”

　　许蕊蕊又是谁？顾霖揉了揉发痒的耳朵。

　　宋思绪却一脸神秘，小声嘘了一声，示意顾霖不要到处声张。

　　顾霖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早餐是一个蟹黄包，一碗鸡肉青菜粥，一个水煮蛋，再加上几片猕猴桃。

　　都是顾霖不太喜欢吃的东西，他遗传了顾南渊的挑剔，对食物挑剔得过分，很多东西都不吃，不吃甜，不吃辣，不吃青菜，更不吃水煮蛋，猕猴桃这种水果，他连闻一下都不行。

　　于是顾霖就皱着眉头，把自己的早餐分了大半给宋思绪。

　　宋思绪人不胖，但是饭量很大，特别能吃，一看顾霖分食物给自己，以为他是关心自己，心里特别感动，一感动就要跟他说秘密。

　　“你对我太好了。”宋思绪吃着蟹黄包说，“我决定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霖：“不听。”

　　宋思绪：“……”

　　宋思绪还是个孩子，他决定的事就得去做，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他又想凑过去，趴在顾霖耳朵小声说，顾霖一看他一嘴的饭渣，离得远远的。

　　“你离我远点！”

　　宋思绪说：“好吧好吧，我小声告诉你。刚才我读到了许蕊蕊的想法，她心里面在说，当小孩真是太好了，还有什么什么……当老人没有当小孩好。”

　　顾霖：“……”所以许蕊蕊到底是谁？

　　宋思绪却嘿嘿笑了起来：“她又没当过老人，她怎么知道当老人没有当小孩好，她还说我胡说八道，她简直胡说九道！”

　　顾霖愣住了。

　　上午有课间操，顾霖旁边站着宋思绪，前面站着的就是许蕊蕊，也就是昨天跟宋思绪闹别扭的那个小女孩。

　　顾霖对这个班级的学生没有太在意，但是昨天的课间操上他还是注意到许蕊蕊跳得最为标准，在一群瞎蹦跶的小孩子中间，尤为醒目。

　　然而今天，她却像是一夜之间忘记了课间操的动作，一开始看着前面的同学，僵硬的比划着动作，后来就干脆放弃，跟着大部分小孩子乱蹦乱跳。

　　“你看许蕊蕊干什么？”宋思绪不好好做操，跑到顾霖旁边小说嘀咕，“她心里在想这个小孩子的操怎么那么难，你跟她学学不会，她自己都不会。”

　　顾霖没说话，仍是看着前面的许蕊蕊。

　　中午吃过饭就是午睡时间，顾霖偷偷拉了拉宋思绪说：“你先别睡，陪我去趟厕所。”

　　宋思绪张圆了嘴巴：“你想尿尿？”

　　顾霖：“……”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没见过人尿尿？

　　顾霖直接拉着宋思绪就走，到了厕所，他却不去方便，而是认真的盯着宋思绪的眼睛问：“这个班里有几个变老的小朋友？”

　　宋思绪挠了挠头，不明白他突然问这个干嘛，在脑海里仔细数了数，说：“加上许蕊蕊，五个。”

　　顾霖又道：“其他班有变老的小朋友吗？”

　　宋思绪迷糊道：“不知道，我没见过，我只在我们班里见过。”

　　顾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拉着宋思绪出了卫生间，前面不远处有个清洁工大叔，正在给垃圾桶换垃圾袋。

　　顾霖道：“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宋思绪看了一眼对方，点头：“能，他在想，饿死了，什么时候能吃饭。”

　　像是验证宋思绪的话，清洁工大叔换好垃圾袋，嘴里自言自语抱怨一句：“饿死了，什么时候能吃饭。”

　　顾霖没说什么，心里确定了宋思绪确实拥有读心术，那么他说的很有可能就是真的——那五个孩子的壳子里都换成了老年人的灵魂。

　　而这一切肯定都跟张海燕张老师有关系。

　　宋思绪小心瞅着顾霖说：“你相信我有读心术啦？”

　　顾霖看了看他，淡淡点头：“嗯。”

　　宋思绪开心坏了，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好，这还是第一个相信他有读心术的人，他扑上去就抱住了顾霖，兴奋道：“顾霖你太好了。”

　　顾霖把他从自己身上揪下去，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那手感跟捏自己的布偶一样。

　　宋思绪捂住自己的脸，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顾霖：“你干嘛捏我？”

　　顾霖道：“你以后不要见人就说你有读心术。”

　　宋思绪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能说？小孩子不应该诚实吗？”

　　顾霖道：“但是别人不会相信你，相信你就会远离你，觉得你可怕。他们什么秘密都要被你知道，就不会愿意和你做朋友。”

　　宋思绪并不太明白顾霖说的话，但是他不想其他小朋友都远离自己，不愿跟自己做朋友，他愣愣的点头，决定以后不再到处跟人炫耀自己的读心技能。

　　放学回到家，顾霖就让柴九去打听张海燕这个人。

　　柴九好笑道：“你才上两天学，打听老师做什么？”

　　顾霖懒得跟她解释，往沙发上一趟，闭上眼睛就开始睡。

　　“我睡醒就要知道这个人的全部资料。”顾霖声音脆嫩，语气却很不容置喙。

　　柴九无法，只好跑出去打听，这一去就是两个小时，等他回来，顾霖已经睡醒了，正盘腿窝在沙发里吃奶酪。

　　“渴死我了。”柴九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往沙发上一坐，问顾霖说，“团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老师有问题的？”

　　顾霖挑起一边眉：“你查到什么了？”

　　顾霖像极了顾南渊这一点，柴九也是相当的无奈，别的好说，气场都是一样的足，让人不敢造次。他咳了咳说：“这个张老师有很大问题，她是幼儿园老师，同时她又开办了一家养老院，专门收养一些七十岁以上的老年人。那家养老院在郊区，位置很偏远，里面统共三十多个老人。只是有几个老人很奇怪，他们的行为不像老年人，反倒更像是小孩子，哭着喊着找妈妈，返老还童也不是这么个返法。”

　　顾霖平静的听他说完，冷静的给出具体数字：“5个？”

　　柴九道：“是五个，你怎么知道？最奇怪的是，他们还不是阿兹海默症患者。”

　　顾霖心里已经有想法了，这五个老人肯定就是班里的五个小孩，唯一庆幸的是五个小孩都在班上，宋思绪也能一一指认出来。

　　就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们换回去？

　　之前父亲是怎么做的来着？唉，本领到用时方恨低！

　　顾霖不得已，还是得去请教父亲。

　　顾南渊听他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惊讶倒是没有，毕竟见多识广，什么异闻都见过，他对顾霖道：“这个星期六，你邀请那五个同学来家里吃饭。我让柴九把那五个老人从养老院接到小旅馆。”

　　顾霖蹙眉：“我怎么邀请他们？他们父母会同意吗？”

　　顾南渊摸着他的脑袋：“你爸爸说的对，你人际交往方面欠缺太多。要是邀请不来，幼儿园毕业之前，你别想退学了。”

　　顾霖：“……”

　　顾霖搞不定的事，对于宋思绪来说，那可就太简单了。

　　他一听顾霖说不知道怎么邀请同学到家里吃饭，立马拍着小胸脯说：“这个太好办了，你就说你过生日，他们爸妈就会让他们去了。我上次过生日的时候，就邀请了很多小朋友到家里，他们爸爸妈妈把他们送到我家就走了，吃完饭才把他们接回家。”说完，他又苦恼的咬手指，“可是这个星期是你生日吗？”

　　顾霖：“……是。”不是也得是。

　　宋思绪小脸露出委屈：“那你过生日怎么都不邀请我？”

　　顾霖：“……”

　　顾霖一说自己过生日，果然那五个小朋友的父母就同意了让孩子去他家吃饭，还捏着他的小脸说要帮他挑选礼物，问他喜欢什么。

　　顾霖使劲擦脸，最讨厌别人不打招呼就碰他，不对，打了招呼也不能碰。

　　生日会在星期六的晚上举办，宋思绪从上午就来了小旅馆，一直缠着顾霖陪他玩，把顾霖烦得半死。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陆陆续续的有家长把孩子送过来，五点钟的时候，那五个“小朋友”全部来到了小旅馆。

　　“宝贝儿，玩得开心点，我七点再过来接你。”家长走之前亲了各自的宝贝一口，对顾霖道了生日快乐。

　　饭菜已经准备好，生日蛋糕也已经准备好，小朋友们各自落座，这时黎戈从隔间领出来五个老人，两个老爷爷，三个老奶奶。

　　一看见这五个人，那五个小朋友的表情好不精彩，都瞬间从位置上跳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宋思绪正在吃车厘子，看了看那五位老人，又看了看那五个小朋友，心里奇怪，小声道：“怎么是一个人吗？”

　　黎戈笑呵呵道：“今天小团子生日，我们也请了两位爷爷，三位奶奶，为表尊重，现在由我们的五个小朋友，给他们倒杯水怎么样呢？”

　　五个小朋友眼里都露出了抗拒，看见五位老人，像是看见了瘟疫一样的东西，不住的往后躲。

　　黎戈不由分说的把一杯水送到最前面的一个小男孩手里，然后把他推到一个爷爷面前：“这位小朋友就给这位爷爷递杯水吧，我们都是文明的好孩子，尊老爱幼，人人有责。来，我们给这位小朋友点掌声，鼓励一下哈哈哈。”

　　宋思绪立马停下吃东西，开始啪啪鼓掌，非常给面子。

　　顾霖眼角抽搐，很想让黎戈别再丢人了，赶紧下去换柴九，不过柴九的面相没有黎戈讨喜。

　　那个小男孩没办法，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过是递杯水而已，他只能强忍着排斥，把水递到了老爷爷手里。

　　接下来，剩下的四个小朋友也各自递了杯水给老人。

　　老人把水喝下之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实际上他们已经把身体换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