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是中科院生命研究所重点实验室直属小组的组长，今年49岁, 却荣获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头衔。由于中科院对研究所成员创新能力和学术能力的高要求, 所内的研究院无一不是天赋和努力并存的妖孽。

　　而李华所领导的小组在人口健康和农业发展等多项国家支持的项目上均取得了突破性的研究，因此其组内的成员更是百万挑一, 门槛极高。

　　前段时间李华接到上头的通知, 说这个月会有个实习生来报到。他布满学术皱纹的老脸立刻一拉，面色煞黑, 管不了来电的人是谁，怒吼道, “你以为我这里是无掩的鸡笼，想来就来？”

　　他们研究所什么时候有实习生了？谁不是拼了老命从中科院下辖的研究所升上来的？想凭一个电话就把人塞进来，没门！

　　领导可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她是这届国奥的冠军, 前无古人的三满分，也不知道是哪条神经搭错了偏要去研究生命。偏省奥数组长和B大的招生办也跟着疯, 托关系到了我这里, 我哪里回绝得了？”

　　“总之，这孩子心算能力和逻辑推理都是一等一的卓越，放哪里都是抢手的主。如果她表现得不好, 你就当所里找了个清洁工，随你怎么使唤她斟茶递水扫地抹桌，连工资都不用你出！如果她还算有几分悟性, 你就当所里多了台超级计算机, 心算手算正确答案不下二话, 所里还省了台计算机！”

　　“李华，你该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想了想预算申请表上那巨额的资金，李华摇摇头，暗叹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能咬着嘴唇，皱着老脸，苦巴巴地默认了。

　　第二天，李华在研究所小组例行早会上提了一句，果不其然，组内的研究成员都表示十分不满。

　　大家都是过五关斩六级一路从下面杀上来的苦命人，偏生来了个出生就在终点的人，谁受得了？

　　更何况，实习生什么都不懂，还不是要他们带着？但是，他们哪里来的时间和精力带实习生？他们分分钟就是关系到国计民生全球人民生死存亡的！

　　例会过后，早上九点，一辆线条亮眼造型夸张华丽的大黄蜂嚣张地停在研究所大门前。

　　林长风向他挥手再见，“多谢了，回去一路顺风。”

　　林渡难得皱着一张俊脸， “长风，你真的不留在林家吗？我爸回来会把我五马分尸的！”

　　林长风摇头，“放心，我会记得帮你叫救护车的。”

　　林渡浓眉大眼萎成一坨，“就算你急着离开，也没必要去什么生命研究所当实习生吧？你不要为了气林森，把自己的前途当笑话啊！”

　　“你有没有觉得林森这个名字很有问题。”沉吟良久，林长风严肃说道。

　　“什么？”林渡愣道。

　　“你看，舅舅的名字叫做林渡鹤，你们两兄妹的名字叫做林渡鹤林鹤，那按理来说他不是应该叫做林林吗？”

　　“啊？”林渡茫然。

　　林长风自己恍然大悟，“哦！有道理，怪不得他这么木，原来是名字多了一个木啊！”

　　她像是解了一个什么世纪难题，放松地向研究所走去，毫不留情地向后挥手，“再见啦，我要去拯救世界了。”

　　“等等！”林渡大脑袋从窗门钻出，急忙道，“你来当实习生，那世竟怎么办？你忘记我们三剑客的约定了吗？”

　　“当然不会！如果连世竟的冠军我都拿不到，怎么好意思改弦易辙去学生物？”

　　**

　　林长风一路刷卡、登记、扫描身份证，记熟所内的规则，对着国旗宣誓，方才被允许踏入研究所。

　　她被带到招待所，带路小哥耳尖通红，举止扭捏，“你先在这等着，组长很快过来。”

　　林长风白衬衫黑西裤，容色殊丽，眼波流转，灼然逼人。

　　“辛苦你了。”

　　小哥神色兴奋，肾上腺飙升，怕她无聊，连忙去茶水间给她冲咖啡，“我们的咖啡是巴西交流团来所里参观时赠送的，不仅提神，而且味道醇香浓郁！”

　　李华来到招待室时，桌上所里至尊咖啡浓郁喷香，侍立小哥笑容满面殷勤至极，中间女生坐姿端庄，大方得体，嘴角噙笑。

　　这，这是什么？

　　李华一拍大腿，连锁在抽屉的金宝贝咖啡都被挖出来了，这妥妥的是他们研究所的金主啊！

　　一定是哪个有钱人来投资他们的项目！

　　李华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满是知识的皱纹尽情舒展，“女士，热烈欢迎！我立马带你参观我们的项目……”

　　林长风立马打断他，“李组长，我是林长风，你们小组的实习生。”

　　李华一愣，千年老狐狸的笑容僵硬。不是，等等，他这活了半辈子的老人家会看错人？

　　这明明看上去就像是哪个大人物精心供养的精致花瓶呀？怎么可能是和数学缠绵不休的秃子应有的模样？

　　看着她那张娇花似的脸庞，本来打算把人当茶水间小妹指挥来指挥去的李华完全下不了手。

　　这无论是当个清洁工还是当个计算机，都是莫大的浪费啊！他们所里还有一天台的光棍啊！

　　李华颇为客气地将人交给组里唯一的女性江燕，临走前还忍不住交代几句，“长风刚刚入职，你带着她做事，有什么不会，要细心教导。”

　　江燕谦卑地点点头，等李华一走，立马让林长风抹台抹凳搞卫生，“你一个高中生，除了耽误我的工作根本一无是处。你先搞干净卫生，起码让我有个好心情。”

　　林长风点头，默不作声地爬上爬下搞清洁。她是个认真的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连个旮沓都檫得干干净净。然而，她也同样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默默地观察各人的工作，将一切记在心里。

　　系统看不得自家瓜娃子被糟蹋，叉着腰自我推销，“试练者，你有限的生命不应浪费在无限的搞清洁中！学霸系统持续为你服务！只需要999，迷情剂立刻带回家。一滴一见钟情，两滴互诉衷情，三滴试练者便可以为所欲为！”

　　“已知研究所共有研究人员一百二十人，保洁人员三人，保安三人，又已知一人需要三滴迷情剂，可得试练者需要迷情剂……”

　　第28章 假设检验

　　林长风来了五天，学到什么知识不好说。但是, 在江燕肆无忌惮的指派下, 斟茶递水，复印扫描, 打字查错等杂碎活却无一不精。

　　李华的课组都知道组里新来了个小姑娘, 听说是上头塞进的实习生。小姑娘看着不错，人瞧着精神, 干活利索，勤勤恳恳, 待人接物挑不出半分错处，即使小姑娘脑子里没有生物这根筋，放在自己身边也赏心悦目。这么一想, 组里几个高级研究员动了点心思。

　　这天, 研究所内依旧一派忙乱。江燕将手中的实验数据狠狠地摔在桌上，扯着领子大口喘气, 该死, 解析结晶的依旧没有半点进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恍若困兽般狰狞着大眼四处乱看，一眼就看到了正抱着资料打印的林长风, 旁边围着她大献殷勤的男人可真不少。

　　好哇！江燕心想，这走后门来的小贱人可真有办法！这才几天？全研究所的男人就围着她团团转了！这么缺男人，来研究所祸害国家经费干什么, 干脆去高级会所端盘子算了！

　　“林长风！你来研究所就是为了和男人卿卿我我的吗？搞清楚现在是谁在带你！”江燕声音尖利, “现在马上立刻去商业二路给我打包尚轩院的咖啡, 十分钟回不来，你就不用在这干活了！”

　　林长风淡定回视，“江研究员，十点四十分的时候您吩咐我去把你这十天以来的所有研究资料扫描上传电脑并打印，预估打印的时间需要十五分钟，来回的时长需要五分钟。尚轩院距离研究所十分钟路程，不计堵车时间不计排队点单时间，合计也需要十五分钟。而十一点是全组例会，所有人都需要参与。”

　　“江研究员，我来的第一天，李组长告诫我开例会绝对不能迟到。就目前来讲，您所安排的两项任务严重超时，请问如果我现在去尚轩院打包咖啡，您所安排的打印任务能否推迟？”

　　江燕一噎，没想到对方如此牙尖嘴利。她当然没有忘记方才交代林长风的任务，也不会不知道例会迟到是多么大的错误，但她不过是想给她个小教训罢了，谁知道这空降来的新人竟然心眼如此之多？

　　江燕冷笑几声，“林长风，不要忘记自己实习生的身份。所里出钱请你过来不是让你在这里顶撞上司推诿任务，如果你连上司这一点点的要求都满足不了，你有什么留在这里的价值？干脆现在收拾包袱走人！”

　　林长风挑挑眉，“第一，所里并没有出一分钱给我，我在这里的所有劳动都是无偿义务的。第二，根据研究所最新条例第三章劳动力雇佣第二条例，除了所长，任何人都没有随意解聘任一职工的权利。”

　　“望您周知，想让我离开，您还没有这个资格。”

　　“哎你！”

　　林长风慢条斯理解释，“当然，作为您的助理，我有义务尽最大的努力满足您的合理要求。”

　　她刻意咬重了“合理”两个字。

　　“这五天，我一共为您在尚轩院打包了九次咖啡。前天晚上，我向尚轩院的咖啡烹调师学习了煮咖啡的技巧，一应原料全部出自尚轩院，我所烹调的咖啡也或得了咖啡师的认同。”

　　“请问您介意我为您煮杯咖啡吗？”

　　明明是委屈至极的事情，她却偏偏说得大方又得体，声音温和又动听。

　　江燕被这四周围扫过来不分青红昭白就责怪嘲讽的眼神刺激得脸色通红，说话也不过大脑，尖叫道，“林长风，说来说去，你一个实习生就是眼高过天！看不上我，连帮我带杯咖啡都不愿意！”

　　江燕连连冷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现在所研究的项目是国家重点项目，一旦有了结果，一个诺贝尔提名根本不了！”

　　林长风沉默片刻，缓缓道，“您是认真的吗？”

　　“根据我这几天为您整理的资料可知，您现在所主持的项目是提炼AIDS主要蛋白及其与抑制剂复合物的晶体结构。平心而论，这个项目无论是从难度还是从社会作用来说，都意义非凡。”

　　“但是，前提是，您得有结果。”

　　江燕大怒，“你这是诅咒我没有结果？你根本不懂科学研究，我们研究员所做的就是从各种可能性中挑出最可能的一个，在没有结果之前，谁都不能否认我的方向是错的！”

　　“江研究员，您学过数学吗？”

　　“假设提炼晶体所有重量的可能性都是大量并且微小，因此根据格林伯格中心极限定理，我们可以假设晶体的重量是服从正态分布的。现在，我从您所提炼的所有晶体中随机抽取了十六个，测得平均重量为820克，标准差为60克。我们设立的原假设是晶体重量800克，那么在显著性水平1%下，通过一些简单的数学运算，我们很轻易得知所得的t值是小于临界水平的t值。因此，我们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没有理由拒绝原假设。”

　　“然而，江研究院，你所假定的晶体的重量是大于800克。因此，你的研究从假设开始就已经错误了。”

　　“研究员同志，在一系列的可能性中，很明显您选择了最不可能的一条路。”

　　“您说要靠自己的研究拿到诺贝尔的提名，您是认真的吗？”

　　在一众人敬畏惊恐的眼神中，林长风将自己的数学猜有条不紊地讲解，毫不留情将众人带回到被数学支配的绝望中。

　　江燕脸色僵硬，“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长风十分失望，这些研究员才离开学校几年，就将所有学科中最基础的数学全部忘光了吗？

　　怎么对得起发际线上天的数学老师？

　　她叹了口气，“简而言之，在统计学的意义上来说，我们有99%的把握认为您的研究计划书所提出的原假设是错误的。”

　　“如果连研究的方向都是错误的，您又何苦浪费时间浪费金钱浪费人生来继续这项研究呢？”

　　江燕脸色煞白，瞳孔涣散，握住计划书连连后退，“不，不可能的，你在骗我！”

　　“对，你肯定在骗我！你这个贱人一定是因为嫉妒我，所以才在这里大放厥词！”似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江燕嘶吼呐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长风，内心剧烈波动。

　　李华所带领的课题组是中科院里数一数二的课题组，不仅资金巨大，而且下辖众多小课题组，每个小课题组都要竞争资源竞争人才竞争预算拨款。即将年终，小课题组必须要拿出成果拿出文章。若然江燕所研究的项目被林长风全盘推翻，那么这将是谁也无法承担的后果。

　　拿不出资助验收的成果，也看不到项目的前瞻性，后续的资助根本申请不下来！没有了资金，小课题组实验怎么开展，研究员的福利奖金谁来开，学生们的毕业论文怎么写，研究员怎么评职称？

　　林长风嘴角轻扬，“或许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会骗你，但是，数学不会。”

　　“因为您远远没有被数学欺骗的资格。”