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薇垂眸低低看着他拉住她的手，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上面有小小的月牙白，泛着健康的色泽。

　　她抬头看他，开始细细打量他，迎着房间里清冷的灯光，他的身上有一种颓然却又熟悉的感觉。

　　不知为何，她心底最深处仿佛切开了一道口子，使一向强硬的心一瞬间也有了软肋。她手虚拢了下，将手抽回来，低头淡淡说：“我命大着呢，老天爷也不收我。”

　　她半开玩笑地回应他的深情，眼睛却不敢再看他。

　　姜易行睨着她低垂的眼眸，忽然郑重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听到你出事的那一刻，我很害怕，害怕余生没有你。”

　　时薇眉梢轻跳，依旧没有抬头，她缓缓道：“姜易行，不管如何，你的余生都不会有我，还有两年半，我们的协议就到期了，我不过是过客，你也只是一个意外，合约结束，一切都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重新开始生活。”

　　姜易行淡淡听着她大道理似的话，嘴角轻轻勾了下。她似乎总这样理智，不论什么时候，最绝望的时候，愤恨恶语相向的时候，还是现在这样风平浪静的时候，她比任何人还看得清，仿佛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他一头栽进旋涡的时候，她却依旧能清醒地站在高处看着他渐渐沉沦进去。

　　想想真的可笑。

　　从某一种角度来说，他不如她。

　　他站起来替她盖好被子，弯身在她头顶温言和唇道：“休息吧，我就在旁边。”

　　时薇没有再拒绝，嗯了一声就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已然黑透，姜易行开门走到外面，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姜知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看见他一脸疲惫，坐在了姜易行的旁边。

　　“她怎么样了？”姜知问。

　　姜易行转头看了眼他，复又低下头，两手肘抵在膝盖上，低沉的声音传来：“已经睡下了。”

　　姜知听见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因为是深夜里，医院走廊上基本没什么人走动，姜知低声问他：“就打算这么一直下去么？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你以为她会感动还是恨你？”

　　他淡淡启唇，眼梢轻抬，看着地上的瓷砖，开口说：“她不会知道。”

　　姜知轻笑了下，“你永远这样自信。她那样好的一个人，美丽、善良、自信、乐观，坚强，有美好安逸的生活，有最亲最爱的人，我能想象到，她余生能有多幸福……姜易行，我真的觉得，她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认识你。”

　　姜易行眼睛依旧盯着地砖，紧紧抿着唇，没有再说一句话。半晌才抬起下颌，看向远处，淡淡道：“她是我的救赎，我爱她，她只能在我的身边，任何人都不能够把她从我身边带走，祁泽远不能够，你也不能够。”

　　“我从没有想过要带走她，姜易行，不是每个认识她的人都能成为你的假想敌，你的控制欲也未免太强了些，她是一个人，不是一样物件，她有思想，有记忆，有足够的理智来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幼稚的人不是她，一直都是你。”姜知噙着笑意看他，用最深最伤人的话，对眼前这个看着可怜的人进行着最凌迟的宣判。

　　果然，姜易行眉眸里显出狠厉，他隐忍着怒意朝向眼前的男人，像是被人戳到最深处的阴暗，却又不甘心地用最无力的话语反驳道：“那尽管看着，我爱她，她早晚也会明白，这个世上，只有我们才是最适合彼此的人。”

　　姜知垂眸，淡淡道：“希望如此吧，你好好照顾她。”

　　姜易行看着姜知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忽然一片混乱，所有以往发生的事情一瞬间全都浮上来。他回想着在巴黎的日子，明明生活那么苦，可他很开心满足，因为每天有她的陪伴，那个时候，她满心里都是他，可如今突然全都变了，那些事情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所有人都忘记了，只有他固执着相信，从前的那些都会重演，并且能够回到最初。

　　他不明白，是他错了，还是他们太无情？

　　房间里一声不和谐尖锐的刺耳声传来，打破了他的思绪。他立马起身冲到房间里，开了灯才看见床上的人半撑着身子要下床，因为房间黑暗，打翻了床头上的一个杯子，杯子里的水洒得到处都是，一直流淌到姜易行的脚旁。

　　时薇听见他冲进来，下意识抬头看他，大概是刚醒过来，眼睛里带着惺忪，比清醒的时候多了一丝呆滞和萌意。她有些尴尬，开口说：“我想去洗手间。”

　　姜易行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说：“我去叫护士。”

　　医院夜里有专门护士值班，大概是因为深夜，所有人都带着疲惫，过来查看的护士是个老妇女，以为病人出现异常情况，进了病房才知道病人要上洗手间，不由得说了两句：“小夫妻两个这个有什么好避讳的，也别说闹矛盾，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她差一点就没了小命，夫妻修到一起是百年修来的缘分，什么天大的事情比命还重要。”

　　护士大妈把时薇架起来，歪着头朝着姜易行，不耐烦道：“嗳，你快过来搭把手，干站着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你老婆？”

　　时薇眉毛上挑，偷偷瞥了两眼姜易行，见他被人怼又不能还口的窘态，不由得好笑，从来都是他教训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也让一个老护士怼的哑口无言，这模样还真是滑稽。

　　姜易行皱着眉头，上前在时薇右边架起她的胳膊，瞥眼居然看见她牵起嘴角在笑，内心一时郁闷的心情顿时消散，不由得自己也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还不忘打趣她，对护士说：“哪里呢，这是我费心费力娶来的老婆，我疼她爱她还来不及，是她害羞，不让我帮她。”

　　时薇眉头重重跳了一下，这下轮到她犯难了，果然护士扭头就朝着她说：“诺，这就是你不对了，对着自己丈夫，有什么好害羞的，他是你一辈子的依靠，等老了，走不动了，能照顾你的还是你的丈夫。”

　　时薇没说话，体会了一把刚刚姜易行被人怼的滋味。

　　护士牢骚抱怨了两句，把她扶到马桶上就回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几句，对着姜易行说：“你等着她，我先过去了，今天医院人手不够，万一别的病房有事。小夫妻，可别闹别扭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可闹不得。”

　　几分钟之内，姜易行被人怼了好几遍，却也不恼，脸上带着温和，牵着嘴角点点头说是，“谢谢你，我明白。”

　　洗手间内，时薇折腾完，腰上的伤口疼得她一头的大汗，她朝着门外轻轻喊了一声：“我好了。”

　　门外没有声音，姜易行推开门进来，时薇吓了一跳，忙说：“你怎么进来了？”

　　姜易行手扶着门把，不觉轻轻扬眉，道：“护士同志叫我们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她不愿意帮我，叫我自己来。”

　　时薇坐在马桶上，腿轻微翘起来却站不动，腰上也疼得要命，脸上有些苍白，额头上也沁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姜易行见她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疼，三步两步上前扶住她，“我背你。”

　　时薇举着滑稽的姿势单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温暖的背，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却因为守夜的缘故，上面有很多的折痕。她没立马趴上去，只对着他的后背，酸酸说了句：“还学会打趣耍赖了么？”

　　姜易行弯着腰，见她没动，回头瞥了她一眼，咧嘴笑着反驳道：“不是，命重要。”

　　“驴头不对马嘴。”她轻轻骂了他一句，随后两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的后背。他借力站起来，还不忘回头问她：“很疼吗？”

　　她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洗手间离病房没几步的距离，姜易行却走得很慢，不知道是怕弄疼她，还是不愿将她放下来。时薇盯着他的后脑勺，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久了，似乎也没有以前那样抗拒这个味道了，闻久了居然还会觉得好像也不错，还怪道那么多男人喜欢抽烟。

　　她趴在他的背上，忽然问他：“你不睡觉，明天怎么有精力上班？”

　　姜易行轻轻愣了一下，享受着背上的人真实却又一瞬间的温情，他慢慢说：“不去了，我留下来多照顾你几天。”

　　“其实睡着了也没那么疼，我也不是经常起夜的，你要不找个病床睡一觉吧。”

　　她难得这样关心他，居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觉得一点儿也不疲倦，觉得后背有一股暖意缓缓注入心底，他淡淡而笑说：“我不困，我在隔间看个文件，你安心睡吧。”

　　见他执意，时薇也没有再劝他，轻轻嗯了一声，过了好久又说：“谢谢你。”

　　她很少和他说谢谢，最普通最陌生的话语，在他们之前也很少出现，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沉默，极少数不沉默的时候，也会针锋相对。

　　他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有这样和她相处了，连一句谢谢也让他心生雀跃，他们的关系在慢慢缓和。他甚至邪恶的认为，这一场车祸是上天给他的转机，尽管她受了很大的伤害，但此刻她在安稳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带给了他无尽的暖意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