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最近很不太平，姜东辰上半身被人打得粉碎性骨折，足足躺了三个月都还不能下地，苏韵镁每日守在床前以泪洗面。丈夫和儿子如今全躺在床上，对她来说，打击犹如毁灭，曾经那些风光的岁月再也回不去了。

　　姜烨年坐在书房里，管家候在旁边，轻声问他：“夫人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了。”

　　他从桌上缓缓抬起头来，抬手摘下眼睛上的眼镜，皱着眉头深深叹了口气，说：“让她回去吧。”

　　苏韵镁曾是他最中意的儿媳，她嫁至姜家三十年，也在这个屋檐下和他生活了三十年，傅新生病的这些年里，姜家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个人打点。她是他亲自挑选的儿媳，这些年来，除了姜东辰存在，她做的一切都没有让他不满意过。

　　所以他容忍东辰在姜家，只要相安无事，他可以让他一辈子不愁生计，安心当姜家的三少。可偏偏他不安分，把心思动到了不该动的地方，越了界限，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管家说了句是，默默出了书房。

　　苏韵镁站在房门口，几个月下来，她早已瘦得不成人形，鬓边居然也冒出了几根白发，她一向注重保养，五十几岁的年纪看着也只有三十几岁，可如今为了东辰，操碎了心。

　　“爸睡了吗？”看见管家出来，她焦急上前去问。

　　管家摇摇头，“还没，夫人回去吧。”

　　多少天了，他不见她，从东辰出事的那天起，他就不见她。

　　苏韵镁直接冲上前推开门进去，管家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进了屋，连忙掉头叫道：“夫人……”

　　姜烨年抬头看见门口的人，微微怔了下，对着站在门口的管家说：“把门关上，先出去吧。”

　　“是。”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苏韵镁站在书桌旁，双唇抑制不住的颤栗，她忽然双膝跪地，恸哭喊道：“爸，我求求你救救东辰，就看在我在姜家做了三十年儿媳的份儿上，求您救救他。求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我明白东辰不是喻之，他也比不上喻之在我心里的地位，可他毕竟是我生下来的，我已经没了喻之，没了傅新，我只有东辰，东辰是我的命。”

　　姜家如今支离破碎，兜来转去，最后能留在他身旁的，似乎只有这一个女人。儿子孙子都和他分离，大概他到死都是个孤家寡人。

　　他走到她身旁，俯身将她扶起来，“韵镁啊，你起来。”

　　苏韵镁含着泪水，站起来叫了声爸。

　　姜烨年转身坐在椅子上，手拄拐杖郑重道：“你是我姜烨年亲自挑选的姜家儿媳，我从来没有半点对不起你，说句私心话，我疼你比紫晏这个女儿还要多。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么多年我才容忍东辰在姜家二十多年。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心思动到我老头子的身上，我是他的爷爷，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也养了他二十几年，做人不能这样恩将仇报！他叫天下人看我姜家的笑话，看姜易行的笑话。姜易行的性子，这么多年你也该清楚，不要说是他姜东辰，只要惹上他的人，不要他的命已经是他手下留情。”

　　苏韵镁垂泪，只一味点头说：“我明白，不是爸对我不好，是我对不起姜家，辜负了爸对我的信任和喜欢。”

　　“爸知道你无依无靠，傅新如今躺在病床上那么多年，再加上喻之，是姜家亏欠你太多，所以就算看在你的面上，我不会动东辰。”

　　苏韵镁泣不成声，终于眼泪绝了提，满怀感激之心道：“谢谢爸，谢谢你的体谅。”

　　姜烨年深深叹了口气，“你这份做母亲的苦心，我不知道姜东辰到底明白多少，他也不小了，当年喻之这么大的时候，公司上的事情处理得样样得体，同样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怎么他就长歪了？谷博公司划在他的名下这么长时间，亏空先不谈，光让姜易行给他擦屁股就不知道擦了多少回？做生意讲究诚实信用，你看看他在外面这些年做的混账事情，哪个公司会敢和他合作？”

　　苏韵镁沉默听着姜烨年对姜东辰的数落，却一句话也插不上。她知道东辰远远不如喻之，从小到大，全家人的心思都放在喻之身上，将他当做姜家接班人培养，所以对东辰一直都是放任之。可东辰的确也是不争气，他败家，名声不好，他比不过喻之，如今也比不上姜易行。她一直睁只眼闭着眼，这么多年，原来她的放任其实是在害他。

　　姜烨年：“什么时候把他的身世告诉他吧，他一直以为我对他不公平，所以心里对我多少有些怨恨，我从小看他长大，他是什么人，我多少还有些数。他是个成年人，有权利知道这些，也该明白是非伦理，世事对错。这回的事情我不和他追究，其中利害我不说你也明白，你好好和他说说吧。”

　　“是，我会好好和他说的。”

　　姜烨年抬头打量了下眼前的人，以前最精致的人，几月不见竟然也老了几分，眼睛肿的核桃儿一样，他心底终归不忍，淡淡道：“行了，今天就别去医院陪着了，在家好好睡一睡补补觉，黑眼圈大的吓人。叫老张去医院瞧瞧，联系国内最好的主治大夫，用最好的药，年轻人，身体长得快，不会有事的，姜易行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几句家常话，让她渐渐眼泪迷糊了眼眶。她嫁到姜家三十年，傅新是她最亲的人，她一直以为姜易行是他对她的背叛，却原来没有，真正背叛的人从来都不是傅新，一直都是她。

　　起初也许有过怨恨和不甘心，可在知道了姜易行的身世之后，曾经那点不甘也早就被自责和内疚所替代。生命真的很短暂，也很脆弱。年轻的时候，她有过爱情，那个曾经将她放在心尖上疼爱的男人，给了她一生最美好的回忆，纵使他如今躺在病床上，说不了话，可她依旧会陪着他守护他一辈子。

　　上天待她不薄，有傅新，还有喻之，喻之是她的骄傲，黑暗长行的路上，她有他们的守护，她觉得够了。

　　深夜里，漆黑如墨的夜空中，偶有一两颗星星若隐若现，那是浩然长河里闪耀的钻石。

　　姜易行闭眼躺在床上，房间里空空的，很安静。

　　叩叩——

　　屋外有人敲门，他起身去开门。

　　是时薇，她穿着家居服，身上裹着毯子站在门口。走廊上灯光昏暗，灯下的人头发凌乱，应该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他轻声问：“怎么了？”

　　“睡不着，我失眠了。”她睁着眼睛，带着迷糊抬头看他，半晌又添了句，“外面刮了很大的风，应该要下雨了。”

　　姜易行知道她怕黑，还怕打雷。外面的确在刮大风，呼呼震得窗户轰隆隆响，让人听得心慌。

　　他拉她进来，抱着她上床。时薇依偎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熟悉。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很依赖他，也许是在一起生活的久了，她越来越离不开他。

　　他给她做饭，接她上下班，天冷了替她加衣，乏闷了陪她说话，难过了安慰她，和她依偎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她的生活里都是他，连呼吸的气息都是他的味道。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缺失的那份记忆里也有他的存在，不然为什么在他的身上，她总有一种熟悉感。这种感觉，越靠近他，越清晰。

　　窗外依旧风声呼呼，她闭着眼睛听头顶上他的呼吸，感受着他温暖的手掌在她的腰际，久违的温柔与熟悉再次爬上她的心头，她忽然觉得很难过，明明他就在她的眼前，可依旧觉得无助至极。

　　“姜易行……”她轻声呢喃叫他，“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他愣了一愣，她的发丝在他下颌上轻蹭，嘴角轻轻抿起，“那就不要离开，时薇，试着接受我，好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空气里是长久的沉默，半晌她才开口说：“可这样是错的。”

　　姜易行薄唇抿成一道细线，他撑开身体去看她，淡淡看着她：“没有人会怪你。”

　　“我会怪我自己。”漆黑的房间里，她抬眼注视着他，“我会怪我，泽远也会怪我。我总以为只要背叛是假的，我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去生活，可如果它成为事实，我会寝食难安。”

　　他伸手去捧住她的脸庞，温声应她：“可它已经成真了，不是么？你挡不住它。阿薇，顺着心走好吗？”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答他，闭上双眼埋在他的颈窝里，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不知不觉，窗外的风声渐小。

　　她不知道到底是他的心跳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听觉，还是真的风声渐小了。总之，睁开眼的缝隙里，她只觉得绝望，和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